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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啸山林

    “小舟,你头上的步摇从哪来的?”

    李承舟坐在云上,听哥哥这么问,一时愣了愣,抬手摸了摸自己戴的步摇,回答道:“买的,不然是从天上飞来的?”

    李承叡这么问了,却似乎没得到回答。原本他也没想到自己为何这么问,他妹妹喜欢宝石,是从小就有的,她的首饰也大多镶嵌宝石,但是这柄步摇……

    说实在,这样艳丽的玫红色实在不像是小舟自己挑选的。

    辖界刚立,兄妹一直无暇修行,如今难得两人一同离开辖界,留褚雁飞在家干活。一路北上,来到载崞,寻到一处可人的洞天福地,已经在此呆了许多天。

    今日是约定好的,每月出山游玩的时日,载崞和京华风景大异,风沙很大,因此兄妹两个在云上商议要去哪玩耍,并不曾下去徒步。李承舟侧耳仔细听着下面的人声,道:“这附近有个搏戏之所,下去看看?”

    李承叡点点头,于是二人都藏了狐狸尾巴,找了个僻静地落下。

    李承舟戴上帷帽,跟在哥哥身后,很快进了这处搏戏所设的庄园。庄园里头四处摆着摊,都聚着不少人,富绅有之,白头巾有之,赶牛车有之。因在空地摆摊,全靠庄家桌面一点烛火照亮,看着十分热闹。李承舟看着不远处斗鸡的人空出一个档来,对哥哥道:“我好久没去叼鸡了。”李承叡闻言,笑着抬手转了一下她的帷帽,要不是李承舟即时扶住,发髻就要被他弄歪了。

    窑洞里面也亮着,兄妹二人进了一道门,绕过影墙,就遇到了迎客的伙计,这小伙子将他们上下一打量,笑道:“二位客人从外乡来?您可算赶着巧了,今日咱们官爷在这亲自下场,您要是有意,可要进窑去赌个大的?咱们官爷可从不赖账。”

    “官爷?”李承叡问道,“你们这的父母官,不管搏戏?我瞧你这庄子开得挺大。”

    小伙子咧嘴笑道:“不是真官爷,是咱们前任父母官的弟弟,崔琰崔老板,他不仅不管,还从现在的官爷手里护着咱们!这不是真官爷胜似真官爷,您要和他赌上一把吗?”

    李承叡还未说话,李承舟从旁打断,突然笑道:“你莫不是看着我们外乡人,又头次来,随意诓了个莫须有的官爷吧!”李承叡听了,也闭上嘴不再欲言又止,而是看向这伙计。

    “夫人这是说什么话!这不是看您是贵客,想您回乡后,能多说说咱这庄子的好话嘛!”那伙计道,“我说的这位官爷,若是赢了他,赢得可不止钱财,神奇得很呢!您试试就知道!”

    李承舟听他这么说,起了一些兴趣,撩开帷帽对哥哥使了个眼色。两人本就是找乐子,无所谓输赢,李承叡也就道:“那就和这位官爷赌上一把,带路吧。”

    伙计弓一下腰,道:“好嘞,您这边请!”

    言语间已过第二重门,地势和房屋都往山上走了,不一会伙计便带着他们进了窑洞,拐过一个弯就是长长的廊子,比山洞还像山洞,一股泥土的腥气,这路只点三只蜡烛,只照亮粗糙的泥壁,暗得吓人。走到尽头后,伙计一撩拱门的布帘,道:“二位在此稍待。”

    这里面沿墙根坐了许多人,见兄妹二人进来,都举目望过来,脸都黑着,眼睛却亮。隔着一个屏风,另外一边有这屋子里唯一一点烛光。李承叡闻着这一屋子各异的人味,也坐在暗处,替李承舟拂了拂矮凳,道:“坐这。”

    李承舟和他挤在一块坐下来,小声道:“这些人怎的比狐狸精还会装神弄鬼?”

