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朕，老吗？
皇宫，御书房。
司千弦将顾守恒送到这里之后，便退了出去。
房内除了身穿金色龙纹大红锦袍的女帝外，还有一位身着白衣的中年男人。
顾守恒看了眼这位执掌都察院和九鼎卫的大佬，从他掌握的信息上看，杜万象曾名杜四象，是逍遥王的爷爷杜大宗师赐名，从小便是逍遥王杜问鼎的书童。
后来，逍遥王说四象没有万象霸气，便给书童改了名，并赐字长安。
从那以后，杜万象便一直给江南杜氏卖命，哪怕在逍遥王陨落后，他依然撑着江南杜氏，不让这个名门望族衰落下去。
或许对他来说，家不在京城，而是在江南。
“见过陛下，杜大人。”
顾守恒笑着拱了拱手，看见杜万象在坐着，而他环视一周御书房，发现这里根本没有多余的椅子。
随后，顾守恒笑了笑，从袖中拿出一张摇椅，施施然躺下，浑然不在意两人的异样目光，在那摇啊摇。
杜万象眯了眯眼，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当做什么都没看到。
已经回归本体的女帝盯着顾守恒，凤眸流露出一丝霸气的威严，冷笑出声道：“顾守恒，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啊，朕还没让你坐下，你竟敢擅作主张。”
只有这一刻，女帝才感觉自己是君，顾守恒是臣。
不像在桃园里面，她一直对顾守恒听之任之，不敢流露出一丝一毫圣武皇帝的威严，现在终于可以不用装了！
在这里，她可以命令顾守恒洗碗洗衣、摘花除草，也可以命令顾守恒去做任何事情。
哪怕黑衣书生心里不痛快，那他也只能忍着！
女帝让人撤去御书房里的椅子，唯独让杜万象坐着，就是为了发泄一下心中的不爽，顺便打压一下黑衣书生的嚣张猖狂气焰。
顾守恒乐呵呵的笑道：“陛下也别给我什么下马威了，我这人性子古怪，软硬不吃，做任何事情随心所欲，只看心情。
别人不让我管的事情，我偏要管；别人想让我管的事情，我偏不管。
但有关天府书院的事情，不管大事小事，我都得管。”
说到这，顾守恒语气平淡道：“我从小在天府书院长大，院长给了我吃给了我穿，更把我培养成才，对我而言，那里就是家。
前兵部尚书方荣恰好是从书院里走出去的，小时候他经常整天被我气得吹胡子瞪眼，还跑去跟院长告状，我一怒之下就把他家窗户给砸烂了。
可惜啊，五年前的洪湖之战，他被西齐元义手刃一百八十刀致死，读书人讲究礼尚往来，怎么说我也得还元义一份一千八百刀的大礼。
除了他以外，天府书院还有三百位学子投身战场，最终只有魏彤的一颗头颅回到了家。
如今洪湖一带的州城皆被西齐和西梁瓜分，想要拿回他们的尸骨也十分困难，没办法，只能先杀两位战神，顺便夺回丢失的城池，再吞掉西境两国，好让那三百位天府学子安心回家。”
老神在在的杜万象看向黑衣书生，淡淡道：“死在洪湖之战里的将士，可不止你天府书院的三百位学子。”
顾守恒笑道：“我这人没什么本事，只守得了家，护不住国，还是杜大人多费点心思，为那十万英魂报仇雪恨吧。”
听到这话，杜万象那张不言苟笑的坚毅脸庞露出了一丝笑意。
黑衣书生虽然嘴上不承认，吊儿郎当的，但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利于大乾。
是啊，天府书院是顾守恒的家，可大乾却是天府书院的国。
加上儒道比较依赖奉天承运的帝王家，黑衣书生又怎会眼睁睁看着大乾陷入危难之中。
“已经在做了，西梁和西齐那边，都有我们的探子在搜查情报。”
