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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苦中作乐

    大概过了一星期,玉米种子凭借着我在每个坑里浇的半瓢水都破土发芽了。喜欢晨间到野外散步的父亲看到这一现象后甚是开心,但是当他发现田里的土地都干旱地裂着口子时,脸上又瞬间挂满了忧愁。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不到一星期,地里好不容易长出的小苗都要被活活地旱死,天气预报也明确表示最近一周无雨,万般无奈的父亲只好和街坊邻居一块去找村长反映情况,希望村长能向村里的人收钱,然后到上游隔壁镇的水库买水浇地。当钱交齐后,不到一天的功夫,河道里的水流变大了。地头有水渠的村民都开始不分昼夜地排队浇地了,地头没水渠的也都开着手扶拖拉机载着水泵与水管到河道中的小水潭去抽水浇地。很不凑巧,我家的地头都没有水渠。

    自从河道里的水变得充盈后,为了给刚种上的玉米地浇水,每天父亲叫我起床的时间比以往更早了,我洗过脸后便和父亲开着拖拉机出门借水泵水管了。浇地用的水泵和水管是和手扶拖拉机配套使用的,浇地的农用水泵和水管并不是每家都有,只有几个种植大户会有。每逢夏季干旱少雨时,我们村的村民都会从种植大户那里把这套设备借出来轮流使用。

    一路上父亲一边抽着烟一边絮叨着,“我们先去拉水管和水泵,这昨天都和你大伯说好了,我们现在去他家拉就行。”

    听到父亲敲门后大伯急忙把门打开了,父亲先是给大伯递了一支烟,两人简单寒暄了几句后,父亲便开始让我帮着大伯装水泵和水管。本以为浇地就是把水管接通到地里然后看着水自由自在地往前流就行了,结果我得固有印象又被现实狠狠地上了一课。

    我和父亲在河边找到一个水塘后,把手扶拖拉机停在了水塘旁边平坦的地方。水泵太重了,至少要两个人才能抬下来。母亲是在我和父亲去大伯家拉水泵时出的门,在我和父亲开车到地后的三分钟内她也到了。我和母亲抬着水泵在父亲的指挥下调好了出水口的方向,接着父亲从车座下的工具箱里上掏出了铁楔子和锤子,我们需要把水泵牢牢地固定在岸边的地面上。水泵固定好后我们还需要把手扶拖拉机开到水泵的旁边,需要用它来拉动水泵的运转。接下来父亲主要负责将手扶拖拉机上的转速带连接到水泵上,母亲滚动着从车上抱下的水管慢慢向我家田地的方向走去,我负责将裹着滤网的抽水管扎进水塘的深水中。黑色的抽水管在水中咕咚着吐出了一连串气泡后才渐渐沉到了塘底,父亲已经将水泵通过转速带连到了发动机上,母亲却仍在弯腰铺水管。水塘到我家的玉米地有一百多米的距离,当我看到母亲手中的那卷水管快到头时,急忙从车上抱了一捆水管走到了过去。

    “敏镐,你把水管给我就行,你去车上把竹篮拿来,我要把它放在地里挡水,要是水的冲击力太大的话,地里的土都该被冲走了。”母亲接过我送去的水管后就让我去车上取竹篮了。

    一切总算准备就绪了父亲手握着摇把转动着手扶拖拉机,“突突突”,拖拉机的排烟筒里冒出一阵浓烟后,柴油机带动着水泵开始快速地运转了起来,铺在地上干瘪的水管也一下子鼓了起来。母亲在田头兴奋地向我们招手大喊,“来水了,你们过来吧!”我和父亲从车上取下铁锹和锄头,一人扛着一个,大摇大摆地去和母亲汇合了。

    虽然有竹篮的阻挡,冲进竹篮里的水流还是在地面砸出了一个小坑,刚好卡在小坑中的竹篮在逐渐积了半篮子水之后,从水管里冲出水流的冲击力才减弱了许多,通过水管运输的河水源源不断地运送了过来,然后又通过竹篮的缝隙流向了田地的四周。

    “镐镐,把铁锹递给你妈,让她疏导水流的走向。”我蹑手蹑脚地跨过玉米苗沿着还未被河水浸湿的土地,将手中的铁锹递给了母亲。父亲扛着锄头也下来了,他要在旁边帮母亲的忙。

    “爸,要不让我来吧!”我感觉站在旁边啥也不干的话会很奇怪。

    “这个活你干不了,你就在旁边歇着就好。”父亲说的没错,我家田地的地势高低不平,一不注意水就流出到别人家的地里去了。母亲为了疏通水流有时还要跳进刚被河水浸湿的土地里,我也曾不小心在浇过水的田地里踩过一脚,双脚瞬间就被泥浆给粘住了,最后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双脚给拔出来。

    夏日七点多的阳光开始有点晃眼睛了,我无精打采地盘坐在地头一片嫩绿的草地上,背对阳光,低头欣赏着刚刚从脚下蚁穴里冒出来的蚂蚁。

    这时从青纱帐中传来了父亲的欢呼声:“镐镐,要不你先回家吧!你回家煮点米汤给你小弟小妹喝,橱窗里应该还有烙饼和咸菜,吃完后让他们赶紧去上学。”

    “嗯。”我应了父亲一声,“嗖”的一下从草地上站了起来。

    “走之前别忘了去看看拖拉机里的水还够不够用,吸水管有没有被海草给堵住。”在我临走之前,父亲又急忙交代了一句。

    听到父亲让我回家的命令后,我的心里乐开了花。我跑到手扶拖拉机旁拧开了水箱的盖子,由于有滤板的阻挡我根本看不到水箱里还有多少水,我打算拎着水桶去河边打一桶水,刚好也能看下抽水管的状态。

    还好,抽水管仍安静地躺在水塘底部一片洁净的鹅卵石上。给水箱加满水后,我对着正在田里干活的父亲大喊了一声:“爸,水箱里的水添满了,抽水管没有被堵上。”父亲向我挥了挥手算是对我告别了。

    我平时不怎么做饭也不会做饭,但对于做米汤这种简单的饭食,只要看过几遍后就会学会。当我回到家后,小弟和小妹已经把米汤做好了。餐桌上已经摆好烙饼和咸菜,对于突然回家的我,他俩明显感到有些意外。

