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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你还愿意相信我么?”

    “你到底瞒着我什么?。”

    “拿着它,好好活下去。”

    山川颤栗,风雨飘摇,惊慌的人们正无助的奔跑,失声的尖叫,盘旋在一条看不见伊始也望不到尽头的公路上,剧烈的震动里,不断有人跌倒,或被人群乱步踩死,或跌入断裂的大地中,这原本的有条不紊队伍顷刻间便化作炼狱。

    随着第一缕阳光划破夜空,这犹如新生的曙光让人群振奋,人们纷纷摘下夜晚的雨帽,仰着头迎接着即将来临的白昼。

    可没人注意到路旁的树枝随微风摆动的频率变得越来越剧烈,就连蓬松的泥土也跟着某种节奏翻腾跳跃。

    周哲敏锐的洞察了这一切,他远远望着那个人缝里的背影,几个健步,挤开人群,一把抓住了卓雪的手臂。

    可突如其来的震动,并没有留给他解释的余地。

    在卓雪错愕的目光下,大地开始摇晃。

    这一切的开始就像是一个濒临坍塌的梦境,在前所未有的虚幻感官里,却又如此真实的发生着。

    只是短短几秒钟,世界便已倾覆,数条沟壑爬满了被撕裂的公路,树木倾倒,树根上还满是润泽的泥土,山坡上滚下的巨石,随着地面的震动高高跃起,砸向了密集的人群,惊恐的嚎叫响彻云霄,这一刻不知多少的人的目光被永远定格在了东方的天际,那一道刚刚带给他们希望的曙光之中。

    周哲把卓雪护在了怀里,两人的身形被剧烈的震动随意地摆布着,周哲用尽了全力站稳脚步,可地面毫无规律的摇晃还是让他难以为继。

    踉跄中两人相拥着倒在了地上,危情下周哲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他的心里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死死护住卓雪,他翻过身子,用后背挡在卓雪之上,混乱中他只听见了身下卓雪的尖叫,和不断从肋部和背部传来的阵痛。

    他低埋着头,生怕被乱脚踢中面门后失去意识,一下下的重击和踩踏落在了他的身上,他用鼻尖凑到卓雪的耳边,用已无法掌控轻重的声音缓缓重复着:“没事的,没事的······”

    不知才低喃了几句,一只在空中摆动着的脚不偏不倚的从侧面踢到了他的脸颊,顿时一阵炫目,顷刻间便从眉骨蔓延到了全身,他再无法重复出安慰,只能任由脑袋不受控制地直直落下,迷离之间有一股温润,是他陷入虚无前最后的感受。

    寂静,一片如死的寂静,整个世界都被带入了其中。

    但只是顷刻,一声凄厉划破了黎明,就连倾倒的树木,破碎的巨石和映日的斜阳都为之颤栗。

    至此,大地的独奏落下了帷幕,可绝望的交响却擅自登台了。

    卓雪茫然地睁开了双眼,这一刻,生与死之间的界限是如此的模糊,她抽出被压着的手臂,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泪水和血液交融的粘稠浸淫了她的指间。

    她推开了周哲,任凭他翻滚了半圈仰面躺在地上,血迹布满了他左半张脸,他的右臂已是血肉模糊,碎裂的袖口粘在皮肉之间,可卓雪看着这一切,却满是木讷。

    她撇过了脑袋,用沾着血迹的脸颊紧贴着地面,大地的温热透过血泪直达她的肌肤,她闭上了眼,黑暗中她仿佛看见了一颗跳动的心脏,埋藏在她此刻依偎的地底之下,那心脏泛着微微的红光,照亮着一个画面。

    画面里是拥挤的人流,她在人流中寻找着自己,可突然,这画面却如镜般丝丝碎裂,每一块裂开的角落都沉入了黑暗,随着黑暗遍布,她仿佛又在黑暗里看到另一个画面,可这次任凭她如何努力,却怎么也看不清黑暗里的画面。

    她睁开了眼,刺目的朝阳充斥在她的视线里,她坐起了身,这回她总算看清了那沉入黑暗里布满裂痕的画面。

    是炼狱。

    公路上躺着数不清的人,幸运的是那些死去的,不幸的是瘫在他们身旁或是嚎哭或是啜泣的人。

    但最可怜的还是那些半死不活的人,他们身受重伤,一边无法坦然接受自己将死的命运,一边还要忍受身旁那些无用的悲伤。

    卓雪低下了头,她看向周哲眉骨上的伤口,迟疑的手在周哲的鼻尖徘徊了许久,最终却落在了周哲的胸口。

    她感受着传回的律动,心中稍有欣慰,却又看见周哲的手臂上,有一大块已是血肉模糊。

    但无论如何,她总算是松了口气,轻抚着周哲眉角的伤口,从中溢出的血迹已经凝固。

    看着这张满是血痂的脸庞,她的心里有些愧疚。

    “撑住,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她俯身在周哲耳边轻声说。

    说完,她抬起头环顾着四周。

    大路中央,无数和她一样绝望的人,守着无数和周哲一样奄奄一息的伤者,可她并没有消沉,因为她明白,此刻能救周哲的人,只有她了。

    清晨的微风照常拂过,卓雪深吸了一口气,她将手伸到周哲后颈,缓缓把他扶起,接着抬起了周哲的手臂架在了她的肩膀上。

    如坠般的沉重压在了她身上,可她还是咬着牙,强撑着站起身,不经意间触碰到了周哲的伤口,只看他昏沉的脸上露出一阵龇牙咧嘴。

    “卓雪,”混沌中周哲张开了被血痂黏住的嘴,含糊地呼唤着卓雪的名字。

    “少说点话吧,我带你去找人救你。”卓雪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只能沉顿地回应着周哲。