杜万象认真问道：“顾守恒，可否透露一些你的安排？好让我心里也有底。”
黑衣书生有那份信心斩元义、杀拓跋震，必定有所布局，杜万象担心两者起了冲突，所以想了解一些事情，避免大水冲了龙王庙。
这也是杜万象今天在这的原因。
聊到正事，女帝也变得正经起来，问道：“想杀拓跋震，就必须先斩了元义这位一品箭手，你已经想好对策了？”
女帝不是傻子，当晚顾守恒说了杀拓跋震的计策后，她就已经想到这盘棋局里最为关键的人物了……
西梁太后！
只有西梁太后对拓跋震动了杀心，拓跋震才会必死无疑。
而让西梁太后安枕无忧的条件，就是先杀掉西齐的战神，兵部尚书元义。
顾守恒没有回答，反而问道：“陛下还记得三年前王大宗师不顾圣旨，执意要将靖国玉玺送到北靖都城一事？”
杜万象倒是记得一清二楚，因为当年就是他杀尽北靖的密探谍子，其中包括两位二品箭手，都死在他的斩神刀之下。
“有话直说，别卖关子。”女帝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都什么时候了，还跟她装神弄鬼？
顾守恒没跟这老女人一般见识，解释道：“当年东风钱庄接下了这桩运镖生意，于老板便找上了我，希望我能卖他个人情，让王大宗师去一趟北靖。
所以，这次杀元义，东风钱庄愿意请出佛门罗汉和贤者巫师，还有一位伪二品的道武双修，助大乾完成此次落子。”
“伪二品道武双修……”
杜万象仔细想了想，嘴角微微抽搐，问道：“是王大宗师的那位独子？”
也只有那位仗着亲爹是大宗师的王八犊子，才敢去摸老虎的屁股。
有意思的是，那王八犊子的真实修为也就只有五品道武双修，可他曾经却借大宗师之力斩过一位初入二品的恶魔，后来就对杀二品高手上了瘾，成天嚷嚷着要杀尽天下二品。
“就是王傲天。”顾守恒点头承认。
女帝：“……”
那小子什么时候成为东风钱庄的一员了？
王大宗师这也能眼睁睁看着自家独子为他人卖命？
还是说……
在这里面有黑衣书生的身影？
女帝深深的看了眼顾守恒，问道：“你对东风钱庄的于老板了解多少？”
她曾听过传闻，有人说东风钱庄的幕后大老板，其实就是亚圣学生之一，瘸子书生余六合。
女帝对这个传闻也只是半信半疑，她总感觉东风钱庄幕后大老板另有其人，但绝对不是行走江湖多年的余六合。
当然，女帝也没想到顾守恒会是东风钱庄的幕后大老板，因为她觉得，一个成天顶着亚圣名头去风流快活的书生，怎么可能会是运筹帷幄的于老板。
“闯荡江湖时见过几次，还算谈得来。”
顾守恒笑道：“陛下就别想着薅他羊毛了，此人聪明绝顶，善于隐藏，而且能把东风钱庄开遍东西两个大陆的人，他能忍气吞声一两次，很难会有第三次。”
女帝眯眼问道：“传闻他是自由城的财阀之主，可如今他却三番两次帮大乾，跟你们师兄弟又是什么关系？”
自由城位居东、西、南三座大陆的交界处，掌管着两条商船的必经港口，这也导致那边有来自世界各地的琳琅满目货物，并且财阀林立。
东风钱庄的发家之地，包括总部，都是在那座贸易自由的繁荣发达城市。
但东风钱庄最近这些年做的事情，基本都有益于大乾，这让女帝不禁怀疑起“于老板”的身份。
顾守恒面带笑容，并没有回答女帝这个问题。
“不管于老板是谁，东风钱庄能给灾民们免费发放粮食，这一点就值得让朕钦佩。”
女帝笑了笑，话锋一转，有所顾虑道：“但只有三位二品战力，似乎还杀不了元义。”
顾守恒回答道：“武安公主也会去。”
几乎同时，女帝和杜万象的目光都落在了顾守恒身上。
下一秒，女帝翻脸比翻书还快，冷声问道：“余六合嫌命长了？”