    “大哥,咱爸咱妈呢?”小弟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起身冲进厨房拿起水瓢给水盆里舀了两瓢水,然后就又坐到椅子上端着碗继续吃饭了。

    “咱爸让我回来给你俩做饭,没想到你俩倒是先把饭给做好了。”他俩之前在厨房帮母亲干过活,我以为他俩只是小打小闹,所以从未留意十二岁左右的小弟与六岁左右小妹是在何时学会做饭的。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那是我第一次深刻认识到这个道理。

    “大哥,我也煮了咱爸咱妈的米汤,你有空给她们送点。”一直沉默不语的小妹突然开口说话了。

    “嗯,我知道了。”虽然我表面应承了,但我清楚自己的内心是很抗拒去给父母送米汤的,我很烦夏日的太阳不停炙烤着我全身的感觉。“走的时候父亲没交代让我去给他们送米汤,那就表示我不用去呗!”我心里一直重复着自己给自己找的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小弟小妹吃完饭就去上学了,我一个人坐在餐桌旁心不在焉地嚼着咸菜喝着米汤,脑海里还在纠结要不要给父母送饭。

    吃过饭后我就回到了里屋,屋里明显比外面凉快的多。我以前看过好几遍的武侠剧应该开始了。我将电视调到了熟悉的频道后,刚好是主角与反派你来我往的打斗场面,刀光剑影、火光四射。剧情格外精彩,但我却怎么也看不进去,脑海里总是想到此时正在烈日下挥汗如雨的母亲,还有右臂的胳肢窝夹着拐杖双手挥锄的父亲,“马上就广告了,看完这段再去给父母送米汤应该也不晚。”我又试图找借口来说服自己了。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虽然我坐在椅子上看似是在看武侠剧,其实我更像专门等待广告的到来。平时看个每过三十分钟就加广告的武侠剧都感觉时间过得飞快,今天时间好像突然慢了下来,就连客厅墙上挂着钟表的指针发出的声音,那每响一下代表一秒的滴答声都好像延迟了许多。算了,既然心里这么煎熬,我又何必贪图生理上的一时享受呢。

    我关了电视后奔到厨房的橱柜里找出了以前送饭用的不锈钢小桶,小桶还自带一个盖子。我将小桶冲洗了一番,然后端起锅耳将锅里的米汤全部倒进了小桶。父母忙了一上午肯定也饿了,我又找了个小竹筐将烙饼、筷子、和碗一股脑地放了进去。客厅的电话响了,我放下竹筐又快速地跑到了客厅。

    “镐镐,我和你妈饿了,也有点渴,你把做好的米汤给我们送点,另外再带一壶水。”果然和我猜想的一样,是父亲给我打的寻求支援的电话。

    “好的。我现在就给你们送过去。”幸好所有的东西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如果父亲给我打电话时我仍沉迷在武侠剧里,我的内心会更加愧疚与自责的。

    撂下电话后,我将放在橱柜里的一个军用水壶拿了出来。这个水壶是我当过兵的叔叔送给我们的,在我家已经七八年了,每次父亲去地里干活都会用它装水。用水冲洗过许久未用的军用水壶后,我将保温壶里的水全都倒了进去。一切准备妥当了。锁了门,我左手拎着小桶,右手挎着竹筐,脖子上挂着水壶,一路小跑向田野飞奔而去。

    当我离我家拖拉机还有一二百米远的时候,发现柴油机已经停了下来,刚开始我还以为出现了什么问题,当我奔上水塘旁边的一个小坡后,才发现母亲和父亲已经浇完了一块地,他们此时正耸拉着脑袋坐在地边休息,远远望去,他们的样子略微有些疲惫。当我快要走到他们身边时,才发现父亲和母亲的鞋上全是黄色的泥巴。父亲和母亲的手和脸很干净,这应该是他们刚去河边洗过的结果。父亲的法令纹处也有少许的泥土,我猜是应该是他刚才不小心挠痒时带上去的。

    “镐镐,你总算来了,我和你妈都饿得前腰贴后背了。”父亲看到我的时候,眼睛里瞬间放出了亮光,脸上也挂满了笑容。

    我把竹筐里的两个碗分别递给了坐在一旁的父亲与母亲,当父亲找我要勺盛汤时,我才发现我忘带勺子了。父亲干脆拎着小桶直接往两个碗里倒汤。可能母亲是真的渴了,父亲刚倒完汤,母亲端起碗便将碗里的汤一饮而尽。

    “我不喜欢吃米,米给你吃。我喝点汤,吃点烙饼就行。”说完母亲将碗底的大米全倒进了父亲的碗里。我将烙饼与水壶递给了母亲。一炷香的功夫两人吃完了所有的烙饼,也喝光了小桶里的所有的米汤,就连我带的那壶水也只剩半壶了。我将碗筷拾进了竹筐里,然后与铁桶一块放回到了车厢上。

    “我们开始继续浇地吧!”母亲从地上站了起来,指了一下不远处另一块更大的需要我们去浇水的玉米地。

    “欣怡,你再坐下歇会吧!刚才浇那块地时你都已经够累了。”不知何时父亲点燃了一支烟,此时烟雾正从他鼻子里腾腾地往外冒。

    “不用,我已经不累了。你再歇会吧!让敏镐帮我铺管子就行。”另一块地离得更远,我需要去车上再抱几卷管子过来,除此之外,之前浇地用的几卷管子都沾满了泥水,此时也已经被母亲从地里拖了出来。

    铺水管本就不是重活,但我偏偏是小姐的身体丫鬟的命。每年总有几个月我的手指在不停地蜕皮,一脱皮我就喜欢把死去的白皮给揭下来。白皮揭下后,原先与死皮相接处的完好的皮肤也都开始脱皮,最后我的整个手掌与手指都是最里面那层嫩皮。我弯着腰双手不断向前滚动着水管,手指与手掌也不停地在干燥的水管表面摩擦着,渐渐地,血液顺着我的手纹流了出来。我想告诉母亲我的手流血了,但我不想让母亲觉得我是一个连最轻松的活都干不了的废物,所幸水管上黄色的泥土很快帮我混淆了鲜血的颜色。

    水管铺好后,母亲拎着铁锹走到了地头,她仍是负责田里水流走向的主力。开局一切良好,父亲觉得浇地是个技术活,仍不愿让我插手。我只好站在旁边指手画脚努力做出一副参与其中的样子。“爸,你那边的水快流出来了。妈,还有你脚下的水被前面的小土堆给堵住了。”

    “没事的。”父亲简单回了我一句。母亲则是一副显然不愿意与门外汉多交流的表情,仍按着自己脑中清晰的思路,有条不紊地干着手中的活。

    过了十几分钟,父亲看出了多余的我站在田间的窘境。

    “要不你回去吧!午饭你也不会做,到时候你让你奶奶来做,你负责上街买点菜就行了。”父亲突然把头一转看着母亲,“孩他娘,你看这样安排行不行?”

