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再取丹
昆玉玑真的死了。
李承叡还是有些怔忡，他没想到肉身劫的苦痛就这样在二十三岁的时候被了结了，他站在大殿里，听到外面传来震天的喊杀声，又看了看手里的刀，然后走到大殿门口，正好这时候有一声真正的雷声响起，虽然微弱，但是李承叡突然想到这天是惊蛰。
天上下起了细细密密的春雨。
突然他听到一阵缓慢清脆的鼓掌声，他回过头去，看到绿萼站在殿中央。
一道闪电划过，李承叡彻底明白过来，他有些艰难地道：“……这就是狐仙考？”
绿萼道：“是。你答了正确的答案。”说着，绿萼看了眼他的神色，道：“但……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李承叡不语，他心底有难言的怒气，他也做不出对绿萼仙子恭敬的样子了，他像是第一天认识绿萼那般快步绕过了她，将自己的妖丹吐出来，引来水流，试图让昆玉玑吞下去。
外头雷声阵阵，雨下地大了起来，但是昆玉玑却没有丝毫的反应，她的体温逐渐凉下去。
见状，李承叡只得把她抱起来，绿萼见状，拦在他去路上，对他道：“你疯了？她已经应劫了，你救不了她了！方才碧霞境中已经看到天庭清霖真君归位的七彩云霞，她只是一具肉身罢了。”
李承叡道：“可是——”
“她只是一具肉身，魂魄都不在了。”绿萼说道，“再者，你救她做什么，不是你遂她的愿杀了她吗？”
“她被天庭算计了！”李承叡忍不住大声道，他的神色阴沉，“肉身劫究竟是为了什么？如果是惩罚清霖真君的话，为什么会应劫在她身上？”
绿萼皱皱眉，道：“你傻了不成？她就是清霖真君。因为凡间有战火，必定生灵涂炭，所以她下界，用她的尸身化作春雨和肥沃的农田——就像先祖神夸父那样。”
李承叡质问道：“死的只是昆玉玑，清霖真君的金身不是好好地在天庭吗？”
“你到底在发什么浑？”绿萼眉头越皱越紧，她眼见李承叡走出大殿飞上高空，毕竟是从小看大的小狐狸，她并没有真的阻拦，只是紧追着他，道，“我当时把她历劫的事情拜托给你时问过你了，你说不会不忍心的。”
李承叡道：“我没有不忍心，我只是觉得荒谬！”
说完，他飞得更快了些，将绿萼甩在背后。
他本来想把昆玉玑带去昆吾那里，都飞到了半程，他突然想起昆吾毫不犹豫杀了白和砚的事来，现在真正的清霖真君就在天庭，昆吾更不会在意昆玉玑的死活了。
他想赶去阴曹地府，可是就如同他自己所说，既然没有来生转世，那地府根本不会有昆玉玑的名字。
最后他只能用尽法力，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了迭步生。
“请您救救她！”他这么说了，迭步生却只是摇摇头，像是早就料到这件事会发生那样告诉李承叡：“就算是通过冥河，轮回后的人也再不是轮回前的那一个——经历了这么多，你还不明白吗？”
昆玉玑的血都干了，手脚也僵着了，刚才还热乎的血凝在他的袍子上，被高处的夜风吹得像是一块铁板。从迭步生处离开的时候，李承叡看了一眼她的遗容，实在束手无策了。
他只好把她带到她最后该去的地方。
他没有在军营帐里留太久，只在远处听着动静，发现昆玉玑尸身的那个男孩很快把孟师喊来，孟师没说什么，李承叡只听到他吩咐人打来一盆热水。
李承叡施了一点法术，透过军帐，他看到孟师用热巾子暖和了昆玉玑的关节，将她的尸身放平了，孟师一直都没说什么话，那男孩倒是站在旁边哭了。
