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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早冬寒雪

    车行马嘶沙扬,

    月落日旭初亮,

    边城廓现丘旁,

    北风悲响,

    望山跑马路长。

    蜷在马车里,三寅一觉醒来,虽然整个人都裹在皮袍子里面,还是感觉全身哆哆嗦嗦,牙齿也不住地打着颤。“爹,还有多远啊?”

    “你往北看,过了前面那道梁子,就不远了。”

    三寅伸长了脖子向着爹马鞭指的方向看去,却并没有看见爹口中的说说的山梁,满眼都是灰蒙蒙的一片。“哪呢?哪有梁子啊?我怎么看不见啊?”

    “你心里急,就看不见。这赶路的人啊,心里不能急,越急越看不清前面的路。”爹笑着扬着鞭,在空气中“啪”的一声脆响,拉车的大马又紧赶了几步。

    “那你心里就不急?”三寅不是很满意爹的这个说法,犟嘴般地又问。

    “为什么要急,咱们一直都在走,那马丘城又不走,只会越来越近。”爹依然是一副懒慢的口吻。

    “三寅子怎么能不急啊,这马丘城不长腿跑不掉是不假,可马丘城里那个没见过面的小媳妇可长着腿呢,说不定去晚了就跟别人跑球了。”一旁骑着马一起赶路的同村大叔接着话茬大声对着车队里的人说,引起了一片哗然笑声。

    三寅被周边的哄笑弄得有点莫名其妙,张了张嘴没说话,又缩回了皮袍子里。他倒是很想解释自己着急和那个什么没见过面小媳妇压根就没有关系,可是又觉得这么说好像也不太对劲。毕竟出门前娘千叮咛万嘱咐地说的全是这个所谓的小媳妇的事情,车上带的山货也有一大半都是给这个小媳妇的家人的。由此可见,这个小媳妇应该是个很重要的人,起码对自己来说应该是。

    “拿个半大的娃开玩笑,把个娃羞得说不出话来,感情你们打娘胎出来的时候就是带媳妇一块生的。”跟在后面的李大娘坐在骡车上看见三寅子又缩回皮袍子不说话,以为是害羞了,说了几句圆场的话。

    “害羞?他要是知道害羞也算是成个人了。”别人还没说话,爹倒是笑着说道。说完,周围又是一片哄笑。

    “我应该害羞?”三寅缩在皮袍子里心里一阵嘀咕。嘀咕归嘀咕,这么一闹一笑,倒感觉没那么冷了。眯着眼睛看了看天,好像比刚才亮了许多。扭过头往东边望去,已经蒙蒙地能看见淡淡的红霞了。

    又走了一会,车队领队的人骑着马围着车队边跑边喊:“都停了,前面就翻山梁子了,人吃干粮,牲口吃料,都歇口气。”

    三寅跳下马车,往北看去,果然看见了一道矮矮山梁子就横在不远的地方。都是一个村子里的乡里乡亲,各自喂了牲口以后便都围着火堆坐成了一圈,互换着手中干粮、干肉和酒袋,说说笑笑。

    三寅一手拿着一张烙饼一手拿着爹递过来的烤肉干,大口地吃着。第一次出门在外在这样的气氛里面吃饭,感觉特别的香,要不是缺了几颗后槽牙,估摸着会更香。

    七八个汉子和三寅的爹,烤着肉干互相劝着酒,可能是因为还要赶路的原因,不像是在村子里时劝得那么激烈,倒是不时传出几声爽朗的笑声。两个大娘带着四五个女人也在一旁边吃边说着什么,时不时也会举起酒袋呡上一小口。

    三寅倒是这个车队里唯一的孩子,所以那边也不靠,就坐在中间饿死鬼般的一口烙饼一口肉。一旁的李大娘看见三寅这个吃样,一伸手就把他手里的烙饼和抢了去,递上了一个酒袋:“你这么吃,一会上了马车肚子会胀气的。来,喝一口顺顺。”然后又从自己的包袱里拿出了一块烙饼,把之前的那块饼摊在一起,拿过三寅手上的烤肉干,撕成一条一条的,仔细地卷在了一起,递给了三寅:“慢慢吃。”

    三寅喝了一口酒,好像比以前在村子里喝过的要更辣一些。咂了咂嘴,把酒袋还给大娘,接过卷饼,张嘴就啃。爹在一旁伸腿踢了他一脚:“就知道吃,也不知道说声谢谢。”然后将手中用树杈插着的一块烤肉干递过去给了李大娘:“饿死鬼托生似的。”李大娘接过烤肉干递给了身边的自家儿媳,笑着说:“你小时候还不是一样。”