德宗皇帝这辈子独宠皇后顾柔，不纳一妃一嫔，而顾皇后也为德宗皇帝生下了一子三女。
早年余六合心高气盛，恃才傲物，德宗皇帝十分不待见他，奈何武安公主对他一见倾心，即便德宗皇帝发火要拆散两人，但也无济于事。
直到余六合在与魔族高手交战时断了双腿，此生无缘高品境，德宗皇帝这才说余六合给不了武安公主幸福，借机取消了两人的婚事。
即便如此，武安公主依然没有弃瘸子书生而去，而是推着他，陪他看遍世间繁华，走遍天下江湖。
女帝能够想象到，如果余六合死在西齐，她那吃了一辈子苦的蠢妹妹，一定会选择殉情陪葬，与瘸子书生共赴黄泉。
女帝越想越生气，怒拍桌案，下达命令道：“立刻通知余六合，告诉他，就算他想死，那也只能死在天府书院里，这是朕的旨意，不容违抗！”
“我去了没用，最好让杜大人亲自去把他绑回来。”
顾守恒取出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花茶，笑着说道：“我这师兄早年心高气傲，被人打断双腿之后才稍微收敛了一些臭脾气，没以前那么嚣张跋扈了。
但这狗东西连院长和先帝的话都不听，天底下能让他乖乖听话的，恐怕就只有武安公主了。”
杜万象淡淡道：“也正因为有了前车之鉴，所以你这黑衣书生才选择藏拙，不与天下人争锋？”
“笑到最后才是赢家。”
顾守恒倒了两杯花茶，屈指一弹，两个茶杯稳稳落在女帝和杜万象的旁边，轻笑道：“我不认为在低中品境时，与人争个好听的名头就很威风，相反觉得很愚蠢。
像我那瘸子师兄一样，刚出山时傲世天下，败尽京城天骄，最终还不是丢了一双腿，落下一身疾病？
他啊，世人都说他足智多谋，走一步看十步，未来定能继承院长衣钵。可在我看来，他跟莽夫没啥区别，只是比莽夫稍微爱动点脑子而已。”
杜万象刚想尝尝黑衣书生的花茶，可听到这话，不留痕迹的放下花茶，暗讽道：“若无那冲锋陷阵的莽夫，怎会有只在背后指点江山的读书人？”
杜万象一开始确实有些瞧不起藏拙的顾守恒，只觉得他身后有儒道亚圣，完全可以没有太多顾虑，放肆的一展抱负，为天下苍生谋福祉。
顾守恒怎会听不出杜万象的话里有话，他也不生气，笑道：“超凡脱俗的三品又如何？头顶上不也还有二品？
一品又如何？照样有那高高在上，视苍生如蝼蚁的神明压着。
如果哪一天神明再度出世，院长那所谓的天下第一恐怕就是个笑话了。
所以啊，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我觉得瘸子师兄是个爱动点脑子的莽夫，他岂不觉得我是个胆小如鼠，办事不太牢靠的庸才？”
“这话我倒是爱听了。”
杜万象露出笑容，端起茶杯品了一口，眼睛微微发亮。
但他还是忍住没赞叹一声好茶，免得让黑衣书生骄傲自满。
顾守恒早就不是什么小年轻了，作为两辈子岁数加起来差不多五六十的人，他怎能注意不到杜万象的细微表情变化。
顾守恒笑道：“杜大人，再来几杯？院长平时容易忘事，但总会惦记着我这花茶。”
杜万象毫不客气道：“那我就厚着脸皮找你要上几斤了。”
顾守恒哈哈笑道：“小事一桩。”
女帝脸色严肃的看着顾守恒，认真问道：“顾颜祖，有办法能让余六合活下来吗？”
“我尽力。”
顾守恒闭上双眼，躺在摇椅上轻轻摇晃，脑海里将诸多事情安排进行推演，以免哪里出现疏漏。
有着烟雨记忆的女帝心里很清楚，当黑衣书生说自己尽力的时候，就代表他也没什么办法了。
女帝心事重重的喝下花茶，顿时感觉灵气遍布全身，通达四肢百骸，连灵魂都受到滋养，忍不住诧异的看了眼闭目养神的顾守恒。
难怪他精心栽培那个花园，没想到竟有如此神奇的功效。