可能是李承叡下刀在昆玉玑的脖颈间，她被自己的血呛着，因此张着嘴巴，像是还有什么话没有说，孟师也扶着她的下巴，想要她看上去体面一些，可是昆玉玑的下巴没有她的手脚那样任人摆布，孟师试了几次，她还是张着嘴巴。
孟师像是突然承受不住了，他握着昆玉玑的手，跪倒在昆玉玑的床前，李承叡看着他把脸埋在昆玉玑的手里，喉咙深处发出极痛苦的声音。
李承叡看不下去了，他赶紧离开了这里。
昆玉玑下葬的那天，李承叡还是去看了看，虽然大局未定，这场战火两边的人都夹杂其中一起攻打下了京华，可是这天下究竟是谁家天下还是难以说清，两边的人也十分离奇地并没有马上商谈这件事。
李承叡听说楼瞻死了，现在北荣那边有资格继承皇位的是穆芳主的儿子，而南边，唐王傅甯似乎无意皇位，可能最终会由那个叫傅霜致的孩子继承——但这也和昆玉玑关系不大，只是说起来，他们都来参加了葬礼。
他观完了礼，就去听那所谓的天法训示，准备去天庭。
天法训示的内容也不过是一些愚蠢的傻话，他听完了，也没什么感觉，来到天庭后，他觉得这里和碧霞境中也没什么不同，他很快找到了清霖真君的昔溟宫，李承叡请宫娥通传一声，很快就有人来领路，说清霖真君有请。
李承叡听说她没有姓氏，就叫玉玑，似乎是某位先祖神的后代，见到清霖真君的时候，她正坐在轩中吹笙，姿态娴雅端正，见到李承叡，她停住乐声，对宫娥道：“看座。”
一位仙子给他搬来了椅子，清霖真君对他笑道：“这算不算恍如隔世呢？”
她的话音温和，如同大海或者湖泊那样博大，可是她越是从容，李承叡越是觉得她果然不是昆玉玑，他道：“真君不觉得有人代你受过了吗？”
清霖真君了然，她道：“哦，你是来兴师问罪的。”
李承叡没管这些话，他径自说道：“你是记得凡间的一切，但你是感同身受呢？还是隔岸观火呢？”
清霖真君用那张和昆玉玑一模一样的脸，但以一种绝不会出现在昆玉玑脸上的神色看着他，那神色如同母亲包容孩子，她说道：“那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呢？”
“我听闻真君历劫，那些凡间的记忆如同另一个魂魄汇入你的魂魄中，如同江流入海，”李承叡说道，“只有你才能将它重新剔除出来。”
清霖真君想了想，道：“为什么？就为了我临死前的愿望？”
李承叡更正道：“是她临死前的愿望。”
清霖真君像是没法理解他那样摇了摇头，她笑道：“这样有违天规……你的身世坎坷，好不容易登仙，为了一个其实不算愿望的愿望，又要堕入凡尘去吗？”
“真君习惯了，我不太习惯。”李承叡道，“天法我也听过了，什么‘前尘往事已断’，我是个俗人，断不了。趁我还记得所有凡尘中的爱别离求不得之苦，拿了她的魂魄我就会自谪下界，这样，您大可以继续高坐明堂。”
这话可以说是十分冒犯，但清霖真君没说什么，就像看着跳梁小丑在她面前表演了一个拙劣的戏法那样，她摊开掌心，化出一盏微弱烛光的灯，一挥手，将它送给了李承叡。
李承叡把它收下，施了个法术护住它不被吹灭，然后道：“多谢。”
他带着这盏魂灯，寄放在了迭步生的冥河边上，等到孟师百年之后，他也会去把孟师的魂灯取来，迭步生并不赞同他这样做，他说：“人是会变心的，那位孟将军的一辈子还长着，怎么会一直记挂着元妻？就算他记挂着，到了来世，再来世，他们都不再是原来的样子了，难道不会成为一对怨侣？”
李承叡想起昆玉玑下葬的那天，孟师在她的墓前站了很久。
“他对她说，‘来年草长莺飞的时候再见’。”李承叡说道，“即使人会变，可是年年草衰草长，花开花谢，这个永不会变。”
