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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爹(17)

    三年的承包合同期又到了,在汪二儿承包结营的这些年里,汪二儿在变,供销社在变,桥南在变,桥北也在变,外面的世界变化就更是大了去了,变得让汪二儿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才能不被丢在后面。这次不是李主任找他,是他去找的李主任,他跟李主任说了他要辞职单干了。其实,在去找李主任之前,汪二儿已经在家里跟汪老二和兰芳商量过。汪老二是一千个不同意,说好不容易变成了“桥南的”,现在又要折腾回“桥北”来,这是个什么事儿啊。兰芳倒比他开明,不支持,但也不阻挡,她觉得“儿大不由母”。儿子在外面也算个人,还是让他自己拿主张吧。汪二儿给他老子汪老二说了说自己的计划,并且还问汪老二现在“桥南”、“桥北”还重要吗?问得汪老二哑口无言,只好随他去了。李主任听到汪二儿说要辞职,想了想说,“从我内心来说,我是不想让你辞职,我还想再过个年把儿让你来挑我这副担子呢。但既然你有了这个想法,我还是支持你,君子不挡财路,相信你能干好。辞职了,我们同事过的情谊还在。有什么困难,只要我能帮忙的,我一定尽力为之。”

    汪二儿听到这番话,也是激动得不得了。“李主任,我要特别感谢你,要不是你当初逼我,我哪有今天这个胆量来说辞职单干啊。现在想起来,人还是要被逼的,老鼠被逼到墙角落儿,还要跳起来咬一口呢,何况人呢?我们这样做,不就是为了把日子过得滋润些吗?今后供销社有什么用得着我的,我也绝不会推辞。说来说去,供销社还是我的娘家,我是不会忘记的。”

    汪二儿辞职后第一件事是先到工商所注册,成立了以他名字命名的“成业猪肉食品销售公司”,自任总经理。汪二儿明白这是一个讲究“名头”的时代,没有“阵”可以,但先要把“势”拉开来。原来两个人一起干个营生叫“合伙儿”,现在必须称“公司”。三个人同行,其中必定要有个人站起来介绍说“这是我们的总经理”,所以,他得把这个牌儿立起来。接着的一个动作是把原来肉摊儿后面的两间破屋买了下来,拆掉后新建了南北20米、前后净深50米的一座房子。一半用来卖生鲜猪肉,一半用来卖熟肉制品,还留一个角落专门卖烹煮猪肉的调味品。汪二儿还雇来了几个伶牙俐齿、待人见物大方、体贴的中年妇女来卖猪肉。汪二儿——不,现在应该称呼人家“汪总”,发现比起那些年轻漂亮的姑娘来说,中年妇女更适合卖猪肉,因为他们有了生活经验,对家里家外的事情说起来头头是道。遇到年长的男人说两句荤话占点便宜,她们也能扛的住;遇到年轻的顾客,她们可心可意、不厌其烦地教他们如何烧、如何煮,如何掌握火候何时加佐料。她们这个年龄的人最能打动顾客,最能锁住顾客,最能激起顾客的购买欲望。她们不会剁肉?那还是问题吗?现在不是都有机器代劳嘛。不会心算?嘿,那是哪年哪月的事儿了?电子秤哪是留着吃干饭的啊。结果呢,汪二儿雇来的中年妇女不但帮汪二儿锁定了顾客提高了销售,还让他老子汪老二喜欢跟女人贫嘴的工夫有了用武之地,让汪老二高兴得不得了。

    干着干着,汪二儿发现,现在的人好像腰包比以前鼓了点,以前只要吃到肉就行了,但现在人们不但要吃到肉,还要吃到好肉。其他肉店的肉之所以便宜,那都是些被统称为“洋猪”的猪种,那种猪长起来快,但口味却不怎么适合当地人,人们还是喜欢吃本地的那种黑猪肉。这种因毛发呈黑色而被俗称为“黑猪”的猪种皮薄毛稀,好像武大郎似地哪儿都短,猪头短、猪腿短,猪体圆滚滚地短,耳朵像两把垂下来的蒲扇似地挂在头的两边。黑猪的腹部特别与“洋猪”不同,“洋猪”的腹部紧,黑猪的腹部就像个大袋子似地挂在下面。有的黑猪像是生过白癜风似的,鼻子下面还会长出几块白斑,所以当地人也把这种猪叫做“花鼻子”猪。尽管黑猪的口味好,但有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生长周期长了一点,影响了养猪人的收入。所以,养猪的现在都改养“洋猪”了。怎么说“舌尖儿最爱家乡胃最爱国”的呢?不管你走到哪儿,小时候把你喂大的食物,你吃起来最香最可口。猪肉供应不足的时候,“洋猪”自然受欢迎;猪肉多起来了,人们自觉不自觉地又开始怀念过去的口味了。

