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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恶良缘

    “你这样子,和小舟还真是像。”

    昆玉玑坐在桥头,看到不远处褚雁飞走过来,一时从司琴仙子的琵琶声中醒过神来,褚雁飞走到她身边,和她一同在桥上听琵琶,等到司琴演奏完,褚雁飞率先拊掌,称赞道:“果然是瑶池清音仙子,这一曲《夕阳箫鼓》令人如见水深云际,妙哉妙哉。”

    司琴颔首一礼。

    “既然觉得琵琶弹得好,何必出言打搅?”昆玉玑道。

    “触景生情,触景生情罢了。”褚雁飞望着瀑布,笑道,“许久没回来,想起自己尚年幼时在碧霞的光景来,一时唏嘘得很,配上这《夕阳箫鼓》,水广日色昏,年纪尚轻的小姑娘是不会懂的。”

    昆玉玑说不过褚雁飞,因此闭嘴从桥上跳下来了。

    褚雁飞朝司琴拱手告辞,追上昆玉玑,朝她道:“你遇上阿叡没有?他也来这里办事了。”

    昆玉玑心烦意乱,道:“不曾。”

    “哦。”褚雁飞笑道,“方才那位司琴仙子同行之人你见到了?清霖华元真君?他向阿叡买了把扇子,阿叡是来给他送扇子来了。”

    昆玉玑停住脚步,问他:“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我正是知道你生阿叡的气啊。”褚雁飞笑道,“你独自在家生气,气他不露面,指派我来保护你,没想到他没干什么正事,只是给仙官做了把扇子,你是不是更生气了?”

    昆玉玑确实气闷,被褚雁飞说中之后,更加气闷,偏生她还不能还嘴,不然就是恼羞成怒了,因此昆玉玑没有理会,道:“你想错了,我都不知道你一天天这么无聊,总是揣测别人想些什么。”

    褚雁飞朗声大笑,仍是跟上她,甚至模仿着家仆的模样递出胳膊,让昆玉玑的手搭在他的胳膊上。昆玉玑视若无睹,径自走自己的。

    褚雁飞逗她逗够了,也放下落空的胳膊,同她闲聊,回忆往昔道:“从前小舟在世时,也总是坐在那座石桥上,瞧着背影,谁看了都怜惜她这样的小姑娘。她小时候总是好哭,像丁香似的,等到后来长成了姑娘,就……更像大理花了。”

    这话说得有趣,而且,似乎李承叡身边每一个人都很喜欢这位小舟小姐。昆玉玑也很好奇,于是问道:“我和小舟小姐真的很像吗?”

    “娇养起来自由自在的女儿,大都很相似么。”褚雁飞思忖着,如此这般说道,“都是人间富贵花!我这种秦楼楚馆混出来的自不必说了,你和她都喜欢宝石——足见和我不是同路人啊。”

    他虽然这么说着,昆玉玑却觉得他没有半点自轻自贱之心,只是娱己娱人而已。

    褚雁飞带她去找白吉时,白吉正巧和昆吾说完了话,昆玉玑遥遥看见昆吾,他站在亭中,只是隔帘看着这边。白吉走了过来,问昆玉玑道:“回家去?”

    昆玉玑点点头,最后有所感地看了昆吾一眼。

    回到府中,昆玉玑便看到李承叡团在狐狸窝里,顿时想起褚雁飞对她说的一番话来,原本没见到这狐狸,是快要消气了,此时见他当日在大庭广众之下同自己撇清关系,现在却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昆玉玑就一把扯着他后脖颈的皮肉,把他从半寐中拽起来。

    狐狸张开嘴巴,似乎是打了个哈欠。

    “上巳节宴会上,你装什么凡人?”昆玉玑道。

    狐狸化出人形,昆玉玑被吓了一跳,赶紧松开李承叡后衣领,李承叡整理一番衣领,道:“非是我刻意下你面子,我是好意。”

    昆玉玑问:“怎么说?”

    “若是白吉问起,你不要说我告诉过你。”李承叡道,“孟师乃是你天定的姻缘,嫁与他是你福缘其中之一。”

    见他这么说,昆玉玑皱了皱眉,心里清醒得很,反问道:“既然是好的姻缘,你先前算过我的命数,我的福缘只剩四年——如今只剩三年,莫非我成婚之后,他会另有爱妾、或是殒命沙场?这样不能从一而终的,算什么好姻缘?”