突然，女帝想起小橘子想吃又不敢偷吃的蟠桃了，那棵蟠桃树似乎就是灵气溢散的本源，如果吃下一个蟠桃的话，岂不是受益无穷？
女帝心里暗暗想着，这小子究竟藏了多少好东西啊……
女帝提议道：“要不要让司千弦去一趟西齐？即便是四位二品战力，但想杀一品箭手，恐怕还得有箭手参与进来才行，否则西齐那边一旦派人过来拦截，这场刺杀大概率会失败。”
“不用，西梁那边不会袖手旁观的。”
顾守恒笑着解释道：“陛下以为西梁太后就不担心拓跋震成就大宗师？她也怕，并且怕极了，所以她一定会派人过来协助我们，以免意外发生，只有亲眼看见元义死了，西梁太后才会彻底安心。
还有北靖那边，北靖皇帝欠了东风钱庄一个人情，这次也轮到他还人情的时候了。
而且，北靖皇帝早就有一统北方的野心和决心了，如果西梁西齐不决裂，他又怎能放心吞掉北燕和北成？”
听完分析后，杜万象忍不住感叹道：“看来你早就一声不吭的安排好了许多事情。”
“可不是嘛。”
女帝鬼使神差的附和了一句。
或许觉得自己有失皇帝威严，女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掩饰心中的慌乱。
女帝又偷偷看了眼顾守恒，发现对方一直在闭眼皱眉沉思，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事情。
“你还有什么顾虑？”女帝出声问道。
顾守恒睁开双眼，起身认真看着女帝，作揖道：“陛下是否还记得太祖皇帝所说的一句话，我大乾为中原百姓开辟万世太平，往后绝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自然谨记于心。”
女帝脸色顿时变得肃穆，很快就想到顾守恒说这句话的意图是什么了。
杜万象也忍不住看向顾守恒。
这黑衣书生，是在教陛下做事？
“我有三位好友死在西齐西梁之手，如今除了一位从小陪伴在我身边的丫鬟，也就只剩下一位天真烂漫的好友。”
顾守恒挺直身板，诚挚说道：“四年前，臣已经失望过一次；四年后，臣希望陛下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闻言，女帝沉默良久，缓缓问道：“如果在四年前，朕给了你十万铁骑，你可有信心踏破齐梁？”
她想知道，自己当年做出的选择，放在今日，究竟是对是错。
“没有。”
顾守恒笑道：“最后的结果就是我与那十万铁骑横尸齐梁境内，两国被我打得元气大伤，但他们也能在数年后恢复过来，不会因此被灭。”
顾守恒其实还有一句心里话没说出来……
他能用自己和十万铁骑的命，极限换掉西梁萧室和西齐杨室，让两国至少陷入十年纷争，无从发展国力，那样大乾就可以吞掉西境，再取南越，最后与北方的胜利者争天下。
女帝展颜一笑，有着烟雨记忆的她心里其实很清楚，黑衣书生敢去做的事，至少是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
顾守恒这么说，无非就是给了她这位君王颜面。
女帝轻轻说道：“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五年前的那场血债，该找人偿还了。
忽然，女帝似乎想起了什么，认真看向顾守恒，出声道：
“顾颜祖，朕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请你务必解惑。”
“陛下请讲。”
“朕……老吗？”
“啊这……”
司千弦将顾守恒送到这里之后，便退了出去。