    “中。让他回去吧!他在这啥忙也帮不上,倒是不停地瞎指挥。”没想到母亲倒是这么爽快地答应了。

    既然母亲都发话了,我还不赶紧撤?我刚转身还没走几步父亲便把我叫住了。“镐镐,水壶留下,你把早上带来的其他东西都拿回去吧!还有,中午记得过来替我们,地里需要有人看着车和水泵。”

    “好的。”我头也没回地应了一声,然后迅速地离开了。

    当我回到家时已经快十点了,我要先给奶奶打电话让她来做午饭。当我和奶奶打电话说明情况后,奶奶立马就答应了,但在这之前需要我去集市上买点菜。

    在我保守的思想里,我一直认为买菜、洗衣、做饭这些都是妇女应该干的活,如果一个男人拎着菜篮子到集市上抛头露面或者是去菜摊上和卖菜的人为了几毛钱讨价还价,这些行为都是会被其他男人私下耻笑的。我也清晰记得几年之前的暑假,母亲有时候不在家,父亲就会偷懒让我上街买菜。每次早上父亲吃完早饭后就会交代我买菜的事,而我一直坐在电视机前犹犹豫豫不断思考要怎么上街,如果买菜时遇见熟人或者被同班同学遇见嘲笑我咋办?最终我总是快到中午的时候才逼迫自己去集市买菜,那时候的菜都是挑剩下的,自然也不新鲜。当我拎着这些菜回去时,也总是会受到父亲的责备。

    已经十点多了,如果等奶奶过来做饭时发现我的菜还没买好,或者因为菜买的晚,耽误了给正在田里干活的父母送饭,我一定会被全家人训斥的。我硬着头皮出了门,找了一条偏僻的绕向集市的河边小道,虽然可能比最近的那条大道多走上五分钟的路程,但为了减少遇见熟人的概率,这一点代价我还是很愿意付出的。对于没有买过几次菜的我来说,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挑菜。于是我学着其他大人的样子举起一个番茄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然后装进袋子里称重、付钱、找钱,这样一套流程下来菜就买好了。后来我发现买菜也没那么难,我又沿着集市买了几种家里常见的蔬菜就沿原路返回了。

    还不到中午奶奶就把卤子做好了。因为我家那边几乎天天中午都是吃面条,面条不方便长时间存放,而且父母一直从早上忙到中午,也需要回家稍微休息一下,所以奶奶叫我先吃饭,吃完后去替父母回来,到时候再给他们煮面条。

    一碗面条下肚后我有五六分饱了,就在我等待第二碗面条时,父亲把电话打了过来。

    “镐镐,你吃完饭没?这块地我们已经浇了一半,因为天气实在太热了,你带的水我们也都喝完了,所以我就把水泵停了让你妈先回去了。”从电话里传来了父亲有气无力的声音,他的每一次停顿我都能感觉到唾沫从他那快要冒烟的嗓子上滑过的情形,那是我曾有过的刻骨铭心的难受经历。父亲挂了电话后,我冲出了屋门,“奶奶,我不吃了,我要去替换我爸。”我冲着厨房喊完这句话后便冲出了家门,没想刚跑出家门不远便被酷烈的阳光打退了回来。太热了,我觉得将鸡蛋摊在阳光下的石板上都能被烤熟。情急之中,我拎着厨台上放着的一把雨伞出了门。那时我不知道遮阳伞和雨伞的区别,我以为躲在雨伞的背影里就会凉快点。当我在阳光里撑着雨伞沿着田间小道向前奔跑时,只有吹起的风带给了我丝丝凉意。

    我看见父亲了,他正坐在拖拉机旁边的树荫下,他的样子就像无精打采的向日葵一样,不过他的双眼正认真地注视着河边的那条我必走的小路,我出现的那一刻他的眼里重新点燃了闪耀的光芒。

    “爸,你回去吧!我来替你。”还没等我走到父亲跟前,他却离开了原地向我走来。父亲简单交代了几句便拎着水壶回去了,看着父亲离开时的背景,我有些恍惚了。没想到一上午的时间,父亲的皮肤被晒黑了不少。

    我在树荫下撑着伞坐了下来。河边的杨树因为是长在沙土上的,所以十几年来都是那样的瘦小。小杨树的树荫加上伞的阴影根本抵挡不住酷热阳光的侵扰。我双眼死死地盯着眼前安静的水塘水面,平时水面上爬满的水黾此时也不知道跑到了哪去。偶尔会有一两个小气泡从水底冒上来,随后便慢慢地飘到了水边的那一团水藻中,那一刻整个水塘好像正在阳光下午睡似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沉闷。

    我多想脱了衣服跳进水潭中冲洗一番,但水面上漂浮着的那一大片夹着水草的水藻还是劝止了我。我回头望了望车厢下面的那块略显厚实的阴影,我也好想将身子一缩躺进去避凉,但那满地的灰尘同样也劝止了我。雨伞下的温度越来越高,我的脑袋被晒得昏昏涨涨的,我的胳膊夹着雨伞,双臂环抱着双腿,脸颊紧贴在膝盖上,渐渐地我便睡着了。

    “镐镐,你这样都能睡着啊?”睡梦中仿佛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于是我便睁开了眼睛,刚好看见父亲正戴着一个红色的遮阳帽笑呵呵地向我走来,我妈正顶着一顶白色的草帽,拎着上午用的那个军用水壶,远远地跟在父亲身后。照射在河滩草木上的光芒仍是那么强烈,闷热的空气中一直也没有风的踪迹。