    三寅愣愣地看了一下自己的爹,又冲着大娘憨憨地一笑,低下头又啃了起来。被这么一打岔,好像确实没有那么饿了,倒是手中卷着肉干的饼比之前好像更加好吃了一点。

    东边的地平线上,太阳已经完全地露了出来。三寅吃完了手中的卷肉烙饼,又跟爹咬了一口酒,到马车上拿了个水袋仰着头灌着。不知道为什么,太阳都已经升起来了,可是天空还是灰蒙蒙的,像灌了铅一样。

    爹看着北边的天空,大片大片的乌云压在天边。他放下了手中的酒袋,拍了拍身边领队人的胳膊,示意他看。领队笑盈盈转头看了一眼,表情立马严肃了起来,站起身又仔细地观瞧了一下:“快,收拾东西赶路,这是要变天了。”

    听见领队这么说,车队里的人立马忙活了起来。浇灭了火堆,套上了牲口,车队又聚成了一条直线,在领队的带领下,向着北边的山梁快速地前进。三寅穿好了皮袍,张开双臂趴在马车上堆积的山货上,两手拉住固定山货的麻绳,防止货物因为车速过快而被颠簸掉下车去。

    车队里的人也都不再说笑了,此起彼伏的甩鞭的脆响夹杂着车轴吱呀呀的转动声,伴着迎面呼啸而来的风声不由分说地往每个人的耳朵里面灌去。两三个骑着马的汉子在领队的带领下,围着车队前前后后地跑来跑去,照看着大家。

    不知道跑了多久,三寅趴在车上,被颠得直想吐,两只拉着麻绳的手尽管戴着手套,也感觉快要冻僵了。他抬起头来想看看前面的情形,突然感觉脸上一凉,紧接着一朵雪花飘落在他的眼前的麻布包上,瞬间融成了一小块水渍。

    “下雪了。”三寅不由得一愣。

    车队前进得更加快了,本来一直围着车队跑前跑后的领队和几个骑马的汉子,也不再乱跑了,整个人紧紧地贴在马背上,低着头只顾着向前。

    很快,漫天都飘满了鹅毛大的雪花,三寅把头埋在麻布包上,闭着眼。心里面没来由的感觉一阵阵的恐慌,尽管他完全说不清这心里的恐慌是为了什么,或许就像娘说的那样,天需敬畏吧。两只抓着麻绳的双手已经完全没有了知觉,好像自己从生下来就没有那两只手一样。又是一颠,三寅肚子里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咙一紧,一张嘴,“哇”的一声吐了出来。还好由于车速的原因,除了极少的一部分落在自己脸上和肩膀上以外,大部分都随着疾风飘散在身后。三寅一想到李大娘的车就跟在自家的马车后面,既觉得不好意思又觉得有点恶作剧般的笑意。

    正在胡乱琢磨的时候,车速却突然间慢了下来,他抬起头来,之前远远才能看见的那道山梁就在眼前了,车队最前的那辆马车已经在踏上了倾斜的土坡,赶车的人也从车上跳下来,极力地跩着拉车的牲口,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土坡上走着。

    “下来,帮着推。”爹不知什么时候也从车上跳了下来,揽着缰绳招呼着三寅。三寅艰难地缩回了双手,从车上跳下来,尽管车速已经很慢了,落地的瞬间还是一个趔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旁的领队正好经过,从马上跳下来,一把拉起了他:“怎么样,没摔着吧?”

    三寅摇了摇头,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紧走了几步,赶上了马车。一抬头看见了爹满是关切的眼神,露出了一个憨笑,然后手搭上马车,用劲地推了起来。

    这道山梁之前远远地看着,并不觉得有多高,直到这会儿才发现,又高又陡,一条被踩踏出来的土路,直直地向上。幸运的是,雪刚落下,还没有融化,尽管十分的费力,脚底倒是并不打滑。

    三寅低着头,咬着牙,一步一步地向上推着,之前感觉冻僵的双手开始回暖了起来,一阵阵的发痒。就这样一步一步地不知道走了多久,仿佛时间都停止了一般。突然手上猛地一松,抬头一看,马车的车轮终于到坡顶了。三寅手扶着马车,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感觉整个肺都火辣辣的难受。回过头,却又发现,刚才让自己千辛万苦觉得无边无际的土坡路好像也没有那长、那么陡,一眼就可以看到尽头。

    下坡的路明显地要缓了很多,当然也长了许多。又趴到了马车上面的三寅此刻只感觉无比的幸福。领队骑着马顶着风雪,挨个马车的查看。在确定所有的人,车,牲口都没掉队。一声呼啸,双腿猛地一夹马肚子,领着头又向前奔跑了起来。

    整个世界已经白茫茫的一片了,根本分不清楚哪里是天哪里是地。三寅趴在马车上,茫然地看着四周,觉得这应该是自己记忆里的最大的一场雪了。不知道家里这会是不是也在下雪,这么大的雪,应该能堆个顶大顶大的雪人。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听见车队里传出来一阵兴奋的呼喊。他抬起头,前方不远处,一座巍峨的城市出现在漫天的白雪里。

    “马丘城”到了!

