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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格罗西大公

    暮日西斜。

    身着黑袍的巨像默言独立于奢华城门之外,夕阳的辉光洒下有白发披散的双肩,由此产生的阴影却不偏不倚将门旁站岗的卫士包裹其中。

    而在手脚僵冷的卫士眼中,这份寡言无异于一种威慑,一种他没法反抗的、生而不得不臣服的威压。

    尼禄·奥恩伊德,他听过这个名字。

    作为附近农村出身的粗人,没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他并不通习那些比起表达实际意义更注重文学色彩的修辞形容,但他仍然知道眼前的这名魔鬼曾经创造的何等惨烈的人间炼狱。

    ——为长矛活活贯穿的两万余性命于绝望与痛苦中挣扎死去,腹腔内沿着冰冷钢铁淌下的鲜红把无垠的雪原泼得宛若春花盛开。

    急促的脚步声打破这没法呼吸的死寂,另一名前去报信的卫士大步奔回,喘着粗气将两手中的一份绣有紫色枫花纹章的披肩为巨像奉上。

    “大公,韦斯特领主有请!”

    巨像微微颔首,但没有接过披肩,而是在手杖的支撑下自行缓慢步入城堡正门,华美的装饰摆设不值一提,他此行前来的目的只有一个。

    用他的身份,在受坎立特操纵的公会有所动作前先堵上这座城市最高权力执掌者的嘴。

    他不是贪图虚名的人,但在第五层面发布了那纸通缉令之后,独身在外的他的性质就变了,一旦落下什么难以抹消的把柄,那张悬赏的发布对象将直接从教廷转为全三百层面的民间组织,届时不仅他的前路将会更加难走,悬赏的原本作用也会丧失意义。

    就像被飞蛾盯上的烛火,尽管明知道飞蛾撞上自己会灰飞烟灭,但挨撞一下导致的火苗减小也不是谁都愿意承受的。

    家族纹章披肩的含义是为了向不衬身份的来访者表示礼遇和最高的敬意,但对巨像而言,这副披肩的意义就只剩下了后者,自然也没有佩戴的必要。

    穿过弥漫木与墨香的长廊,手杖陷入柔软的兽毛地毯中,会客室的垂首守卫替巨像拉开正门,门内的落日余晖中映出一个踱步上前的身影。

    “凡尘城领主尤拓·韦斯特,向您致以敬意,自远方而来的大公阁下。”

    格罗西大公。

    第五层面对于贵族封号的命名习惯通常是封地的地名加上具体爵位,而“格罗西大公”这个称呼,在某种程度上则直接代表着这片冻土的利益本身。

    迎接尼禄的是一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性,披着那条与门卫刚刚送上的形制相近的披肩,举手投足倒说不上从容,反而有些面对高位者时掩饰不住的紧张和局促。

    这是不难理解的:“格罗西”并非指某个具体地区,而是第五层面南部最繁荣富饶的一片区域的泛称,更是这座北国与三百层面连通的重要渠道,凡尘城与之相比,连个穷村都算不上。

    更别提尼禄本身站在他身前的压迫感;仰视总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放低自己的姿态。

    “……领主阁下,”手杖置入衣挂边的伞桶——尽管里面露出的并非伞柄,而是肉眼可见的一把步枪的枪托,“希望我的贸然来访没有打扰到您。”

    “不不,怎么会呢,”尤拓尽可能维持着嘴角略带尴尬的笑意,额头表面渗出不易察觉的冷汗,“不如说,没有立刻察觉到您的到来并予以招待正是我的失职。”

    “您的身体不舒服吗?”这种话从尼禄口中说出来给人的感觉很是怪异,沙哑低沉的声线就像是魔鬼在诱惑懵懂的人类签下有害无利的契约一样。

    “啊……也没有,”因此尤拓的慌乱更甚了,“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呢?”