    汪二儿现在是什么人啊?是总经理啊。他就像一个猎狗一样,成天竖着耳朵,鼓起眼睛,提起鼻子,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扩大自己事业的机会。他迅速到桥北找到原来的生产队。生产队现在是继贵儿子建荣当家,汪二儿跟建荣谈了他和生产队联合成立一个养猪公司,把原来他老子汪老二和建荣一起养过猪的猪场,当然那里也有汪二儿的足迹——恢复起来,由他来结营,生产队只管分成,他个人自负盈亏。在经过跟队委会几轮你来我往的拉锯之后,汪二儿把“成业猪业公司”成立起来了,专门饲养本地的猪种“黑猪”。黑猪肉很快上市试水,那销售的热度还要用多少形容词、副词来说吗?趁热打铁,汪二儿又跟大表叔的儿子,也就是汪二儿自己的大表哥商量,利用他们地多的优势,专门按季节种植猪饲草,为“成业猪业公司”提供饲料。也是他老子汪老二那么多年总是给大表叔家添麻烦,汪二儿不仅让自己的大表哥做了“成业猪饲料基地”的经理,还把利润的大头让给了大表哥,也算是对他们一家多年来照顾的回报。汪二儿忙不过来了,实实在在地忙不过来了,他于是把陈老四的儿子陈红阳也拉过来,让他替自己管门市那一块。为了协调三家公司,他又成立“成业生猪饲养、加工、销售联合体”。这样一来,汪二儿又从“总经理”升级到了“董事长”。

    汪二儿是忙,实实在在地忙,忙得陀螺似地转。但汪二儿再忙,每隔一段时间还是要执师徒之礼,去看看他师傅二爹。二爹还住在他大大留下来的那个住场,但他老早就已经把它翻建成了青砖小瓦屋。二爹的儿子在外地工作,总跟他老子说要把平房拉了,重新建二层小楼。二爹总不肯,他觉得楼上楼下的爬起来麻烦死了,还不如青砖小瓦屋的平地上走方便。自从退休之后,二爹说不上深居简出,出门也不多,尤其是不怎么到原来自己的肉摊儿上露面。师徒俩见面什么都聊,什么都说,就是不提卖猪肉这档子事儿。倒不是二爹反对汪二儿这样卖猪肉,而是二爹觉得这肉摊儿就像一个戏台,过去自己唱过戏、露过脸。现在自己戏演完了,换角儿了,人家怎么唱、唱什么戏,自己都不应该评头论足,同行不论长短才是君子。二爹心里明白,自己的“二爹”只剩下生物学意义上的“爹”了,再把自己当碗头菜让别人噎着、梗着,谁也不得舒坦,何苦呢?别忘了二爹是什么人啊!二爹就是二爹,二爹可是明事理的人,二爹是参透世事的人!

    汪二儿现在不管是走在桥南还是走在桥北,长一辈和同辈的人已经习惯地称他“二爹”。汪二儿也确实已经有了做“爹”的社会基础,也到了做“二爹”的年龄了。他是先立业再成家的,娶了镇上的一朵花,有了一双可爱的儿女。年轻人呢,他们不时兴喊汪二儿什么“二爹”,而是紧跟时代称他为“汪总”,“汪总”没喊多少日子,又换成了“汪董”。汪二儿知道,他们背后还是喊他“汪二儿”,还是沿用他师傅二爹那个时候的叫法:”镇上那个卖肉的”。是啊,他就是个卖猪肉的。不管是“二爹”,还是“汪总”,抑或是“汪董”,汪二儿觉得这些只不过是年代给你安的个名头,是年代打在你身上的印记。离开时代,这些印记就什么也不是了。丢掉这些印记,他汪二儿就是一个卖猪肉的。卖猪肉怎么了?卖猪肉有什么不好呢?汪二儿心里说,我少年时就想卖猪肉,我也只会卖猪肉,我把猪肉卖好了有什么不好呢?假如人人都把自己能干的事情、会干的事情都干好,我们的生活不是就更加好了吗?

    汪二儿还要继续把猪肉卖下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