    李承叡被她逗笑,道:“窑洞里太暗了,外头倒还好,不过瞧个新鲜,你觉得无趣我们便走。”

    李承舟听着里面摇色子的声音,道:“不,我觉得有意思。”

    不一会儿,里面开盅,李承叡听到一个男声道:“三四五和为二,二一六和为九,你赢了。”

    紧接着那屏风上便映出一个人影,像是赌客一时激动站了起来,那男子问他:“你想要钱财,还是——”

    “我要驱鬼!”那赌客忙道,“官爷,我家中小子从前月开始,一连几月不会说话,总在田里捏泥巴,画些怪模怪样的东西,他——”

    “行了,别说太细,不想听。”那男子语带厌烦,道,“我会派和砚去的,和砚。”

    “是。”这是一个男孩的声音。

    “多谢官爷!多谢官爷!”

    那赌客重新坐下了,外头等着的客人一阵嘘声,像是在怨他怎么还不出来。李承舟有些惊讶,凑在哥哥耳边,道:“这官爷竟还是个神棍!”

    李承叡也起了些兴趣,眼看着屏风后面走出来一个八岁大的男孩,身穿一件纯白的绸衣,系着银色镶玉的衣带,眼睛带着点墨绿的色泽,长得虽平平无奇,但十分白净,脸蛋上肉嘟嘟的,有些像是年画上会画的童子,并不像是常年住在载崞这等风沙之地。这被唤作和砚的男孩似乎察觉到李承叡的目光,也朝这边看过来,面上没什么神情,一派地漠然,他也看了看戴着帷帽的李承舟,随后眨了眨眼,就走出这窑洞。

    “你还要赌?”屏风后,官爷道,“你会输的。”

    那赌客道:“官爷莫要骗我,我今晚是赢了好几回才敢进来,我就再赌一场。”

    官爷似乎叹了口气,道:“那好,你不仅会输赌注,还会输了你的运气。”

    说着,里头又响起色子摇晃之声,不一会儿里头开盅,官爷道:“喏,我就说你会输。”

    赌客沉默片刻,道:“那……那官爷要什么?”

    “你家中可有钱财吗?”

    “……有田三亩。”

    “这么少,我也不稀罕……那你可有妻室?”

    外面等着的人都偷着笑,李承舟也对哥哥道:“这官爷好不正经,喜欢已嫁的妇人。”

    “我娘子前年不在了。”

    “是跟人跑了,我知道了,那……你也没什么可给我的,不如给我找个乐子吧。”官爷思忖一会儿,道,“你把裤子全脱了,拿这一副笔墨,请外头哪位客人在你屁股上写两个大字,然后在庄子里转一圈,让大家都乐一乐。”

    李承叡皱皱眉,李承舟倒嬉笑起来,道:“我看刚才那伙计引我们过来,是知道这官爷的德行,巴不得多几个人出糗呢。”

    那赌客似乎并不想这么干,但他刚起身要跑,一道影子突然罩在屏风上,别说其余等着的赌客,连狐狸兄妹都被吓了一大跳——他们不约而同察觉到妖气,但这股妖气又很快消失了。里头传出一声惨叫,外头等着的人一阵惊呼,像是在唱戏似的,很快那影子缩小了,看着像是一个孩子,那孩子似乎走到灯后,因此屏风上也就见不着任何的影子了——连赌客的影子也消失了。

    过了一会,突然外头一阵笑闹,不少人簇拥着走近这间窑洞,李承舟离门最近,一时好奇,挑着帘子看了一眼,又赶紧别过脸吐了吐舌头,李承叡这才看到一个裸着下半身的壮汉从门口走进来,后头跟着的全是庄子里玩的赌客,拽着他往里走的正是刚才出去的男孩,和砚。

    和砚甚至拽着他的衣服,叫他转过身把屁股亮出来,李承叡不觉得有什么好笑,自己举起袖子遮着眼睛,但他一旁的其他客人都笑得前仰后合。李承舟这时又凑过来,道:“哥哥,这倒是有点意思,像是用了个芥子境,将人给挪出去了。”

    李承叡对她道:“你看他肩膀上的伤——别看下面,污眼睛。”

    那壮汉肩膀有一道状如猛兽咬痕的伤口,他站在那吓得发抖,泪流满面——说不出是怕更多还是惧更多,不一会儿李承叡甚至闻到一股尿骚味。

    李承舟也躲到他袖子后面来,和他凑在一处讨论道:“但是这些人都没看到他被什么东西咬了吗?怎么不见怕的?”