李承叡还是有些怔忡，他没想到肉身劫的苦痛就这样在二十三岁的时候被了结了，他站在大殿里，听到外面传来震天的喊杀声，又看了看手里的刀，然后走到大殿门口，正好这时候有一声真正的雷声响起，虽然微弱，但是李承叡突然想到这天是惊蛰。
天上下起了细细密密的春雨。
突然他听到一阵缓慢清脆的鼓掌声，他回过头去，看到绿萼站在殿中央。
一道闪电划过，李承叡彻底明白过来，他有些艰难地道：“……这就是狐仙考？”
绿萼道：“是。你答了正确的答案。”说着，绿萼看了眼他的神色，道：“但……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李承叡不语，他心底有难言的怒气，他也做不出对绿萼仙子恭敬的样子了，他像是第一天认识绿萼那般快步绕过了她，将自己的妖丹吐出来，引来水流，试图让昆玉玑吞下去。
外头雷声阵阵，雨下地大了起来，但是昆玉玑却没有丝毫的反应，她的体温逐渐凉下去。
见状，李承叡只得把她抱起来，绿萼见状，拦在他去路上，对他道：“你疯了？她已经应劫了，你救不了她了！方才碧霞境中已经看到天庭清霖真君归位的七彩云霞，她只是一具肉身罢了。”
李承叡道：“可是——”
“她只是一具肉身，魂魄都不在了。”绿萼说道，“再者，你救她做什么，不是你遂她的愿杀了她吗？”
“她被天庭算计了！”李承叡忍不住大声道，他的神色阴沉，“肉身劫究竟是为了什么？如果是惩罚清霖真君的话，为什么会应劫在她身上？”
绿萼皱皱眉，道：“你傻了不成？她就是清霖真君。因为凡间有战火，必定生灵涂炭，所以她下界，用她的尸身化作春雨和肥沃的农田——就像先祖神夸父那样。”
李承叡质问道：“死的只是昆玉玑，清霖真君的金身不是好好地在天庭吗？”
“你到底在发什么浑？”绿萼眉头越皱越紧，她眼见李承叡走出大殿飞上高空，毕竟是从小看大的小狐狸，她并没有真的阻拦，只是紧追着他，道，“我当时把她历劫的事情拜托给你时问过你了，你说不会不忍心的。”
李承叡道：“我没有不忍心，我只是觉得荒谬！”
说完，他飞得更快了些，将绿萼甩在背后。
他本来想把昆玉玑带去昆吾那里，都飞到了半程，他突然想起昆吾毫不犹豫杀了白和砚的事来，现在真正的清霖真君就在天庭，昆吾更不会在意昆玉玑的死活了。
他想赶去阴曹地府，可是就如同他自己所说，既然没有来生转世，那地府根本不会有昆玉玑的名字。
最后他只能用尽法力，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了迭步生。
“请您救救她！”他这么说了，迭步生却只是摇摇头，像是早就料到这件事会发生那样告诉李承叡：“就算是通过冥河，轮回后的人也再不是轮回前的那一个——经历了这么多，你还不明白吗？”
昆玉玑的血都干了，手脚也僵着了，刚才还热乎的血凝在他的袍子上，被高处的夜风吹得像是一块铁板。从迭步生处离开的时候，李承叡看了一眼她的遗容，实在束手无策了。
他只好把她带到她最后该去的地方。
他没有在军营帐里留太久，只在远处听着动静，发现昆玉玑尸身的那个男孩很快把孟师喊来，孟师没说什么，李承叡只听到他吩咐人打来一盆热水。
李承叡施了一点法术，透过军帐，他看到孟师用热巾子暖和了昆玉玑的关节，将她的尸身放平了，孟师一直都没说什么话，那男孩倒是站在旁边哭了。
可能是李承叡下刀在昆玉玑的脖颈间，她被自己的血呛着，因此张着嘴巴，像是还有什么话没有说，孟师也扶着她的下巴，想要她看上去体面一些，可是昆玉玑的下巴没有她的手脚那样任人摆布，孟师试了几次，她还是张着嘴巴。
