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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逆神之人

    地层深处的巨大石门在铁靴完全踏入的一瞬间紧闭,震耳欲聋的闷响因厚土的隔绝而在这座地下的宫殿中久久回荡。

    伟岸的神坛之上篆刻着手执长矛与细鞭的人形像,万物在其恩泽下得以复苏生长,而借助微小却明亮的烛光,光下的摇曳人影与神的轮廓得以重合。

    威严?宏大?

    巨像犹如一颗顽固的钉子,神意的浪涛纵使能够卷走他脚下翻涌的泥沙,也绝不可能动他半分,只得在潮声中发出无能为力和无可奈何的叹息。

    神明无言,神使噤声,门扇闭合的回响中,唯有铁靴的脚步不曾停止。

    长剑出鞘。

    即便是不了解巨像经历的人,也能一眼看出这不可能是他的剑;墨黑如烟的双手剑身表面布满湖床干涸般的裂纹,内部涌动的猩红与无镡直柄的设计也能够证明这把剑过去属于一位真正的战士,一位疯狂、嗜血、骄傲而悲哀的勇者。

    “……就和你的祖先一样,”满溢宽厚慈悲的言语悠悠传出,似老似少的复合声线为其增添了些许抹不去的神性,“贪婪、无耻、卑劣、自以为是,脑海中只有掳掠和杀戮的本能,占有与自己无关的一切便是你们最大的快乐。”

    “我却并非你的臣民,一家之言不过自诩正义的玩笑,”巨像倒持长剑,烛火在打磨光滑的面具表面倒映出神的绝美姿态,“拔剑;斩尽杀绝即是我辈能够献上的最高敬意。”

    “你为了成神而试图杀死神?”

    “为的是信守承诺,而非贪图虚名。”

    “报上姓名,巨人的子嗣。”

    “……尼禄•奥恩伊德。”

    这是一场没有交涉余地的冲突,早在原本提供试炼的石偶原料在神力的有意驱使下结作能够将最危险的魔兽转瞬碾为齑粉的重墙时,这场决斗便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神没理由对逆神之人展现悲悯,逆神之人也无需仰望神的威光。

    ……只是,还有一个问题。

    象征土壤、沙石、复苏与收获的厚土之鲁达伦斯,作为承载世界的根源神之一,绝无可能亲自下凡对抗一名凡人,因此此刻站在巨像身前的不过是一具传达意志的傀儡。

    ——而哪怕是鲁达伦斯神本尊,也从不是擅长正面战斗的神明。

    宛如撞进水银巨湖的凝滞感,密度恐怖的魔力流扩散开来,脆弱的烛火被因此掐灭,无光的殿堂成为巨像的世界。

    超位魔术•琅嬛

    作为意识体,双极理应不需要呼吸;但现在,它开始喘不上气。

    ——雷鸣乍起。

    在如此深入的地下,地上的鸣雷哪怕威力再大也不可能传达此处,一闪而过的咆哮火舌足以解释这声轰雷的来处,是巨像之前面对两名圣骑士时手中的重型步兵铳。

    雷鸣二度,弥漫的火药气息和子弹携带的惊人热量让双极不免产生了错觉,仿佛这不是一座失去了光源的神殿,而是货真价实的战场。

    第三次扣下扳机,这次子弹并没有出膛的机会,划破空气的长矛以厚土之名贯穿火药味最浓重位置的右后,只是扑了个空。

    货真价实的火光于神的背后燃起,是双手剑表面的猩红裂纹。

    不灭的烈火在面具上倒映出神因反击失败而下意识流露出的惊愕,空气沸腾,魔力汹涌,此时此刻双手扬起重剑的巨像仿佛才是降下神罚的真神。

    圣物•盗火者!

    炽红的辉光化作极夜雪暴中唯一的骄阳,人类语言无法形容的芳华于死寂的黑暗正中爆发出刹那的炎殇,气浪将四壁承受不了如此高温的古石冲刷起熔岩的波涛。

    不得直视的光魇之下,执剑的巨像踏出一步,另一只手于飞舞的火星当中攥紧一把有所锈蚀却锋利依旧的北境战斧。

    星陨•崩山!

