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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学贵这阵子又变得意气风发起来。他的儿子去年初中毕业,他就花三千元送儿子到县里学习开挖机了。这不,今年年初学成归来,在田中镇的一个老板那里做事,一天有一百呢!

    啊呀!这么算的话一个月就有三千元呢!这不比打工强多了?

    学贵想:兴民有了一门技术,能挣钱,以后讲媳妇不用愁,只有他,挑捡的份。

    学贵又开始在大队那里同一起打牌的牌友说唱自己的好事,“不瞒你说,我兴民现在可算是有一门好手艺。他才学出来就有一百元一天,那算下来就有三千元一月,比外边上班还强不少呢!听庆庚家小子说外边也不好混呢,他去年出去上了几个月的班,你们猜工资多少?才千把块!嗨呀,我说了吧,不要白白浪费钱送孩子去读那么多的书,只要会算数,会写字就成,多了没用。”

    牌友们很赞同他的观点,“是呢。确实是这样,读书多也大把人混得不好,反而没上几年学的当了老板。”

    因为家里又多了兴民挣钱,学贵眼下想先把屋里装修一遍,你看家里的铁窗户都生锈了,不好看。现在村里家家户户不用这种掉档次的铁窗子,统一装的是铝合金框架,中间是一整片的玻璃。学贵想把这窗子换了,再买两样家具。他不能让自己掉队,别人家有的,他也得有。

    莲香由着学贵的心思来,她没空去管这些。莲香一年到头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她不是在田里干农活就是在下水泥,或者在坪山给庆来的油茶林铲草。她不去挣点票子,难道光指着存折里的那五万块钱过活?兴民刚刚学成出来做事,虽说现在有一百元一天,可这活不是天天有的做,一批工程完了要等下一批工程。可是天天打开门就得花钱,柴米油盐哪样不是钱?先不说其他,就是兴民结婚都得要一大笔钱,现在结婚不比以前了,彩礼一个比一个高。兴民今年虚岁十八,用不了几年就该成家了。

    莲香这几天在庆来屋里做活,山里有人在庆来这里定了一批钢筋水泥,她和另外三个男人随车去卸货。昨天去的是东村,今天听说还有另一家要送,在南坑村。那是比东村要偏得多的一个山脚下的小村庄,离什马镇集足足有四十里地呢。这是现在通了车方便,以前去东村和南坑的路是那种盘山小路,有女子的人家都不愿意女子嫁进去。

    昨天从东村回来的时候,庆来就说好了今天还要去,所以莲香今天早早地煮好了中饭。庆来说运货的师傅十二点左右来,莲香赶紧吃过了饭,兴民在工地吃,只有她和学贵两人吃饭。

    莲香快吃完的时候,学贵才从大队那里荡了回来。莲香出门前交代学贵把两个碗洗一下。

    学贵不满意地嘟嚷道:“你就这么忙?连两个碗都要磨烦我来洗?”

    莲香没有理会他,到楼梯脚下拿上她那件藏蓝色的连帽披肩就独自出门了。

    此时庆来的场地上,已经来了两个一起下水泥的男人,一个是光明大队“老狗”,一个是下店子的陈友发。

    莲香同那两人蹲在塘堰边说着玩笑话。这两人和莲香经常一起下水泥,很熟悉了。

    自从送走的女子和莲香走动后,莲香的心情舒畅了许多。这些年她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虽然辛苦点,可心里无牵无挂舒畅着呢。特别是几个女子都生儿育女了,就连小梅也在去年结婚了。她心里没有烦心事,只想着多挣点钱给兴民娶老婆。而且由于学贵常年当闲人,他对莲香多少也尊重些了,大小事还是会问过莲香的意见,儿子也算听话,莲香觉得自己辛苦点也值得。

    所以现在莲香脸上经常能看见发自内心的笑,那是对生活的满足。

    过了一会儿,另外一个下水泥的伙计也来了。四人蹲在一起没说几句话,一辆蓝色的小货车就吱呀吱呀从塘堰下的那个斜坡开上来了。

    开车师傅将车停在庆来的场地上,到屋里与庆来招呼了一声。庆来和开车师傅一起走了出来,他一边交代师傅相关事项,一边喊叫莲香四人上车。

    莲香和男人们爬上小货车后边的敞车厢,车厢里堆着一些钢筋水泥,这些东西已经堆得冒了一点尖,莲香四人坐在这些东西上,双手抓住车厢的边,免得掉下去。

    小货车载着莲香四人和一车的钢筋水泥快速地驶上了邱头大队的水泥路,左拐往什马方向去了。

    节令已经过了春分,天气暖和起来了。人们纷纷换上了轻便的薄衫薄裤。放眼望去,满眼都是碧绿的颜色,远处苍翠的山林,近处翠绿的田野,田野里点缀着五颜六色的野花。

    空气里是春天的味道。

    莲香穿着那身专门下水泥的旧衫裤,坐在水泥堆上望着远处的山林和田野,风扬起她花白的头发,抚过她满是皱纹的脸庞。

    因为操劳的原因,莲香比同龄人要显老。与出门打工的人相比差别更大,站在谭家英面前,看起来她至少比谭家英大十岁,实际只相差五岁。莲香有时也羡慕家英不用风吹日晒,不过真要她出远门,她是不愿意的。她习惯了家乡的一切,离不开家乡。