    “爸,现在几点了?你们怎么来这么早?”虽然具体时间我并不知道,但是通过河面上闪耀的光斑我可以大概猜出来。

    “现在差不多两点了。我和你妈担心你在地里中暑,所以决定现在过来把剩余的那半块地给浇了。”

    听完父亲的话后,我的那颗干燥的心灵上空飘过了一丝清凉的感动,在我的记忆里,这好像是父母第一次在大夏天的中午,顶着烈日到田里干活。“你妈给你带了点水,如果你渴了就喝点。”父亲回头指了一下母亲手里拎着的那个绿色水壶,然后径直地走到水泵旁将拖拉机发动了起来。

    在拖拉机“突突突”的吵闹声中,我一下子清醒了许多。“你怎么不等我到之后再把拖拉机启动?”母亲小步跑过来之后将水壶递给了我,然后又迅速地向百米外的田地奔去。

    “不用跑,水到的时候你也就到了。”父亲虽然这么说,但明眼人都能看到水管中的水明显比母亲跑地快得多了。

    没想到母亲给水壶里灌的是白开水,水壶的温度简直可以和河边烈日下的石头有一拼。我将雨伞收了起来,没想到收起雨伞后我的头发竟能感受到些许的微风。我拎着水壶走到了河边,“扑通”一声将水壶投进了水里。同时我打算用河水洗下脸、脖子、手和胳膊,这样能使我混沌的脑子稍微清醒一些。在河底躺了五分钟的水壶已经被河水降温了许多,我拎着水壶退回到了树荫里。当我拧开水壶的瓶盖仰起头将水倒入嘴里的那刻起我就有点后悔,瓶里的水还是温的,即使是这样我还是一口气喝了小半瓶,就在这时父亲从地头走了过来。

    “爸,你怎么也过来了?我妈一个人在那行吗?”等父亲走到树荫下时他才将遮阳帽取了下来,“剩下的半块地好浇多了,你妈根本不让我帮忙,所以我也就过来了。”没想到父亲就去地里转悠了一圈,他的鬓发已经湿透了。他指了一下水壶,“水壶里还有水吗?让我喝点。”

    我将水壶递了过去,父亲在接过水壶的瞬间将头转向了我,“转眼的功夫,水壶里怎么就只剩半壶水了?不会是你不小心洒出去了点吧?”父亲用疑惑的眼光看了我一眼。

    “爸,那水都是我喝的。”我知道父亲疑惑的是什么,他能猜到我喝了点水,但他没想到我一下就喝了半壶。父亲举起水壶喝了两口后就将盖子拧上了。“咱俩都别喝了,剩下的都留给你妈,她是最累的。”

    剩余的的半块地果然是最好浇的,一个小时的时间母亲便将剩余的半块地浇完了。当母亲向父亲呼喊着让他关掉水泵时,我也跟着兴奋了起来,因为那意味着过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回家了,回到渴望已久的大槐树树荫下,喝茶纳凉;亦或者是躺到我卧室大床的竹席上,吹着从电风扇送来的凉风。还没等父亲站起来我便先跳了起来关了水泵。

    “孩他娘,你先来树下喝点水休息会。”父亲站起来后不停地挥舞着手中的帽子向母亲招手。

    母亲扛着铁锹过来了,当她在我和父亲中间坐下时,我能明显地感受到从她身上辐射出的一股咄咄逼人的热量。母亲摘下草帽,握着帽檐的一角不停地给自己扇风,父亲将剩余的半瓶水递给了母亲,母亲仰起头将瓶中的水全都灌进了嘴里,咕嘟、咕嘟、咕嘟,不到十秒的时间,半瓶水被她一饮而尽。我再也受不了夏日的这份燥热了,我握着钳子将固定水泵的铁楔子先取了出来,然后又去把泡在水里的抽水管给捞了出来。

    当我打算去收铺在地里的水管时,我听见父亲在和母亲商量:“我们现在就剩一块最大的地了,现在还早我们要不先过去浇一部分?这样明天就可以少干点了。”

    我爸的这句话瞬间浇灭了我干活的热情,我赶紧跑了上去。“爸,我们现在过去还要找水潭、固定水泵、铺水管、就这些步骤都需要我们干半天,晚上我们还需要把这些东西收了再拉回家。这样的话还不如我们明天早点去,一天的时间肯定能浇完。”

    我很激动地分析了一波现实情况,父亲却简单回了我一句,“将车放在河边,晚上找个人看一下就得了。”

    既然这样,我就没必要这么积极地收水管了,我重新坐回到了母亲旁边的树荫下。

    “天太热了,我们还是收管子回去吧!明天的那块玉米地,我们大不了用一天的时间就行了。”母亲最后发话了,父亲也只好收回自己刚才的提议。

    我好像一下子又有了动力,“妈,你先歇着,我去收水管了。”为了能早日摆脱这酷热的环境,我愿意顶着大太阳到田中去收管子。

    “水管里面还有水,你先将里面的水排出来再收,否则太沉了。”临走前母亲又交代我了一句。

    铺在田里的管子是由一节节水管连接而成的,我只需要将每节水管的接口处向右一转两节水管就分开了。有的水管表面沾满了泥水,有的水管表面被阳光下晒得发烫。我拎起水管的一端开始卷了起来,果然水没有被排尽的管子拉起来更重一些。就在这时母亲走过来了,“天太热了,我来帮你吧!”

    “不用,你都忙了一下午了,赶紧去树荫下歇着吧!”母亲的突然出现让我有点感触,但我知道她的身体一直并不好,我不想让她太操劳。

    母亲还是拉起一节管子帮我盘了起来。既然这样,跑腿的活就让我来干吧!我抱起已经盘成卷的管子往拖拉机那边走去,本以为行动不便的父亲会在树下歇着,没想到他也在做着他力所能及的那些小事儿。不一会儿的功夫,浇地用的工具都收好了。由于车厢两旁的座位被阳光晒得发烫,我和母亲宁愿走回去也不愿让父亲载我们。我们差不多是下午四点到的家,以往这个时候我们都刚从家收拾好准备下地干活。

    日子又回到之前的样子,我洗过之后就回屋躺着了,母亲和父亲嫌屋里太闷,各自拎着椅子和茶杯去门口的大槐树下乘凉去了。不知为何,之前还状态良好的身体在躺到床上之后,肢体的各个关节都有点酸痛了,我很想闭上眼睡睡上一觉,但我一想到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还要奔走在阳光下忍受烈日的炙烤,我便怎么也睡不着了,希望明天是个阴天吧!