    李承叡从未想到这一层,一时也被问住。但昆玉玑说得有理,他也无从反驳,只是道:“你随意。命格上写好的事情,你怎么反抗得了?”

    昆玉玑有些气闷,她对李承叡所知甚少,却实在不愿自己踌躇不前,整日里为一点镜花水月之事愁肠百结。她狠下心来,索性挑明了说:“既然你保护我,为何不能是你与我在一处?”

    李承叡的眼睛一直低垂着,此时才正经地盯住了她,昆玉玑被他瞧得一阵燥热,但话已出口,昆玉玑也只是直愣愣站在那里等着李承叡的回答。

    李承叡突然温和地笑起来,反而问她道:“既然你三年之后福运到头,可见于我也不是什么良缘。”

    昆玉玑脸上腾地红起来,解释道:“可……可白吉说,三年之后,虽然我福运到头,却受天道保护,况且福运到头,未必就是霉运……”

    李承叡听她这么说,只是告诉她:“天道护着你,是要你受生之苦的。”

    昆玉玑一时愣住,总觉得这话有如宫中道士扶乩之后受什么天道启示说的一些话。她虽然和仙妖往来,却总当他们是人,这时她却无话可说了。

    李承叡却似乎也无意多说,又化作狐狸团回窝里,昆玉玑愣了半晌,还是转脸去看他,对他道:“……可我不要天定的姻缘,我想要和你的姻缘。”

    她等着狐狸的回答,狐狸却没有理会她,昆玉玑便又乘势问道:“李承叡!你若是没有心上人,为何不能答允我?”

    狐狸尾巴对着她,悠悠地道:“因为三年之后我就可以参加狐仙考,等到我成了仙,我会去碧霞住下,人和妖就都与我无关了。我是人和妖所生,最是明白这两种魑魅魍魉的东西,还是求仙最好。”

    说着,狐狸将蓬松的尾巴也缩回窝里去,彻底不理会昆玉玑了。

    昆玉玑见他油盐不进,这一晚都不想跟他同处一室,正要忿忿离开,走到门口,突然想起这是自己的寝室,于是回身一把将狐狸连着窝端起来,放在门外,然后砰的一声将门合上了。

    门口侍立的丫鬟吓了一跳,敲敲门道:“……县君?”

    昆玉玑正气着,缓和了语气才道:“怎么了?”

    丫鬟道:“还春末呢,它在外头总是冻得发抖。”

    昆玉玑自己上了床榻,正握着被子,一想也是,道:“那你把它抱到丫头屋里去睡!”说完,昆玉玑想到,什么毛病,人和妖都是魑魅魍魉的话,偏将你丢到人堆里去!

    第二日晨间,昆玉玑见房中的佛经无人问津,便知道李承叡约莫是离开了。昆玉玑背着弓箭去靶场练习时,望了一眼屋脊,发觉今日除了褚雁飞,怀风也在,一只老虎卧在一只白猫旁边,看着一大一小,还很有趣。

    昆玉玑看着四下无人,大声招呼道:“怀风!你先前做什么去了?好久没见你呢!”

    但怀风没有理会她,只是睁了一只眼睛瞥她一眼,打了个呼噜。

    昆玉玑也不求她理会,问候一句便开始练箭了。

    等到她练习得正顺手时,弓箭没了,这才擦了颈侧的薄汗去仆从手里拿新的箭囊,转身时却见不远处花架下站着孟师,想是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见昆玉玑发觉了,他便从园中汀步过来,问候一句:“玉玑姑娘。”

    “孟兄。”昆玉玑微笑道,“怎么来了也不出声?”

    孟师看了一眼箭靶,道:“看姑娘射箭,不好打断。”

    自从上回因为拒婚,和他难得说了几句交心的话,昆玉玑已明白他就是这么朴诚之人,虽然古板了些,但心肠很好,若不是他在上巳节为自己打圆场,或许那日昆玉玑还能更没脸。因此,尽管昨日李承叡说什么天定的姻缘,着实有些气人,但昆玉玑还是觉得没必要过分敏感,于是坦然将孟师这句夸奖当作夸奖,笑道:“闺中无事,都是闲出来的功夫,比不得上阵拼杀。”

    孟师状若无意,道:“涪水大捷,姑娘不也上过战场吗?”