房内除了身穿金色龙纹大红锦袍的女帝外，还有一位身着白衣的中年男人。
顾守恒看了眼这位执掌都察院和九鼎卫的大佬，从他掌握的信息上看，杜万象曾名杜四象，是逍遥王的爷爷杜大宗师赐名，从小便是逍遥王杜问鼎的书童。
后来，逍遥王说四象没有万象霸气，便给书童改了名，并赐字长安。
从那以后，杜万象便一直给江南杜氏卖命，哪怕在逍遥王陨落后，他依然撑着江南杜氏，不让这个名门望族衰落下去。
或许对他来说，家不在京城，而是在江南。
“见过陛下，杜大人。”
顾守恒笑着拱了拱手，看见杜万象在坐着，而他环视一周御书房，发现这里根本没有多余的椅子。
随后，顾守恒笑了笑，从袖中拿出一张摇椅，施施然躺下，浑然不在意两人的异样目光，在那摇啊摇。
杜万象眯了眯眼，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当做什么都没看到。
已经回归本体的女帝盯着顾守恒，凤眸流露出一丝霸气的威严，冷笑出声道：“顾守恒，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啊，朕还没让你坐下，你竟敢擅作主张。”
只有这一刻，女帝才感觉自己是君，顾守恒是臣。
不像在桃园里面，她一直对顾守恒听之任之，不敢流露出一丝一毫圣武皇帝的威严，现在终于可以不用装了！
在这里，她可以命令顾守恒洗碗洗衣、摘花除草，也可以命令顾守恒去做任何事情。
哪怕黑衣书生心里不痛快，那他也只能忍着！
女帝让人撤去御书房里的椅子，唯独让杜万象坐着，就是为了发泄一下心中的不爽，顺便打压一下黑衣书生的嚣张猖狂气焰。
顾守恒乐呵呵的笑道：“陛下也别给我什么下马威了，我这人性子古怪，软硬不吃，做任何事情随心所欲，只看心情。
别人不让我管的事情，我偏要管；别人想让我管的事情，我偏不管。
但有关天府书院的事情，不管大事小事，我都得管。”
说到这，顾守恒语气平淡道：“我从小在天府书院长大，院长给了我吃给了我穿，更把我培养成才，对我而言，那里就是家。
前兵部尚书方荣恰好是从书院里走出去的，小时候他经常整天被我气得吹胡子瞪眼，还跑去跟院长告状，我一怒之下就把他家窗户给砸烂了。
可惜啊，五年前的洪湖之战，他被西齐元义手刃一百八十刀致死，读书人讲究礼尚往来，怎么说我也得还元义一份一千八百刀的大礼。
除了他以外，天府书院还有三百位学子投身战场，最终只有魏彤的一颗头颅回到了家。
如今洪湖一带的州城皆被西齐和西梁瓜分，想要拿回他们的尸骨也十分困难，没办法，只能先杀两位战神，顺便夺回丢失的城池，再吞掉西境两国，好让那三百位天府学子安心回家。”
老神在在的杜万象看向黑衣书生，淡淡道：“死在洪湖之战里的将士，可不止你天府书院的三百位学子。”
顾守恒笑道：“我这人没什么本事，只守得了家，护不住国，还是杜大人多费点心思，为那十万英魂报仇雪恨吧。”
听到这话，杜万象那张不言苟笑的坚毅脸庞露出了一丝笑意。
黑衣书生虽然嘴上不承认，吊儿郎当的，但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利于大乾。
是啊，天府书院是顾守恒的家，可大乾却是天府书院的国。
加上儒道比较依赖奉天承运的帝王家，黑衣书生又怎会眼睁睁看着大乾陷入危难之中。
“已经在做了，西梁和西齐那边，都有我们的探子在搜查情报。”
杜万象认真问道：“顾守恒，可否透露一些你的安排？好让我心里也有底。”
黑衣书生有那份信心斩元义、杀拓跋震，必定有所布局，杜万象担心两者起了冲突，所以想了解一些事情，避免大水冲了龙王庙。