    第二天早上我很早就醒了,透过窗户看着屋外雾蒙蒙的天空,心里窃喜今天可以不用和太阳公公见面了。父亲和母亲几乎是同时起的床,母亲给洗脸盆里舀了两瓢水后便去房后的菜园子看菜去了。头脑清晰的我厌烦了在床上继续躺着,于是我也索性穿衣起床了。刚出屋门,正往脸上抹肥皂的父亲惊奇地看了我一眼,“本打算洗完脸后才去叫你呢!没想到这次你主动先起来了。”

    我没有接父亲的话茬,急忙冲出大门站在大街上仰头观看天气情况。东方的天空模糊不清到连太阳的影子都看不见,如果一天都能保持这样的话那太好了。我们三个收拾完毕后,母亲简单地交代了一下小弟和小妹吃早饭的事情,随后父亲开着车载着我和母亲便出发了。

    今天的流程和昨天一样,父亲先开着车去找水源和适合固定水泵的地方。水泵固定好后我将抽水管投入到了水潭中,接下来就是往地里铺水管,不过今天比较麻烦的是我家的地和水潭中间隔着一条公路,如果把水管铺在公路上那势必影响其他车辆的通行。就在我和母亲犯愁之际,父亲在公路下面的草丛里找到了一条连接公路两侧的管洞。管洞很小,里面还有很多散落的石头,如何让柔软的管子通过圆洞又成了我们亟需解决的问题。

    “管子的一头系个石头,然后将石头从这头掷到那头如何?”母亲焦急地在马路上跺了几脚,然后就随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她的意思是让石头带着管子从圆洞的这头飞到那头。

    一直蹲在洞口不停向里张望的父亲连连摆手,“不行,你完全就是开玩笑。”

    “那你说咋办啊?”母亲又在地面上使劲地跺了几脚。

    父亲也不说话,他靠着路边的一颗大杨树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坐了下来,随后他从口袋中摸出了一支烟,点燃后一脸焦虑地抽了几口。我也很着急,如果让我把一根竹竿从洞里穿过去那很好办,但如果是绳的话,我就束手无策了。对了,如果把绳子和竹竿绑到一起呢?我好像突然找到了解决问题的途径。

    “爸,你可以去借一根长竹竿。将水管绑在竹竿上,这样就可以把水管从这头送到那头了。”父亲望着我的表情就像一副定格的油画,他那一双黯淡无光的眼睛对着我眨了几下后突然闪亮了起来。

    “还是我儿子聪明,不愧是读过书的。”说完后父亲还对我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在这荒郊野外的,我们要去哪找长竹竿啊?”母亲刚舒坦了一口气马上又开始犯愁了。

    父亲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情况,发现离我们五十米处有且仅有一座院子,那是我们村的某人在村口开的粮食回收站。由于这个地方太偏了,平时我们很少来这粜粮食。这种平时需要和路人交际的事,基本上都由父亲来处理。父亲掏出烟盒看了一下,然后迈着自信的步伐走了过去。

    父亲果然没让我们失望,不到三分钟他便扛着一根长竹竿从里面走了出来。我心里对父亲的敬意突然增加了许多。

    “爸,让我来吧!”我兴奋地跑了上去,从父亲的肩上接过了那根长竹竿,“爸,这人你认识?你是怎么这么快就借到的?”好奇心驱使着我想了解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情。

    “原来这个粮食回收站是我们村西边的老魏开的,我刚说完我的难处,他就把长竹竿递给我了。”父亲眉飞色舞的描绘着刚才的画面。

    “你们之前就认识?要不仅凭你一根烟就能搞定了这事?”虽然我也相信父亲的交际能力,但我还是有点不相信一个人会平白无故地帮助另一个陌生人。

    “不,我们也是今天才认识,没想到老魏这人挺好的,他没要我的烟,反而还给我递了支,以后我们就来这粜粮食吧!”父亲越说越兴奋,在那之后每次粜粮食父亲基本都会去找老魏。

    水管穿过圆洞后,我们顺利地铺完了水管,最终河水被水泵通过水管源源不断地运送到了地里。本以为今天会和昨天一样,父亲还会让我回家呆着,没想到父亲给我指派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任务,让我去看管水泵和穿过公路下圆洞的那段水管。虽然我很不情愿,但这是最后一天了,我就按父亲的意思做好了。我先去水潭旁边看了一下水泵和抽水管的运作状况,然后又去公路旁的圆洞边看了一下正在从接口处往外滋滋冒水的水管,一切运作正常,太阳这时从层层白云里漏了个脸又缩了进去,没想到太阳被云朵遮住的天气也是这般闷热。我背靠大树坐在父亲刚才坐的那块石头开始思考人生了,更没想到的是,即使这种别扭的姿势我也睡着了。

    虽然公路上时不时有嬉笑的路人从上面走过,有时也有摩托车、三轮车、小汽车、大卡车从公路上驶过,可能那些过路人觉得我在路边靠着大树睡觉的样子太过滑稽亦或潇洒,但这些都已经无所谓了。因为附近,没有其他地方比在这棵大杨树下更凉快了,也没有其他比睡觉这件事更有趣了。

    “镐镐,镐镐,把水送来,我和你妈渴了。”每次睡梦中都能听见父亲叫我的名字,而他每次用焦急的声调叫我时,都代表他在现实中是真的呼唤我了。我慢慢睁开了双眼,看着眼前的一切。没想到一觉之后天上的云彩少了许多,太阳也囫囵地从云朵里冒了出来,刺眼的阳光洒在我眼前的那条公路上、田野里、小河的河面上、还有父母的身上。父亲又对我喊了一遍,“镐镐,镐镐,把水送来,我和你妈渴了。”

    我迷迷瞪瞪地站了起来,跑到车厢旁拎起水壶就往田里跑。父亲从田里走了出来站在田边专门等我过来。我刚跑到父亲跟前,父亲便开始对打趣了一番。“怎么,这么热的天都能靠在树旁睡着?”