    李承叡道:“恐怕里面那位官爷有点真本事。”

    两人正在这交头接耳,里面的官爷突然道:“外头那位一直在悄悄说话的小姐,您请进来赌一把吧,有什么话不能大声讲呢。”

    李承舟受此挑衅,反而眸子一亮,拉着李承叡便绕过屏风进去。李承叡这才见到这位官爷,他躺在炕上捏核桃吃,身下铺着一整块虎皮,左边坐着刚刚进窑的和砚——一个童男,右手的铁链连着一个女童脖颈间的镣铐——一个玉女,看着还真像是民间对神棍的说法。

    李承叡仔细看过这位官爷,却没从他身上找着妖气,而他左右的一对孩子,男孩还是死死盯着他,女孩低头仔仔细细扣着自己的指甲,并不理会人,她跪在虎皮上,穿着的衣服和男孩一样,但一双脚却是光着的,蹬在虎皮上。

    “你能驱鬼,那能捉妖吗?”李承舟已经在这位官爷对面的凳子上坐下,道,“要是不能的话,我好像也没什么可跟你赌的,总感觉有些不值。”

    官爷正巧捏完一个核桃,抬眼道:“那得看你是捉哪只妖。”

    李承舟抬眼看了一眼哥哥,两人很快达成共识,李承舟道:“高天大将军。”

    这是一只西方辖界广阔的主公,最近总是缠着李承叡要求娶李承舟。虽然兄妹两没想着真求这位不明来路的官爷,但只是借个幌子试探一番,高天大将军却已经十分够格了。

    官爷抬起头来,似乎伸展一番肩膀,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道:“我没那么大本事,和砚能吗?”

    男孩想了想,摇摇头。

    官爷又转眼看向女孩,问:“那你呢?”

    女孩正在用指甲扣指缝间的泥土,她看着很认真,似乎没听见这位官爷的话,官爷似乎也不强求女孩理会自己,耸了耸肩,叹道:“正是如此。”

    李承舟大感无聊,她向来喜欢挑战强者,听闻这位官爷竟然连高天大将军都没法子,一下就失去了兴致,只当他是略有点本事的神棍。李承叡倒是接着问道:“若要赢这一对童子呢?”

    官爷愣了一愣,那男孩倒是先说话道:“我只认主人这一脉做主人。”

    女孩依旧沉默着,李承叡便道;“要赢这一个女孩,您愿意赌吗?”

    官爷坐直了,当即道:“赌,怎么不赌?我看你是要赢的面相,我今日就将她输给你,你是外乡人吧,将她带得越远越好!最好是不要再回来了!”

    李承叡一时愣住,他本以为这女孩是很得这位官爷喜欢、奇货可居,因此才用铁链拴着,没想到主仆关系如此紧张。李承舟见哥哥要赌,已经拿起盅来摇了两下,那男孩却规劝道:“主公!”

    李承叡有些惊讶,没想到神棍竟也被唤作主公,却也没有多想。

    官爷拿了三粒色子,道:“快啊!”

    李承舟被催了一下,这才接过色子摇起来,她随手摇了,也没那么患得患失,很快二人揭开来看——

    李承舟抬起头对哥哥道:“哥哥,我输了。”

    李承叡笑着“嗯”了一声,已经盘算好,若是这个官爷敢叫他妹妹脱衣服该如何处置,那官爷却道:“我都说了你要赢,你怎么还是输?!算了,这一局不算,再来!”

    李承舟莫名其妙,又抬眼看向哥哥,李承叡虽然也觉得奇怪,但更多是看这官爷好玩,因此示意小舟接着玩一把。

    这一玩,就玩了五把,第六次小舟终于赢了,那官爷当即将链条递到李承叡手中,道:“如此,您走好。”

    李承叡有些哭笑不得,本来是出来找乐子,不知怎么就赢了一个活物,他看了一眼被链子拽过来的女孩,还是道:“这镣铐的钥匙呢?”