    “城市中的一位朋友在我初来乍到之际给了我相当的帮助,但我不方便自己前去见他,”二人依照主宾之宜分别落座,“我想您或许认识这位先生,希望您能帮我这个忙。”

    ……

    等换班的狱卒突然发现地牢最里侧的一间没点灯的牢房莫名其妙空了时,嫌犯艾米莉娅·丝蒂娜尔逃脱的消息已经因为越狱必经之路上的一地昏厥守卫传进了典狱长耳里。

    不妙,真的很不妙。

    艾米莉娅可不想在几天后当着满街口人的面变成没放血的烤肉,或者因为放血过度需要别人伸手才能被拉出那个名为铁处女的笼子,好在她不是第一次越狱了,更何况只是这种小城市的看守措施。

    出刀完全是无心之举,她本以为有意地遗忘过去会让她连这些许久不曾用过的剑术也随记忆一同流逝,但现在看来她错得离谱——只要她还活着,不忍直视的过去就总会在不知不觉中追上她。

    那些都没用了,无论是出刀的动机还是结果,或者几乎被她当场剁碎半个身子的受害者;现在的她必须先出去再说,离开这座城市,大不了换个国家,世界之大,容得下她的地方一定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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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精神力以接近光速的效率转瞬扩散至整座监狱,无论狱卒还是犯人,几乎都在同一时刻毫无征兆地陷入了无法醒来的梦境,一时间鼾声四起,谁也看不见一个金色的影子灵活翻出了警卫室的木窗。

    这样就可以了,她循着记忆几步从高处跃至早在决定留在这座城市之处便提前于监狱附近做下的准备的地点,自发翻开的土层下露出一件包在油布中保存完好的修道士长袍和随行的盘缠。

    “……坎立特先生?”

    原本睡眼惺忪的坎立特在听见这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后当即一个激灵惊醒,烛台边的沙发上,派人找他前来的领主和另一个靠背遮不住惊人肩宽的白发身形正在等他。

    “领,领主大人,”他的声音不太对劲,硬要做个形容的话应该是沙哑,“这位……”

    “嗯?你们不是认识吗?”端着茶杯的尤拓一愣,“这位是来自第五层面的尼禄·奥恩伊德大公,是凡尘城的尊贵客人。”

    “请坐,坎立特先生,”相较坎立特的一脸懵和逐渐急促的呼吸,巨像的表现大可称得上优雅,“您不会这就把我忘了吧?那可太伤人心了。”

    “怎么会呢,”在意识的努力矫正下,坎立特勉强挤出一个远比哭难看的笑,“您……找我是有什么公会相关的事宜吗?”

    “坐,”尼禄再次发出邀请,这次得到尤拓眼神警告的坎立特不得不硬着头皮坐到他的对面,“只是一些私人交情,您过人的智慧和敏锐的思维让我印象很深。”

    “您过誉了,”坎立特万万没想到尼禄竟然会不顾通缉直接找上城主——他一个妄图把极寒北境的“暴君”当成自己试金石的人怎么可能想到,“您,呃,我能为您做什么呢?毕竟无功不受禄……”

    尤拓又是一个诧异的眼神打在他脸上,这小子胡说什么?

    “聊聊天,您这样的忙人也就晚上有时间了,”尼禄真的很欣赏坎立特,不是每个人有权力都敢用,并为此承担代价的,“我也走过不少地方,像您这般杰出的人才确实不多见。”

    “啊哈哈……”坎立特竟然还就真的开始被夸得不好意思了,虽然还是挂不住脸。

    “不过,您不经常主动和他人打交道,不是吗?”

    尼禄话锋一转,但最先反应的不是坎立特本人,而是瞳孔缩紧的领主尤拓。

    “啊,是,是这样,”后知后觉的坎立特下意识摸头,他的错觉还没开始消散,“请您赐教。”

    “窃以为人的精力有限,尤其是对我们这种闲不下来的人来说,”尼禄拿起摆在茶几上的面具,“光是找准自己的位置就很难了,更别提去做那些无意义的事,您觉得呢?”

    “受教了。”半小时前还在被窝里的坎立特糊里糊涂,丝毫没发觉尤拓越发难看的脸色。

    “那么,鄙人还有些私事要处理,”面具锁制扣合,悠然起身的巨像令坐在沙发上的对面二人即便仰视也难以看清全貌,“今晚的谈话很是尽兴,祝二位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