这也是杜万象今天在这的原因。
聊到正事，女帝也变得正经起来，问道：“想杀拓跋震，就必须先斩了元义这位一品箭手，你已经想好对策了？”
女帝不是傻子，当晚顾守恒说了杀拓跋震的计策后，她就已经想到这盘棋局里最为关键的人物了……
西梁太后！
只有西梁太后对拓跋震动了杀心，拓跋震才会必死无疑。
而让西梁太后安枕无忧的条件，就是先杀掉西齐的战神，兵部尚书元义。
顾守恒没有回答，反而问道：“陛下还记得三年前王大宗师不顾圣旨，执意要将靖国玉玺送到北靖都城一事？”
杜万象倒是记得一清二楚，因为当年就是他杀尽北靖的密探谍子，其中包括两位二品箭手，都死在他的斩神刀之下。
“有话直说，别卖关子。”女帝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都什么时候了，还跟她装神弄鬼？
顾守恒没跟这老女人一般见识，解释道：“当年东风钱庄接下了这桩运镖生意，于老板便找上了我，希望我能卖他个人情，让王大宗师去一趟北靖。
所以，这次杀元义，东风钱庄愿意请出佛门罗汉和贤者巫师，还有一位伪二品的道武双修，助大乾完成此次落子。”
“伪二品道武双修……”
杜万象仔细想了想，嘴角微微抽搐，问道：“是王大宗师的那位独子？”
也只有那位仗着亲爹是大宗师的王八犊子，才敢去摸老虎的屁股。
有意思的是，那王八犊子的真实修为也就只有五品道武双修，可他曾经却借大宗师之力斩过一位初入二品的恶魔，后来就对杀二品高手上了瘾，成天嚷嚷着要杀尽天下二品。
“就是王傲天。”顾守恒点头承认。
女帝：“……”
那小子什么时候成为东风钱庄的一员了？
王大宗师这也能眼睁睁看着自家独子为他人卖命？
还是说……
在这里面有黑衣书生的身影？
女帝深深的看了眼顾守恒，问道：“你对东风钱庄的于老板了解多少？”
她曾听过传闻，有人说东风钱庄的幕后大老板，其实就是亚圣学生之一，瘸子书生余六合。
女帝对这个传闻也只是半信半疑，她总感觉东风钱庄幕后大老板另有其人，但绝对不是行走江湖多年的余六合。
当然，女帝也没想到顾守恒会是东风钱庄的幕后大老板，因为她觉得，一个成天顶着亚圣名头去风流快活的书生，怎么可能会是运筹帷幄的于老板。
“闯荡江湖时见过几次，还算谈得来。”
顾守恒笑道：“陛下就别想着薅他羊毛了，此人聪明绝顶，善于隐藏，而且能把东风钱庄开遍东西两个大陆的人，他能忍气吞声一两次，很难会有第三次。”
女帝眯眼问道：“传闻他是自由城的财阀之主，可如今他却三番两次帮大乾，跟你们师兄弟又是什么关系？”
自由城位居东、西、南三座大陆的交界处，掌管着两条商船的必经港口，这也导致那边有来自世界各地的琳琅满目货物，并且财阀林立。
东风钱庄的发家之地，包括总部，都是在那座贸易自由的繁荣发达城市。
但东风钱庄最近这些年做的事情，基本都有益于大乾，这让女帝不禁怀疑起“于老板”的身份。
顾守恒面带笑容，并没有回答女帝这个问题。
“不管于老板是谁，东风钱庄能给灾民们免费发放粮食，这一点就值得让朕钦佩。”
女帝笑了笑，话锋一转，有所顾虑道：“但只有三位二品战力，似乎还杀不了元义。”
顾守恒回答道：“武安公主也会去。”
几乎同时，女帝和杜万象的目光都落在了顾守恒身上。
下一秒，女帝翻脸比翻书还快，冷声问道：“余六合嫌命长了？”
德宗皇帝这辈子独宠皇后顾柔，不纳一妃一嫔，而顾皇后也为德宗皇帝生下了一子三女。
早年余六合心高气盛，恃才傲物，德宗皇帝十分不待见他，奈何武安公主对他一见倾心，即便德宗皇帝发火要拆散两人，但也无济于事。