    也许是那一剑迸发出的火焰实在太过猛烈,也许是空气中的温度因热量的骤然爆发而一瞬间升得太高,为魔力流熄灭的烛台被再次引燃。

    借助这点能够直视的光芒,以及熔岩提供的亮光,双极看见一轮月亮。

    一个自上而下,深嵌在大地内部的,接近二十米的巨大月牙形伤疤。

    没有任何的魔力痕迹,这是用纯粹的蛮力掀起的风压活活磨出来的。

    它又听见“咔吧”一声,转过视线时,看见半截倒插在一旁熔岩流中的矛头。

    血液在涌出身体的霎时被蒸发,厚土的神明什么都没说,他只是……站不起来。

    从左肩到右腰,连同脊椎肋骨一并斩断,火苗还在灼烧着内部泥塑的内脏,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地上才没有太多的血渍。

    这并不正常;不是说巨像重伤神明的壮举,而是这地上的一切皆由诸神创造,换而言之,出于诸神手中的兵器绝不可能伤到他们,更别提是一位根源神。

    “……种火?”

    很奇怪,声音中的神性和从容都没因为伤势动摇半分,就像说话和在地上喘息的是两个人。

    火光依旧,没有给出回答的巨像挥剑把半残的神挑飞至半空,又反手将其贯入地面,使之看上去宛若一名即将被斩下首级的将死之人。

    “你无法与大地为敌。”

    未知的声音仍然淡漠,只是可能多了那么一丝……应该是杀意。

    沉默中的战斧再度斩落,身首分离的一刻,巨像的耳畔响起来自厚土心脏的无言咆哮。

    “那么,合作愉快。”

    “以后还请您多关照才是。”

    完成了和公会洽谈与接手事务的修斯曼终于松了一口气,虽然他不知道尼禄的去向,但无论如何对方提供的帮助确实是为他们解决了燃眉之……

    ……嗯?

    “你觉不觉得地面在晃,会长?”古耶扎卡·达斯迭里奇扶住柜台上几乎被晃倒滚落的花瓶,腰间的佩剑几次和大腿的护甲擦碰出清脆的响声。

    “……”

    修斯曼什么都没说,蹬地一肩撞出公会正门,这不是什么需要刻意躲避的震感,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双眼眺向远方,借助古神裔的非人视力,他看得很清楚。

    ——森林在翻腾,携杂着滚石泥沙,宛若土石的海洋般,企图向世界展示它张牙舞爪的力量。

    只是……那怎么看也不像是为了表露威压而进行的震慑,反而更像某种……挣扎?

    相当怪异的景象;森林分明距离镇子不足十公里,但如此狂烈的动作竟然只是带动着将一个空花瓶晃了两下,连他们这种无论在感官上还是洞察力上都远超人类的高位古神裔都仅仅产生了错觉般的实感。

    但森林怎么会嘶吼着涌动起来,那又不是海上的浪花!

    “——!!!”

    怒意磅礴的吼声转作几乎是世界本身被活活撕开的哀嚎,伴随着松软土层和万千沙石的猛然下陷,森林正中的大地竟是被某种来自地下的伟力生生扯出了一道长近千米的深谷!

    巨大枯槁的苍白右臂以接近疯狂的姿态于仍在不断扩大的深谷之下探出,突兀的骨关节扒住周围还在试图拼死一搏的地面,又是一声崩溃般的呜咽,与巨大右臂相称的左手也继而伸展开来,未知物质的七指以横扫云层的蛮力狠命砸下,竟是硬将这股震感给拍了回去!

    ——巨人神脉!!

    苍白浸透土石,混沌裹挟泥沙,来自世界之外的洪流将神的怒火镇压,更多形似骨锥的尖桩拔地而起,化作遣罚的长矛将厚土钉回它原本的位置,却又引发出更为惨烈的嚎哭。

    修斯曼的身旁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或是冒险者,或是小镇的不同居民;但无论身份如何,谁都无法无视那仅指节长度便需他们竭力仰视的巨爪和穿在苍白大地上的尖锐高塔。

    除却这些不谈的话,这一点震动甚至没法让一个熟睡中的人翻个身。

    “……鲁达伦斯神,”被土石几乎挤得粉碎的神殿间隙中,苍白的泡沫在无数蛛丝般的牵线下凝结成一个不得移动的人形,“我想你该明白,当你对我这样一名凡人用出自己的权能时,你就已经彻底输了。”

    人形无法回答他,那是自然的,因为它不过是被囚禁在这团泡沫中的一种概念,一个名为“厚土之鲁达伦斯”的神性。

    “我杀不死你,但让这件事经吟游诗人之口传颂出去还是能做到的,”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人形的眉心,“你知道,他们最近可喜欢歌颂‘人’的尊严和地位了。”

    “反正你必须给出答案,而我只负责提问。”

    巨像执枪而立,那柄双手剑早不知所踪。

    在鲁达伦斯能看见的地方,黑衣白发的天神轮廓与其背后山岳般朦胧却扭曲的畸形巨影于此刻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