    进城倒并不复杂,各家各户按人头交了税以后就被放行了。进了城,虽然雪依然很大,但是,那种凛冽的寒冷感觉瞬间弱了很多。车队跟着领队穿过了几条街道,来到了一处货站,货站里的人听见了动静,有人迎了出来。大家七手八脚地安顿好了牲口和马车,随着货站的人走向了住客的小楼。

    掀起厚厚两层挂在门上的棉被,一股肉眼可见的热气伴着喧杂的吵闹声从房子里飘了出来。领队应该是常来常往的,热情地同屋子里的人打着招呼,带着大家在一个角落的几张桌子围坐了下来。

    “好大雪啊!”店小二一边拿着茶壶殷勤给每个人倒着热奶茶,一边寒暄着。“辛苦了各位客人,倒是给小店带来了好生意,刚到晌午,店里就住满了。”

    “哦,那这么说来,你们倒是希望这雪越大越好喽?”领队接过茶碗,笑着反问道。

    “那倒也不至于,毕竟开的是迎客的买卖,打心底啊,还是盼着客人们出门在外都能顺风顺路,客人们都顺了,咱小店的生意才有了依仗不是。”小二年级大不,口齿倒是十分的伶俐,一席话说得恭谦圆滑又合情合理。领队笑着从怀里摸出了二三十个铜钱放在桌上:“来,给你的,攒着以后娶媳妇用。”

    三寅抱着茶碗正在喝茶,一听到“媳妇”这两个字,连忙抬起头来,看着店小二笑得眉飞色舞,一点也没有害羞的样子,心里倒是更加的迷茫了起来。

    小二将钱收到自己的怀里:“谢胡二爷的赏,客人们先坐,我先去安排两间大通房,男的一间,女的一间,再把炕火烧得旺旺的,保证啊,各位盖张纱布睡觉屁股都淌汗。”说完笑着一溜烟地跑向了后院。众人顿时大声地哄笑起来,几个同村的女人啐了一口也跟着吃吃地笑。三寅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的,炕烧得太热了,屁股可不就是热得流汗嘛?只是看着大家伙都笑,也跟着笑了几声。心里面倒是有一大半的心思还在纠结到底该不该害羞的事情。

    不一会,小二一阵风似的又跑了回来:“房间都收拾好了,各位客人晌午是吃店里的还是自己带的?”

    “店里今天有什么吃的啊?”胡领队放下了茶碗问道。

    “各位客人,今天可是有口服了,昨晚才宰得两头肥羊,大锅小火炖了一整夜,早上开门的时候去看,肉都已经炖得烂烂的了,这会只怕连骨头都炖酥了。”

    胡领队转过身子和大家伙商量了几句:“成,给咱们每个人上一大碗肉汤。”说完又把大家伙递过来的烙饼摆到了一起,“把这些干粮热一热,我们就着汤吃。”

    “好嘞。”小二一边把烙饼归拢成一叠,一边又问:“酒呢?要不要也来一点,胡爷喝过的,绝对的老锅烧。”

    “酒就不要了,咱们自己都带着呢,不比你家的老锅烧差”胡领队拿出了酒袋在小二的面前晃了晃。

    “得嘞。各位稍候,我这就去给各位烧饼打汤。”小二依旧是笑盈盈的,抱着烙饼转身跑向了后厨。

    胡领队举起手中的酒袋,和大家伙一起喝了一口:“这雪怕是一时半会停不了,大家伙一会吃完饭都歇上一觉,我去大集上看看,估摸着这次大集要晚开了。今年的天真是邪性,夏天热到十月底,暑气刚散了没几天又冻得人伸不出手来。就拿今天的这场雪来说,比往年提前了快一个月。”

    “是啊,活了五十多了,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雪。”李大娘跟着附和了一声。大家也都跟着七嘴八舌说了起来,三寅看了一眼自己的爹,爹紧锁在一起的眉头,让第一次出门的三寅感觉到了一丝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