直到余六合在与魔族高手交战时断了双腿，此生无缘高品境，德宗皇帝这才说余六合给不了武安公主幸福，借机取消了两人的婚事。
即便如此，武安公主依然没有弃瘸子书生而去，而是推着他，陪他看遍世间繁华，走遍天下江湖。
女帝能够想象到，如果余六合死在西齐，她那吃了一辈子苦的蠢妹妹，一定会选择殉情陪葬，与瘸子书生共赴黄泉。
女帝越想越生气，怒拍桌案，下达命令道：“立刻通知余六合，告诉他，就算他想死，那也只能死在天府书院里，这是朕的旨意，不容违抗！”
“我去了没用，最好让杜大人亲自去把他绑回来。”
顾守恒取出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花茶，笑着说道：“我这师兄早年心高气傲，被人打断双腿之后才稍微收敛了一些臭脾气，没以前那么嚣张跋扈了。
但这狗东西连院长和先帝的话都不听，天底下能让他乖乖听话的，恐怕就只有武安公主了。”
杜万象淡淡道：“也正因为有了前车之鉴，所以你这黑衣书生才选择藏拙，不与天下人争锋？”
“笑到最后才是赢家。”
顾守恒倒了两杯花茶，屈指一弹，两个茶杯稳稳落在女帝和杜万象的旁边，轻笑道：“我不认为在低中品境时，与人争个好听的名头就很威风，相反觉得很愚蠢。
像我那瘸子师兄一样，刚出山时傲世天下，败尽京城天骄，最终还不是丢了一双腿，落下一身疾病？
他啊，世人都说他足智多谋，走一步看十步，未来定能继承院长衣钵。可在我看来，他跟莽夫没啥区别，只是比莽夫稍微爱动点脑子而已。”
杜万象刚想尝尝黑衣书生的花茶，可听到这话，不留痕迹的放下花茶，暗讽道：“若无那冲锋陷阵的莽夫，怎会有只在背后指点江山的读书人？”
杜万象一开始确实有些瞧不起藏拙的顾守恒，只觉得他身后有儒道亚圣，完全可以没有太多顾虑，放肆的一展抱负，为天下苍生谋福祉。
顾守恒怎会听不出杜万象的话里有话，他也不生气，笑道：“超凡脱俗的三品又如何？头顶上不也还有二品？
一品又如何？照样有那高高在上，视苍生如蝼蚁的神明压着。
如果哪一天神明再度出世，院长那所谓的天下第一恐怕就是个笑话了。
所以啊，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我觉得瘸子师兄是个爱动点脑子的莽夫，他岂不觉得我是个胆小如鼠，办事不太牢靠的庸才？”
“这话我倒是爱听了。”
杜万象露出笑容，端起茶杯品了一口，眼睛微微发亮。
但他还是忍住没赞叹一声好茶，免得让黑衣书生骄傲自满。
顾守恒早就不是什么小年轻了，作为两辈子岁数加起来差不多五六十的人，他怎能注意不到杜万象的细微表情变化。
顾守恒笑道：“杜大人，再来几杯？院长平时容易忘事，但总会惦记着我这花茶。”
杜万象毫不客气道：“那我就厚着脸皮找你要上几斤了。”
顾守恒哈哈笑道：“小事一桩。”
女帝脸色严肃的看着顾守恒，认真问道：“顾颜祖，有办法能让余六合活下来吗？”
“我尽力。”
顾守恒闭上双眼，躺在摇椅上轻轻摇晃，脑海里将诸多事情安排进行推演，以免哪里出现疏漏。
有着烟雨记忆的女帝心里很清楚，当黑衣书生说自己尽力的时候，就代表他也没什么办法了。
女帝心事重重的喝下花茶，顿时感觉灵气遍布全身，通达四肢百骸，连灵魂都受到滋养，忍不住诧异的看了眼闭目养神的顾守恒。
难怪他精心栽培那个花园，没想到竟有如此神奇的功效。
突然，女帝想起小橘子想吃又不敢偷吃的蟠桃了，那棵蟠桃树似乎就是灵气溢散的本源，如果吃下一个蟠桃的话，岂不是受益无穷？
女帝心里暗暗想着，这小子究竟藏了多少好东西啊……