孟师像是突然承受不住了，他握着昆玉玑的手，跪倒在昆玉玑的床前，李承叡看着他把脸埋在昆玉玑的手里，喉咙深处发出极痛苦的声音。
李承叡看不下去了，他赶紧离开了这里。
昆玉玑下葬的那天，李承叡还是去看了看，虽然大局未定，这场战火两边的人都夹杂其中一起攻打下了京华，可是这天下究竟是谁家天下还是难以说清，两边的人也十分离奇地并没有马上商谈这件事。
李承叡听说楼瞻死了，现在北荣那边有资格继承皇位的是穆芳主的儿子，而南边，唐王傅甯似乎无意皇位，可能最终会由那个叫傅霜致的孩子继承——但这也和昆玉玑关系不大，只是说起来，他们都来参加了葬礼。
他观完了礼，就去听那所谓的天法训示，准备去天庭。
天法训示的内容也不过是一些愚蠢的傻话，他听完了，也没什么感觉，来到天庭后，他觉得这里和碧霞境中也没什么不同，他很快找到了清霖真君的昔溟宫，李承叡请宫娥通传一声，很快就有人来领路，说清霖真君有请。
李承叡听说她没有姓氏，就叫玉玑，似乎是某位先祖神的后代，见到清霖真君的时候，她正坐在轩中吹笙，姿态娴雅端正，见到李承叡，她停住乐声，对宫娥道：“看座。”
一位仙子给他搬来了椅子，清霖真君对他笑道：“这算不算恍如隔世呢？”
她的话音温和，如同大海或者湖泊那样博大，可是她越是从容，李承叡越是觉得她果然不是昆玉玑，他道：“真君不觉得有人代你受过了吗？”
清霖真君了然，她道：“哦，你是来兴师问罪的。”
李承叡没管这些话，他径自说道：“你是记得凡间的一切，但你是感同身受呢？还是隔岸观火呢？”
清霖真君用那张和昆玉玑一模一样的脸，但以一种绝不会出现在昆玉玑脸上的神色看着他，那神色如同母亲包容孩子，她说道：“那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呢？”
“我听闻真君历劫，那些凡间的记忆如同另一个魂魄汇入你的魂魄中，如同江流入海，”李承叡说道，“只有你才能将它重新剔除出来。”
清霖真君想了想，道：“为什么？就为了我临死前的愿望？”
李承叡更正道：“是她临死前的愿望。”
清霖真君像是没法理解他那样摇了摇头，她笑道：“这样有违天规……你的身世坎坷，好不容易登仙，为了一个其实不算愿望的愿望，又要堕入凡尘去吗？”
“真君习惯了，我不太习惯。”李承叡道，“天法我也听过了，什么‘前尘往事已断’，我是个俗人，断不了。趁我还记得所有凡尘中的爱别离求不得之苦，拿了她的魂魄我就会自谪下界，这样，您大可以继续高坐明堂。”
这话可以说是十分冒犯，但清霖真君没说什么，就像看着跳梁小丑在她面前表演了一个拙劣的戏法那样，她摊开掌心，化出一盏微弱烛光的灯，一挥手，将它送给了李承叡。
李承叡把它收下，施了个法术护住它不被吹灭，然后道：“多谢。”
他带着这盏魂灯，寄放在了迭步生的冥河边上，等到孟师百年之后，他也会去把孟师的魂灯取来，迭步生并不赞同他这样做，他说：“人是会变心的，那位孟将军的一辈子还长着，怎么会一直记挂着元妻？就算他记挂着，到了来世，再来世，他们都不再是原来的样子了，难道不会成为一对怨侣？”
李承叡想起昆玉玑下葬的那天，孟师在她的墓前站了很久。
“他对她说，‘来年草长莺飞的时候再见’。”李承叡说道，“即使人会变，可是年年草衰草长，花开花谢，这个永不会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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