    这也是孟师此行来的意图,他不愿昆玉玑以为是他向圣上请旨赐婚的,委婉提及此事,是为了消解先前的心结。昆玉玑却突然哽住似的,半晌松了弓弦,问道:“孟兄也知道这事啊?”

    孟师见她神色尴尬,一时十分困惑,道:“姑娘手刃敌军十余人,算得上是巾帼英雄了,怎么……不愿提及吗?”

    昆玉玑拿食指刮了刮鼻尖,道:“说起来属实是不好意思,涪水本是边境,我去那不过是看望外家亲戚,也不知是谁认出我来,竟宣扬到了京师……”

    孟师闻言,也不禁有些心虚。都是他做事莽撞了些,才误了许多事。孟师也不禁刮了刮自己的鼻尖。

    “我当时年少轻狂,瞒着父亲兄长冲到前线,见着敌军,早就吓破了胆。”昆玉玑坦诚道,“一路上色厉内荏,实在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现在记起,全是当时多么手忙脚乱四肢发抖了,实在当不起巾帼英雄这称赞,我顶多是在京郊射几只偷农家母鸡的野兽罢了……”

    这和孟师记忆中的昆玉玑全然两样,可能真如昆玉玑所说,她当时是色厉内荏,可孟师听来,反倒觉得她明快许多,于是宽慰道:“初次上阵,是会如此。兵械迎面而来的感受,非阵前无法体会,我初阵时也十分恐惧。”

    “对!”昆玉玑深有同感,“特别是长枪!分明我也见过不少使长枪的江湖客,可一上战场,那长枪可真够吓人的……我记得孟兄最拿手的也是长枪?”

    孟师点点头。

    昆玉玑也点点头,道:“那很好。”

    这一段说完,靶场突然落入沉默。昆玉玑方才还以为自己能和孟师聊起来,没想到孟师不是难以亲近,却是真的不擅言辞。昆玉玑也不是那么长袖善舞之人,聊着时思绪投入倒也罢了,此刻靶场上安静下来,她又想起“天定的姻缘”,于是赶紧射了一箭。

    当地一声,箭矢射中了铁饼,没中靶子,虽然没有方才那么死寂,可是昆玉玑还是颇感丢脸。孟师却不太在意,又接着方才的话道:“我上阵不到五次,就到涪水打仗了。”

    昆玉玑见又能聊了,忙不迭接话道:“如此,我倒还算孟兄半个同袍了。”

    孟师点点头,看了昆玉玑一眼,道:“……说来惭愧,把玉玑姑娘上阵御敌的事讲出去的,就是本人。”

    昆玉玑一时很是惊讶,道:“你——你在战场上看见我了?好巧!”

    孟师见她只是惊讶,于是安心了,接着道:“不过我没认出来是昆府的姑娘,还以为是当地人士,毕竟边境民众皆兵,京中射术那样好的姑娘却不多。”

    昆玉玑渐渐明白过来,也有些不好意思,她虽然对自己的射术一向自满,但她最差的射术无疑就是在战场上施展的了,孟师曾做过将军,居然夸她射术很好,行家看行道,昆玉玑觉得有些过誉。

    果然,孟师道:“皆因我一时急切,想要找到姑娘,所以向皇上禀明此事,因此才有赐婚这么一节。”

    昆玉玑“嗐”了一声,一时十分轻松。上回她在上巳节上,恐怕惹得皇上不快,虽然皇上宽仁没有降罪,但哥哥参与春闱,不日入朝,不好在这关头拖累哥哥仕途。而孟师恰好是皇上面前宠臣——既摆平边疆,又急流勇退,更是贵妃亲眷,虽然不能结为姻亲,昆玉玑倒是很愿意和孟师交个朋友。可孟师向来和傅昭走得近,傅昭明面乖巧,实则难以亲近……

    昆玉玑这般细细想过,摆摆手笑道:“既然是误会,今日便算是说开了。我还以为孟兄对我有意,非我不可呢!原是我孤芳自赏了。今后武艺上,便同孟兄交个朋友,多来往一番,总是叫傅昭隔着,这来往也像隔着一层似的。”