    我没有说话直接将水壶递到了父亲面前,父亲没有接而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母亲“给你妈,先让她喝。”我只好跑到母亲面前,将水壶递到了过去。

    母亲拧开瓶盖后将水壶放到了头顶上空,紧接着她仰着头张开了嘴,从水壶中流出的水便顺着她的嘴咕嘟咕嘟地流进了她的肚子中。没想到母亲竟会这么得渴,一壶水马上就要见底了,父亲急忙叫了一声,“别喝完啊!我还没喝呢!”还没等母亲收手父亲又说了一句,“你喝完吧!我不渴。”水壶里的最后一口水也流进了母亲的肚中。

    母亲要继续干活了,她将水壶递给了我,父亲又从我手里要走了水壶,“我回家再带点水吧!”

    平时回家取水的活都是我干的,不知道今天父亲为啥要自告奋勇地回家取水。“爸,还是让我来吧!我跑得快。”

    “不用,这离家太远了,我去公路边搭个车回去,等我回来时我就骑咱家的摩托车过来。你在这帮你母亲干点活。”说完父亲就前往公路边找顺风车了。

    我刚要拿起父亲留在地旁的锄头,母亲便开口说话了,“你还是去路边的杨树下歇着吧!这儿的地好浇,不用你帮忙。”

    “妈,还是让我留下帮你吧!如果我一直在树荫下歇着,我心里会过意不去的。”我有时候是真的挺鄙视住在我心里的那个懦弱的我,仇恨那个坐在树荫下看着父母在地流汗的那个我,我想多少帮点忙来减少心里的愧疚感。

    亲情有时就是这样,会默默地为对方考虑许多、做出许多。

    “孩子,真的不用,我一个人就能搞定这些事。从小到大你一直都是坐在屋里读书写字的,哪干得了这个,万一你中暑了妈妈可就是罪人了。”既然母亲的意思很明确了,我只好放下锄头往公路边的大杨树那里走去。

    父亲的人缘还真不错,一转眼的功夫就已经搭车离开了。

    坐在树荫下的我着实无聊,我的心里开始估摸着父亲此时在干什么。大概五分钟已经过去了,父亲也应该到家了。三分钟的时间足够他往水壶里倒水了吧!从家骑摩托车到这就给他算十分钟,这个时间点他应该出现了吧!但事实上在那条被阳光照得发亮的笔直公路上,安静地连个人影都找不到。我给的时间太苛刻了,他回家需要两分钟洗个脸吧,三分钟上个厕所也不过分,大概过了五分钟,在那条笔直的公路上仍然连半个人影都找不到。我实在想不到其他需要他花费时间的理由。

    过了一会儿,我觉得估摸父亲现在在干嘛这个游戏实在太无聊了,还不如看玉米苗下蚂蚁大战毛毛虫的画面,没想到一只青色的毛毛虫竟然被一群微不足道的蚂蚁给擒获了,毛毛虫摆动着慵懒的身子弹了几下腿就不再动弹了,那群黑色的蚂蚁扛起胜利果实托迤而去。

    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两声摩托车的喇叭声,我猛然地抬起头,看见父亲正骑着它那辆红色的小摩托徐徐而来。摩托车一边的车把上除了挂着一个绿色的军用水壶旁边还有一兜深红食品袋装着的东西,由于离得比较远,我也不确定那是什么东西。当父亲出现时,我却没有像之前那样期待他的出现,因为他的到来对我无聊的时光并没有多大的影响。

    “镐镐,快来,我给你们带了一些卤肉和冰镇啤酒。”父亲下车时我才看到摩托车的后座上捆着的一件啤酒。我家集市上每天都有人将猪肉卤好后拿出来卖,卤好的猪肉色泽很好看,香味更是诱人,每次我路过卤肉摊时都会不自觉地放慢脚步,狠狠吸几口诱人的香味,然后再依依不舍地走开,因为卤肉的价格往往劝退了很多人。

    我赶紧跑过去把摩托车后座上的那一件啤酒拿了下来。光滑的啤酒瓶上挂满了水珠,水珠连着水珠汇成一涓细流接连不断地滴到了地上。即使这样,啤酒仍在向外散发着透彻心扉的清凉。

    我和父亲来到了我刚才休息的那棵大杨树下。按照父亲的性格,如果没什么特殊事情的话他是不会买这些东西的。“爸,今天是是什么日子,你怎么突然想起买卤肉和啤酒了?”

    “这段时间你和你妈都辛苦了,我买这些东西是特意犒劳你们的。”经过这段农忙时间,父亲晒黑了不少。没想到他对着我嘿嘿一笑的瞬间,一副黝黑的脸庞上却突然出现了一口洁白的牙齿。这张只存在了几秒的画面,让我感受到了父亲的乐观与生活的不易。

    “臭小子,别发愣了,赶紧去叫你妈,叫她来一块吃。”我将啤酒放在树荫下的平地上然后冲到公路上对正在田里干活的母亲喊道:“妈,你先别干了,先来这休息会吃点东西。”

    “不行啊!水管还在不停地向外喷着水呢!”母亲向我摆了摆手。

    “这不容易,镐镐,你先去去把水泵关了就行了。”坐在一旁的父亲支招了。我又冲到了拖拉机旁将柴油机上面的油量阀门调到了最小,“突突突”,拖拉机就像呼吸困难似的渐渐停止了心跳,铺在路上的水管瞬间干瘪了下去。我退回到了树荫下,母亲也摇摆着手臂迈着大步子急速向这走来。

    “给,你累了你一上午了,先喝点冰镇啤酒祛祛暑,”父亲掏出了一瓶冰镇啤酒,“砰”的一声打开后,直接递到了母亲面前。

    母亲平时很少喝酒,只有在炎热的夏天才会偶尔喝一杯凉啤酒。“不,我不喝,我喝点水就行。”父亲将打开的那瓶啤酒递给了我,将水壶拧开后递给了母亲。

    终于开动了,我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卤肉了,就连卤肉里的青椒都感觉比平时好吃了许多。卤肉一块接着一块地被我夹进了嘴里,吃腻了我就咬上两口烧饼灌上一口啤酒。父亲和母亲倒是和平时一样慢悠悠地吃着烧饼和卤肉。

    “周先生,今天怎么这么大方?平时连包好烟都不舍得抽,怎么突然想起请我们吃卤肉喝啤酒了?”母亲突然开始打趣父亲了。

    父亲粲然一笑,“我不是想着这几天你们太累了,所以就想买点卤肉来犒劳你们。”

    父亲话音刚落,母亲便开始质疑了。“呦呦呦,我才不信呢,肯定有什么别的事瞒着我们,”

    “其实今天是我生日。”父亲的笑容突然收敛了一些。我举着筷子的手突然在空中停滞了一下。虽然他竭力地想表现得很自然,但结果却一点也不自然。

    一阵短暂的沉默。

    母亲闭上眼睛掰着手指开始算起了日子,就在她手指停止的同时眼睛也睁开了,然后以一副愧疚的表情看着父亲。“这几天太忙了,都把你生日给忘了,晚上回去给你煮碗长寿面吧!”