    她一边费力地走着,一边还要注意着脚下其他的伤者。

    “你就把我扶到那棵树下,我休息一会就没事了。”周哲挣开了眼,他的左眼已经充血,眉角肿起的大包让他的视线变得十分模糊。

    听着周哲的话音传入耳畔,卓雪才刚坚定的意志瞬间便倾溃了,她控制着泪水,再开口时带着几分哭腔。

    “别再说了。”说时,她抬起了头,在泪水模糊的视线里找寻着,乞求着帮助。

    可当下情形人人自危,都已是自顾不暇,哪还有人能对他们伸出援手呢?

    强撑着周哲的身体,两人走得步履蹒跚,却也仅仅走过数十米。

    而周哲口中的那棵树,正横倒在公路上,挡住了二人的去路。

    她别无选择,只能搀扶着周哲坐下,可刚放下周哲的手,卓雪却发现周哲右臂上的伤口又溢出了鲜血,沾黏着被划破衣布和模糊的血肉混成一团。

    看来连这短短十几米,都是周哲忍着痛走完的。

    树下,周哲抬眼看了看面前正抽泣的卓雪,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臂,刚想要装作无畏地笑一笑,却发现自己的半张脸,都被血痂粘连。

    “为什么你可以那么义无反顾,你没有考虑过后果吗?”卓雪瘫坐在一边,她那双无处安放的手,只能不停擦拭着额头和湿润的眼角。

    “什么后果?我只知道,这是我的责任。”说话时周哲的脸色越来越白,就连嘴唇也没了血色。

    听到周哲口中的“责任”二字,她沉默了。

    片刻后,卓雪苦笑着从地上站起,转过了身。

    而艰难倚靠着树干的周哲只在懵懂中看见,卓雪的身影渐渐走远。

    他依稀看见了卓雪跪倒在谁的身前,又仿佛看见她曾经那张高傲的脸。

    再醒来时,卓雪正替他清理着脸上的血迹,用的是清水和一团早已被染红的白布。

    他倚靠着倾倒的树干坐起,高悬的阳光从他身后洒下,照亮了身前的卓雪。

    “疼,”一阵深层的阵痛在他脑中回荡着。

    卓雪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嘴唇微颤,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最终也没能说出口。

    周哲轻摇着头,不知是阳光炫目还是他本身的眩晕,他直感到一阵恶心,深吸着气,才略微缓和了几分。

    “哎,”他叹了口,接着抬起了头,调侃着对卓雪不正经地笑道:“有些话,我怕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卓雪却低着头,没有理会周哲此刻的故作轻松,只是低落地说:“我刚问过了,公路前面的部队正清理着道路,再过一会就会到我们这里。”

    周哲的笑意被卓雪的话瞬间凝固。

    “你的伤不能马虎,如果得不到好的处理,我担心你······”越说,卓雪的头埋得越低,但她却仍不打算停下声音,她继续说:“所以,我希望你能跟他们走。”

    周哲注视着卓雪,直到她说完最后一个字。

    “你抬起头。”周哲冷冷地说。

    心虚的卓雪有些错愕,炙热的阳光只让她埋下的脸庞感到一阵火热。

    “你是担心我拖你后腿,还是害怕我有杀人的嫌疑连累到你?”

    “不是的。”卓雪摇着头,委屈几乎强迫着她流出了泪。

    周哲闭上了眼,冷笑着摇着头,任凭卓雪怎么解释,他都已经听不下去了。

    “够了!”他喝住了卓雪的话音,头颅里传来的疼痛被他激动的情绪带动着,让他痛不欲生。

    卓雪不再开口,只是默默地坐着,出神地望着地面。

    两人彼此无言,却心志各异。

    也许这样最好吧?周哲如是的想着,他此刻身负重伤,再伴着卓雪上路只会给她增加负担,况且自己的嫌疑未清,这样的身体状况必然逃不过追捕,灾难紧迫,若是再被关了起来,不论最后能不能洗清嫌疑,浪费的时间却永远也不补回来了,再说地下避难所的事也是毫无线索,门票也只有一张,给了卓雪,让她自己去找到地下城,也许是现在最好的结果。

    就这样,周哲自己说服了自己,他仰面看着天空,也不再说话。

    渐渐的,洁白的云彩遮住了刺目的阳光,一声巨响,自他身后传来。

    那是挡路的巨石,被人炸开的声音。

    周遭的人群仿佛在破碎的巨石后,看到了希望,雀跃中,唯独周哲没有回头。

    他轻轻拍了拍卓雪肩膀,从裤子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张黑色的纸条,放到了卓雪的手心。

    接着凑到她的耳边,说出了开篇的对话。

    说完,他踉跄地站起了身,眩晕破坏了他的平衡感,可他却毅然甩开了卓雪的手臂,迈着晃荡的步伐,迎着阳光走去。

    这一天,由海底失压引发的剧烈地震,摧毁了无数的城市,夺去了无数性命,但对周哲来说,这一天,他失去了所有。

    责任,爱人,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