    孟师没想到昆玉玑会这么说,他有意说清当日误会,却不知怎么说才最好,为此还特意问过和昆玉玑来往较密的傅昭,结果傅昭也没料到昆玉玑这一席话。因此孟师在昆府门口打好的腹稿只得现删重来,他忐忑许久,半晌才艰难道:“虽然……虽然先前多有误会,但我的确对你有意。”

    昆玉玑正要拱手抱拳,行武者礼仪,听了这话,手也不知该怎么摆,懵在半空。

    孟师感觉这时机似乎不好,但要叫他按照傅昭那一套循序渐进,似乎也不像他了,于是既然开了头,干脆也就道:“虽然没有非姑娘不可的意思,却也想争取一二,今日来,正是为了说清先前种种隔阂。”

    见昆玉玑似乎没什么要说的,孟师也自知讷于言辞,一时说完这些,脑子也要不转了,于是道:“那么……告辞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

    昆玉玑这才反应过来,瞧了一眼屋脊上两个听墙角的,怀风向来坦荡也就罢了,褚雁飞机灵无比,纵然现在是一张猫脸,昆玉玑也看出了他狡黠的神色来。

    她从不愿使自己落入被动,昨日同李承叡说明自己的心意,也是为了不使自己胡乱烦心。近日里为了一群妖怪,她本就头大,再加上父兄分明知道皇上要赐婚却不告诉她,弄得她两边不是人,这回要是放孟师走了,这问题没能了结,她又得思来想去浪费光阴。

    这么一想,昆玉玑当机立断,一把上前抓着孟师的手肘,这么身手先于脑子动了后,她却又落入不知要说些什么的茫然之中,脑子糊涂,竟然语出惊人,道:“承蒙孟兄错爱,可、可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昆玉玑话还没落地,自己先后悔了,先不谈那个心上人尚不算很心上,只是因为数入险境被他所救,有些心动罢了。单就李承叡昨晚言行,以及今日早上天没亮就离开的举止而言,昆玉玑便知道自己算是求仁得仁,不必再为李承叡胡思乱想了。

    孟师听了,眼神中流露一丝讶然,在他心目中,昆玉玑是个直来直往的姑娘,他见他身侧并没有举止亲近的男子,还以为昆玉玑那颗芳心尚无所属,此时听昆玉玑这般说,他一时有些失落,可……

    靶场上一阵沉默,唯有长风吹过,昆玉玑刚射箭完,鬓角的细发散了些许,被风一吹,贴在她颊侧的薄汗上,孟师看向昆玉玑,见她明明没怎么动作,却微微喘气,眸光闪烁,往日在乐坊中端着一副白面风流公子的模样,现在却红了双颊……孟师觉得她神色中有些心虚,于是眨眨眼,存着一些侥幸问道:“那姑娘也言明了自己的心意吗?”

    昆玉玑眼神飘忽,答道:“言明了……”

    孟师觉得再问下去恐怕不妥,他嗓子发干,但想起先前种种,都是因为自己太过木讷,没有和昆玉玑早些认识,因此行事才颇崎岖,他若是继续闷着不问、不说、不谈及,恐怕真的就没有机会了。边境现在虽然还算太平,可三年之后、四年之后,一切都说不准,就算他能等到那时候,昆玉玑能一直不嫁吗?

    昆玉玑察觉孟师似乎踌躇半天,喉结滑动一下,他才下定决心继续问道:“那么姑娘便是和那人两情相悦了?”

    要是对着傅昭,昆玉玑可能就骗他了。可是这是孟师,以诚待人者,自然也得以诚相待,更何况昆玉玑还有些怕孟师,只得老实又尴尬地道:“没有,他干脆地拒绝我了。”

    孟师微笑了一下,似乎是高兴起来,然而他又很快收了笑意,变回昆玉玑熟识的冷酷严肃模样,对她道:“姑娘如果不是十分厌恶,还请不要干脆拒绝,先前也说了,我想为自己争取一番。”

    昆玉玑大感荒唐,一般而言,这不都该说“敬候佳音”的吗?为什么孟师说的是请不要干脆拒绝?虽然这么说不太合适,但……她能拽着李承叡说还请不要干脆拒绝吗?

    这不妥吧。

    最后昆玉玑还是没能把握先手,先失了一座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