    父亲仍是一副泰然自若的表情,“没事的,这几天家人都太忙了,我能理解。”没想到父亲这时又露出了笑脸,“今儿吃点卤肉、喝点啤酒就当给我过生日了。家里的那两个崽也不用担心,我给他们买了两个肉夹馍。”

    “爸,生日快乐,晚上让我妈给你煮碗长寿面。”平时我在书上看到了很多生日祝福的词语,但那一刻我都没有说的父亲,因为当时我心里很不喜欢那一些客套的说词。多年之后,每逢父亲生日我又懒得说了,往往也是一句简单的“生日快乐”代替了千言万语。

    “不用了,你妈忙了一天了,晚上不用再给我做什么长寿面了。我们一家人都好好的就行了。”父亲夹着筷子的手突然一挥,“你们接着吃啊,别愣着,卤肉凉了就不好吃了。”

    最后父亲慢慢放下了筷子,“我不吃了,我吃饱了,你们接着吃。”

    母亲立马质问了一句:“你怎么还没吃就饱了?”不仅母亲有这样的疑问,我也有,我看父亲一共也没夹几次卤肉。

    “我平时经常吃的,早就吃腻了。上一次我和你韦叔叔去吃时,足足要了三斤卤肉,我们还专挑瘦肉来吃。”说完父亲举起啤酒瓶咕嘟咕嘟地喝了两口啤酒。

    袋子里的卤肉不多了,母亲也放下了筷子,“我也吃饱了。”可能由于我长时间没吃过这么香的卤肉了,我夹肉的速度倒是一直没停过。

    “看来我还是买少了。我以为买这么多的肉就够咱三人吃了,就连卖肉的老韩都觉得咱三个人吃不完。谁知道我还是买少了。”

    那天中午我们吃完卤肉后,父亲回家给小弟小妹送肉夹馍去了,我和母亲也开始继续在地里干活,那天下午我们很早回的家。那晚母亲还是给父亲做了碗长寿面,虽然父亲一直嚷嚷着让我母亲去休息,但当母亲将面端到他脸前时,他还是将整碗面都吃光了。

    那年的酷夏,烈日当空,树干上的知了一直聒噪不安地鸣叫着,路上偶尔路过的汽车扬起了长长的灰尘。我们就坐在路边的大杨树下,坐在路边的大石头上,一边喝着啤酒一边吃着卤肉,我听着父亲和母亲家常话式的唠嗑,偶尔也会插上一两句话。那年父亲的生日过得很特殊,父亲每年过的农历生日都在农忙的时候,唯独那年父亲的生日情形一直令我记忆犹新。

    浇完最后一块地后,我的确是休息了几天。但好景不长,浇过水的玉米苗随着充裕的阳光开始疯狂成长,伴随着玉米苗长大的还有一层密密麻麻的小草。某天早晨父亲到野外散步时,当他看到庄稼地里长满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小草时,他散步的闲情逸致马上都烟消云散了。那天早上他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地里长满了草的现状告诉了母亲,还用极其夸张的语言形容这一后结果继续恶化下去将会造成的惨烈后果。我和母亲刚开始都不信,我以为父亲是嫌弃我一直呆在家里看电视,所以随便找个理由就想让我干活。母亲觉得前几天浇地时还没看到地里有草,怎么可能不到一周的时间地里就全是小草。

    “是的,我说的全是真的。前几天可能由于干旱,小草一直都没发芽,当我们浇完水后,它们就一骨碌地全冒出来了。”父亲一早上都在重复这几句话,“如果现在不管,等这些小草长大了庄稼也就跟着废了。还有,我们每个坑里撒的两颗种子都发芽了,如果让两棵玉米苗同时长大结果的话,可能最后还要减产。”

    “行了,别说了,你都絮叨一早上了。吃完饭我过去看看。”最后母亲也受够了父亲的絮叨。

    “我建议你带上镐镐与锄头,草太小了没法薅,镐镐这几天在家闲着也没事。”父亲说完最后一句话,就端着饭碗到院子里吃粥了。

    由于这几天不用早上下地干活,我又恢复了不吃早饭的习惯。当父亲站在厨房门口聒噪不安时,也吵醒了正在睡觉的我。“爸,这几天你不是也没事儿,那就和我们一块下地干活呗!”我躺在床上大喊了一句。

    “最近两天我都有事儿,等我闲了就和你们一块。对了既然你醒了,那就赶紧起床吃点东西,到时候你和你妈去把咱地的草给锄一下。”父亲说得很清楚,我却听得很不爽,平时就不怎么喜欢吃早餐的我,在听完父亲这番话后更没胃口了。

    父亲吃完饭就出去了,我也开始起床洗脸刷牙,随后坐在院子的椅子上开始傻傻发愣。

    “锅里还有点粥,要不给你盛点儿?”母亲知道我不吃早饭后就没煮过我的粥,她是打算把属于她的那份粥分我一半。

    “不吃,不想吃。”我表情木然地看着前方的地面。

    “刚才你爸说的你都听见了?让你和我一块去锄草。”母亲见我点了点头后就不再说话了。

    我和母亲到地后发现地里果然长了一层绿油油的小草。母亲将锄头分了我一把,自己扛着另一把开始下地锄草了。由于地面上生长的都是小草,只需要用锄头将地皮上小草轻轻地锄掉即可,遇见比较硬的地面则需要用力地锄几下才能将青草锄掉。

