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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夜谈

    尼禄没有视力乃至眼球,这是货真价实的,他的世界连一片黑暗都称不上,只能算由无数文字组成的信息处理中心。

    普通人很难适应这种完全依靠其余感官和精神力探知周围环境的生活——举例来说,通常人们会先看到一棵树,脑中随后便会出现对于这棵树的各项参数以及位置等要素的分析。

    但尼禄恰恰相反,他是先知道身前的某个特定位置会有一棵多高多粗的某种树,接着才能依靠想象确认树的大致轮廓和与其它存在间的联系。

    因此所谓的“无光森林”对他来说无非就是走一座镜像迷宫,生理上的缺陷反而成为了他的优势。

    但艾米莉娅不行。

    虽然以她能够不知不觉催眠尼禄的精神力储备和操纵精度闭上眼睛也能做到这种分析,可在不熟悉的情况下贸然这么模仿会相当别扭,而且一旦遇到紧急状况下意识睁眼转变思路,危险性反而更高。

    “夜视药水倒是好说,”艾米莉娅倒是不太在意,坐在篝火旁烤头发,“湖之神庙和厚土神庙附近都有能用的草药,应该是溢散出的神力间接改变了环境的结果,所以你说的无光森林里估计也不缺。”

    “不过手头没有仪器,”尼禄说,“马车进不去,辎重也不方便。”

    “用不上这么麻烦,榨出汁蒸一下就能用,顶多卖相上不会太好,”艾米莉娅不以为然,“那不是会被归类进炼金学的草药,哪怕直接干嚼也能明目。”

    “有这种说法的吗,”双极不能理解,这和它的记忆相差的有点大,“我记得我那时候带过的队伍里几个药师都说那里面连空气都有草地和灌木散发出来的慢性毒。”

    “其实我血脉非凡,百毒不侵,”烤干长发的艾米莉娅认真回答,“以及我要睡觉了,晚安。”

    “她在说什么?”双极看着钻进车里啊艾米莉娅,莫名产生出一种仿佛被时代抛弃了的悲凉感。

    “她告诉你古神裔的身体结构免疫九成以上的慢性毒素,”尼禄给烧得哗啦啦直响的火堆添柴,“长点心吧。”

    “点心?”

    “我开始怀疑你没事找事了,”树杈咔吧折断,又被投入火中,“你在我这抖什么机灵!”

    “哈,别生气嘛,”双极像是伸了个懒腰,言语中透着一股惬意,“反正都是你守夜了,总不能让我指望你说说你以前的经历吧?”

    “……未尝不可。”

    “对吧,我就说……”双极话脱口一半才反应过来,“……啊。”

    “其实我自己也没什么非得闭口不谈的,但那不适合当故事听,无聊,而且没有内核,”尼禄摘下面具,月与树影被上下翻腾的篝火掀得乱七八糟,“不过我认识的人不少,他们给我讲过的远比我亲眼目睹的精彩。”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一个男孩因为一个童言无忌的约定和某些事情受了刺激,在他八岁生日的那天趁着所有人都在等着给他唱生日歌时自己一人摸黑跑出了家门,理由很可笑:他要看看他看不见的地方。”

    “八岁的孩子懂什么看见看不见的,对吧,”他像是谈论着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不过是人云亦云罢了,但那个年龄的孩子总是有一股较真劲,他觉得别人说的话有道理,就一定要去自己试试。”

    双极没和往常一样随性子插嘴,它本能觉得这会是个货真价实的悲剧。

    “那是一次有准备的离家出走,他的年轻让寻找他的人根本无处下手,因为这个年纪的臭小子会跑到哪去都不奇怪,连他的父母也摸不到任何头绪。”

    “北国的冬夜是致命的,哪怕天是晴的,寒风刮起的浮雪也够一个全副武装的成年人喝上一壶,更别提那么大的小孩。一个月过去,城市卫队仍然找不到他的踪迹,人们都在猜测,他是不是被埋在哪片雪地下了。”

    “就这样一直到了第二年开春,最后一朵野花在雪水的灌溉下绽放的时候,男孩失踪这件事已经被绝大多数看客遗忘,他的母亲因为思儿过度染上了恶疾,但即便如此,也没有任何一名士兵报告说看见了他被冻僵的尸体。”

    “直到七年后隆冬里的一个傍晚,那位忙里偷闲的父亲独自在城市的一家剧院观剧,幕布拉开的时候,一名衣着朴素到没法进行更多形容的年轻人坐到了他身边。”

    “……相视无言,二人在沉默中看完了那场悲喜剧,一个是因为根本无心关注戏剧本身,另一个则是因为已经见得太多。那天晚上,这对年龄相差二十多岁的父子什么都没说——没什么好说的。”

    “没人知道七年前的那天究竟是谁对男孩说了什么,也没人能够确定那天男孩的确是因为受了刺激一时接受不了才选择了离家出走,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即他在人生最重要的定型阶段选择了拥抱苦难和卑微,以及那个约定存在得货真价实。”

    “那是你?”双极下意识问。

    “怎么会是我,”尼禄笑了,“当时我正在九牧的一座山上治病呢,和我没关系。”

    “可是听你的描述,你们的关系非同一般,否则不会你这么清楚细节。”

    “当然,那个人叫塔克文·奥恩伊德,现在正坐在第五层面真主的王座上,论辈分我该叫他一声兄长,”尼禄挺了挺腰杆,“听起来就像是对统治者的刻意美化,是不是?”

    “如果这个故事不是你亲口讲的,我估计真的会这么认为,”双极感受不到原以为的震撼,尼禄的描述实在太过平淡了,以至于掩去了故事本身的意义,“真相是什么?”

    “真相是,他是一个天真而又狂妄自大的理想主义者,”尼禄并没给自己的这位长兄留半点情面,“如果你知道三百层面现行的全套黑市体系和灰色产业链几乎都来自于第五层面,就会明白这棵表面郁郁葱葱的巨树内部究竟是什么样子。”

    “他是第一皇位继承人,和几乎没有政治才能的我不同,他是注定要戴上冠冕的那类英才。他早就明白他将是冻土未来唯一的王,他必须履行这份责任,但如果等坐上王座才开始从上往下望,就只能看见枝繁叶茂的树冠了。”

    “然后他花了七年时间走遍了整个第五层面的每个角落,舍弃奥恩伊德的姓氏和皇族的身份,逼迫自己记住每一道腌臜污秽的模样,直到用铁火完全磨砺出他骨子里传自巨人和战神的血性。”

    “这是他的义务和仅有的选择,再忠诚的臣子和部下也只能是他施展手段的工具。属于他自己的一生在这份使命诞生之初就结束了,人们需要的是一位贤明刚强的王,而不是一个随心所欲的公子哥。”

    “听上去你对他赞赏有加,”双极很难理解这份感情,不如说在它的认知里这根本就是一则胡编乱造的粗劣谎言,即便它明知道尼禄不会这样撒谎,“但我记得他杀了你,难道你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双极,我的朋友,”尼禄夹起一旁的面具,“你就不好奇,他当年是和谁做的什么约定吗?”

    “……你每次都这样,”双极长舒一口气,“不好奇,因为我清楚我理解不了。”

    “那还真是无趣啊。”尼禄下意识把头偏向马车,他知道里面的人还没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