    当劳累了一天,腰酸背痛地躺在床上的时候,莲香有时会想,等兴民成家了,就不这么辛苦,只种点田,在屋里帮忙带孙子,安享天年。

    货车从什马镇集外围驶过,往东村、南坑方向去了。

    后边的这一路上都是深山老林,道路蜿蜒着从大山腹部穿过。两边都是高山,没什么好看的。

    翻过一座山,下一个小坡就到了高虎山水库。这个水库是什马最大的水库,也是唯一的一个水库,这里承载着全镇的发电任务,也是下游村庄防洪、灌溉的唯一支撑。可以说高虎山水库就是什马镇的心脏,掌控着整个镇子的水流动脉。

    小货车从山上下来,一路朝着水库方向驶去。

    突然,车子好像不受控制一样,径直朝着水库冲去。司机惊恐地喊到,“啊哟,啊……”

    后车厢上的莲香四人还没反应过来,车子就连人带车掉进了深不见底的水库……

    噩耗传到了羊山。是水库的工作人员第一时间发现的,并且报了警。什马派出所转辗了解到这辆小货车是给羊山的庆来屋里拉货的,派出所的同志才第一时间联系上了庆来。很快,警车就开到了羊山的村口。

    一些扛着锄头,挑着尿桶要去地里干活的人看到这情形,都停在下来看热闹:不知是谁家出了什么事呢?

    经过打听才知道,原来是有人掉水库里了,还是五个!听说正是给庆来屋里下水泥的学贵老婆等人。

    大家纷纷传:这一定是水库里的落水鬼要投胎,找替死鬼呢!

    此时学贵正在大队旁边的一家小店子里玩扑克牌。

    庆来老婆慌里慌张地跑来找他,相熟的人都晓得他一般就是在这里玩,所以她径直往这里来了。

    一进门,庆来老婆就带着惊吓的哭腔失声喊到:“学贵,你老婆掉进高虎山水库了,快跟我去看看。”

    正玩得起劲的学贵一听这话,瞬间脸色煞白,失魂落魄地随庆来老婆跑到塘堰边。

    此时塘堰边围了许多看热闹的人,大家纷纷摇头叹息:这几个勤快人最后落得这个下场……啊呀,可惜了。这里边最大的才五十五,最小的莲香才四十九岁……

    学贵和庆来以及其他三个人的家属坐上警车朝高虎山水库驶去。

    一路上学贵脑子一片空白,只觉得身上发冷。

    经过一个小时的行驶,警车停在了离高虎山水库十几米远的地方,前方已经封锁了,拉起了警戒线,有一队民警正在进行打捞工作,但是到目前为止毫无进展。

    学贵和其他家属以及庆来两口子心情沉重地站在警戒线外等候。打捞工作一直进行到天麻麻黑,领头的民警遗憾地告诉众人:没有找到人。水库太深了,只有等尸体泡水发胀了自己浮起来。

    家属们听了纷纷伤心地哭泣起来。派出所的同志把这些人送回羊山才返回镇上。

    回到羊山的学贵一时六神无主,以后这个家怎么办?再也没有人给自己做饭洗衣了……

    回到羊山的第一时间,学贵给远在北江的大女子和二女子打电话,让她们赶紧回来。三女子兰花和四女子婷花因为孩子还小,暂时没有去北江。

    在北江的熟人听到这个消息,纷纷为莲香感到可惜,那是多么和气、勤劳的一个人啊!还这么年轻……

    谭家英更是为莲香的去世哭了一场,她与莲香的关系向来要好。她这么多年一直在外打工,家里没有种到菜。每次回去,莲香总要拿许多自己种的菜给她吃。

    怎么这么年纪轻轻地就没了……人可真不经活啊!

    第三天,什马派出所通知学贵等人前往高虎山水库认尸。

    因为在水里浸泡了几天,尸体已经面目全非了。兰花到底年轻,她不敢上前去认,是学贵和大女子金花去认的。

    认完了尸,派出所确定责任,认定这是一场意外事故,由雇主庆来给每家赔偿五万元,家属们也都同意了。毕竟庆来也不想发生这样的事。

    拿到赔偿金的学贵心里稍稍得到一点安慰,加上这五万元,自己就有十万元在手里,这些钱应该够自己养老。现在他对于莲香的离世已经没有那么伤心了。毕竟生活得往前看,人一旦死了就没有价值了,不值得一直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