    “你如果见一个坑里长出了一大一小两棵玉米苗,就弯腰把那棵小的玉米苗给拔了。如果一个坑里长出的是两棵一样的小苗,就随便选一棵拔了,如果是两棵大苗就都留下。”说着母亲就弯腰拔下了一棵小的玉米苗扔到了身后被锄掉的杂草堆上。我知道母亲的意思,她这样做的目的是保留土壤的水份和肥力全部供养茁壮的玉米苗。我突然想起当时玉米种子的包装袋上写的发芽率大于98.7%的数据,当时我想种一颗种子,母亲却执意拒绝的情形。

    “妈,还记得当时我说每个坑让种一颗种子的事吗?你偏不听,现在好了,几乎每个坑里都是两棵玉米苗,都需要我弯腰拔一颗。”是的,我的内心充满了牢骚,要不是母亲当时错误的决定,我现在也不用一步一弯腰。

    “怎么每天就你意见多?你实在不想干就回去歇着吧!”母亲有点恼火了。我是肯定不会回家歇着的,如果让父亲知道我将这些活全留给母亲的话,我会被父亲严厉训斥的。

    我仍继续跟在母亲的身后锄着田中的小草。有的玉米苗周围也长满了小草,我懒得弯腰去薅,便用锄头小心翼翼地将它们锄掉,一个不小心,一棵玉米苗也被我锄掉了。我好像一下子找到了便利的诀窍,我决定不再弯腰拔苗,而是用手里的锄头将多余的玉米苗全给锄掉。

    “敏镐,你别这样懒省力,到时候你把两棵玉米苗都给锄掉了咋办?”不知道母亲啥时候回的头,她刚好看见这一切。

    “妈,你要相信我,我手里的这把锄头就像我心里的一把剑似的,我让它去哪它就去哪。”说完,我挥着锄头当着她的面将一棵玉米苗给锄掉了。

    “可是……”母亲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没有可是,相信我。”说完我继续干活了,母亲见劝不动我,也继续低头干活了,不过她仍是一步一弯腰地去拔掉那棵多余的玉米苗。

    田里有一块地面比较硬,不知为何土里有很多小石头。当我挥着锄头想将小草锄掉时,没想到我的锄头撞到石头上了,锄头被撞飞了,只听见“刺啦”一声,一个坑里的两棵玉米苗都被我消灭了。看到这一幕后我瞬间被吓傻了,我赶紧捡起那两棵被我锄掉的玉米苗重新将它们埋进了土中。母亲可能也听见了刚才“刺啦”的一声,当我正慌忙埋着那半截玉米苗时,母亲正满脸怒意地看着我。

    “妈,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一不小心就……”我满脸愧疚地看着母亲,我也知道我再怎么解释都是无用的。

    “早说了不让你那样做,你偏不听,现在倒好了,你说咋办?你知道让一颗玉米种子发芽长大有多难吧!……”母亲接下来说了什么我都没再听进去,她的训斥与埋怨就像夹裹着狂风的暴雨劈头盖脸地打在了我的身上,我对她后面所讲的话已经麻木无感了。

    母亲终于将她心中的愤怒都发泄完了,她见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便转身继续锄草剔苗了。种的这些玉米苗真的不容易,所以母亲训斥我的那些严厉的话我都能理解。可当母亲转身继续锄草时,她的嘴里还不停唠叨着刚才所发生的一切时,我沉重的心情就像落入海底的石头一下子又反弹了上来,热血也瞬间冲昏了脑子。心里开始不停嘀咕:“不就是一棵玉米苗吗?至于这样吗?少要一个玉米棒子又能怎样?”我挥起锄头“刺啦”一声又将另外两棵玉米苗给锄掉了。看着在空中反转了几圈,最后摇曳着身影垂直降落在地上的玉米苗,我心里瞬间有点后悔了,对刚才一时冲动的行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向母亲解释。

    母亲听到声音后将头迅速地转了过来,当她看到又被我锄倒在地的两棵玉米苗时,脸色瞬间被气得乌青,眼睛大得如铜铃一样死死地瞪着我,她的嗓子就像被瞬间引燃的炮仗一样爆发了。“你回家吧!这儿不需要你了。”

    “妈,你别生气,这次我是真的不小心锄掉的。”这次没等我说完母亲就呛我了。“你怎么总是不小心?让你锄个草,你倒是把庄稼苗都给锄掉了。真的不用你干了,你回去歇着吧!”

    我肯定不能回家歇着啊!如果我现在回家歇着,等到中午母亲到父亲那儿揭发我下地不干活还故意锄掉玉米苗的事,那我就彻底完蛋了。我现在只能改变自己的态度让母亲消气,这样或许母亲不会跟我计较。

    “妈,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看着被我锄掉的玉米苗,我也很难过,这些都是我拎着水桶一棵棵用水浇过,后来我们拖着水管又浇了一遍才长大的,这些也都是我的汗水啊!”我说的很诚恳,俨然一副痛心悔恨的表情。不管母亲信不信,我自己倒是先信了我这套花哨的说辞。

    “那你还不停地将它们给锄掉?”果然,母亲看见我诚恳认错的态度后,怒火消减了一半。

    我看我编造的理由起了作用便继续说了下去,“妈,我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你现在想想看还有没有其他补救措施?”最后我又摆出了一副向母亲求救的样子。

    “我也不知道这样行不行。”母亲从她之前薅掉的玉米苗里挑了比较粗壮的两棵埋进了我之前被我锄掉玉米苗的地方。

    母亲在我应允将多余的玉米苗薅掉而不是锄掉后便继续让我干活了。经历刚才那件事之后,我心里之前所有的牢骚都没了。虽然我满口答应了母亲,但我觉得不停去弯腰薅苗实在太累了。刚开始我怕母亲突然回头察看我,我就一直按着母亲的要求来薅苗。过了一会我发现母亲一直专心干活根本无心管我,于是我就又开始用锄头将多余的苗给锄掉了。只不过当我发现母亲有回头的趋势时,便赶紧做出一副弯腰薅苗的样子。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是跟着母亲的后面锄草的,对于需要剔除多余的玉米苗时,我会更加小心翼翼地将锄头放在玉米苗旁边将它锄掉。偶有失手的时候,我会学着母亲的样子补救一棵玉米苗。

    地里的小草被锄完了,多余的玉米苗也被清除了,清闲的日子又来了。只是没过几天就到了高考成绩公布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