女帝提议道：“要不要让司千弦去一趟西齐？即便是四位二品战力，但想杀一品箭手，恐怕还得有箭手参与进来才行，否则西齐那边一旦派人过来拦截，这场刺杀大概率会失败。”
“不用，西梁那边不会袖手旁观的。”
顾守恒笑着解释道：“陛下以为西梁太后就不担心拓跋震成就大宗师？她也怕，并且怕极了，所以她一定会派人过来协助我们，以免意外发生，只有亲眼看见元义死了，西梁太后才会彻底安心。
还有北靖那边，北靖皇帝欠了东风钱庄一个人情，这次也轮到他还人情的时候了。
而且，北靖皇帝早就有一统北方的野心和决心了，如果西梁西齐不决裂，他又怎能放心吞掉北燕和北成？”
听完分析后，杜万象忍不住感叹道：“看来你早就一声不吭的安排好了许多事情。”
“可不是嘛。”
女帝鬼使神差的附和了一句。
或许觉得自己有失皇帝威严，女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掩饰心中的慌乱。
女帝又偷偷看了眼顾守恒，发现对方一直在闭眼皱眉沉思，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事情。
“你还有什么顾虑？”女帝出声问道。
顾守恒睁开双眼，起身认真看着女帝，作揖道：“陛下是否还记得太祖皇帝所说的一句话，我大乾为中原百姓开辟万世太平，往后绝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自然谨记于心。”
女帝脸色顿时变得肃穆，很快就想到顾守恒说这句话的意图是什么了。
杜万象也忍不住看向顾守恒。
这黑衣书生，是在教陛下做事？
“我有三位好友死在西齐西梁之手，如今除了一位从小陪伴在我身边的丫鬟，也就只剩下一位天真烂漫的好友。”
顾守恒挺直身板，诚挚说道：“四年前，臣已经失望过一次；四年后，臣希望陛下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闻言，女帝沉默良久，缓缓问道：“如果在四年前，朕给了你十万铁骑，你可有信心踏破齐梁？”
她想知道，自己当年做出的选择，放在今日，究竟是对是错。
“没有。”
顾守恒笑道：“最后的结果就是我与那十万铁骑横尸齐梁境内，两国被我打得元气大伤，但他们也能在数年后恢复过来，不会因此被灭。”
顾守恒其实还有一句心里话没说出来……
他能用自己和十万铁骑的命，极限换掉西梁萧室和西齐杨室，让两国至少陷入十年纷争，无从发展国力，那样大乾就可以吞掉西境，再取南越，最后与北方的胜利者争天下。
女帝展颜一笑，有着烟雨记忆的她心里其实很清楚，黑衣书生敢去做的事，至少是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
顾守恒这么说，无非就是给了她这位君王颜面。
女帝轻轻说道：“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五年前的那场血债，该找人偿还了。
忽然，女帝似乎想起了什么，认真看向顾守恒，出声道：
“顾颜祖，朕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请你务必解惑。”
“陛下请讲。”
“朕……老吗？”
“啊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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