    官爷从袖子里找了许久,掏出来钥匙,也放在李承叡手心里,李承叡蹲下来给这孩子解开脖颈上的枷锁,正盘算着把她安顿到哪里,做什么活计,没想到刚松手,那女孩就猛地往官爷那边跑去,一时被桌子拦着,她也就突然跳起来,一头撞在官爷胸口,将官爷撞得哎哟一声跌倒在虎皮上,她正要伸手抓官爷时,一旁的男孩将她从炕上推了下去。

    这一场既像是乳燕投林,又像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一时狐狸兄妹不知该作何反应,李承叡更是大感麻烦,正要拽着李承舟趁乱离开,没想到那女孩突然钻到虎皮底下,一瞬间那虎皮便吹气一般,很快鼓胀起来,渐渐有了肌群鼓动,就地从一张老虎皮变成了一只活的老虎,然后一口照着官爷的面门咬下去。

    这关头,男孩扑在官爷身上,替他受了这一下,随即主仆二人都消失在原地,那老虎茫然四顾,很快瞄准这边站着的兄妹二人,从炕上凌空扑过来。

    那妖力强势浓烈,李承叡感觉不妙,正要结印抵挡,李承舟却反应更快,拉着哥哥就地破开这窑洞,飞到空中,低头一看,她惊呼道:“怎么这老虎也是能飞的走兽?”

    他们这一脉狐狸能飞,是因为出自涂山氏瑞狐一脉。但山野中成精的走兽,是向来没有飞天之能的,更别提这速度都快赶上瑞狐了!李承叡见妹妹一时惊慌,反客为主拉着她往上空去,一边安慰道:“冷静,她踩着树杈上来的。”

    李承舟定睛一看,原来方才土石纷飞,黄山漫天,一时没有看见——那老虎脚踩着枯枝干藤,如履平地,全靠那点跳跃和锐利的爪子,竟也闪电般往空中追过来,只可惜载崞这地不算肥沃,那枝杈催生有限,长到最高,老虎踏上去,做最后一跃,李承舟看着那张血盆大口,刻意等她扑过来才抬起脚,躲过了,李承叡拽着她,继续往空中飞去,李承舟这才笑道:“终究是走地兽!”

    李承叡看着那老虎往下落去,一回身重新攀在枯藤上,踏着虎步愤愤地往下走。底下的博戏庄子人满为患,都瞧见这见鬼的一幕,已是四散奔逃,撞倒不少摊子,斗鸡更是扑腾掉不少羽毛。那老虎很快重新脚踏实地,见人便扑。

    李承叡见状,手中结印,落下一个阵法将其罩住,被老虎咬住的人却已经救不了,虽然那人极力挣扎,想要逃脱,但很快老虎扬起脑袋一甩,便将他胳膊连带肩膀撕下来,人的躯干飞了出去,顺着山体往下滚落,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

    李承舟被哥哥拽着,根本懒得自己飞,就跟着哥哥在空中飘着,见状问道:“怎么?你这个京华狐总管,连载崞的事情也要管吗?”

    李承叡道:“这老虎看着不清醒。”

    李承舟也垂头去看,道:“你这么一说……确实有些奇怪。”

    “要是放着不管,天庭很快会派兵来剿,她这般本事,死得实在有些冤。”李承叡道,“我见她这样子,倒像是曾经认主,但是主人已死,契约却还在,因此折磨她的妖丹。”

    李承舟皱皱眉,她一向是知道哥哥跟一些道士、天师学凡人降妖的玩意,但她却很不喜欢凡人的把戏。就譬如这只妖,若她认的只是一个主公,现在就不会疯成这般——凡人总是私欲过重,明明是想利用妖怪,却要编一个契约这样冠冕堂皇的说辞。

    李承舟问哥哥:“能解开吗?”

    李承叡重新结了印,道:“我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