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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陈华英来到北江才发现,这里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好。与家乡一样低矮破旧的房子,到处充斥着一股刺鼻的胶水味。最不方便的是男女十一二个人挤在一间房里。

    由于刚来,她和兰花只能从小工做起。她们一个负责叠纸盒,一个负责将成品鞋装盒。一个月四百元钱的工资,让没摸过票子的两人很是开心,自己终于能挣钱了。她们是没有休息日的,只要厂子里有活做,她们就得上班。下班后两人常常踩着滋滋冒污水的废鞋料到马路对面的水塘边洗衣服。因为老板娘嫌工人们用自来水多,限定每晚七点到九点这个时间点开自来水,其余时间都把总闸关了。工人们都是头一天夜里就接好第二天煮饭要用的水。拥挤的房间里,每个床的床头边都放了两桶水,那便是这张床上下铺两户的吃水。

    华英和兰花两个人有伴,日子过得也还算舒心。晚上还能躺在床上说说话,比在屋里自由。来了一段日子,她和兰花的脸上都变圆润了起来。

    同在北江市横镇的谭家英此刻又气又急。厂子里刚刚来活,她却因为要照顾受伤的陈有和而做不成。他们已经出来一个月了,之前自己所在的厂子里没接到单,男人也不急,整天同几个没成家的后生骑个单车出去瞎晃。

    谭家英心里急得不得了,屋里两个娃等着票子读书的。下半年,立生也该升到初中了,到那时两个孩子的学费加生活费,一学期起码要一千块钱!

    起先自己厂子里没事做的时候,她就和桂花一起天天到外边一家家去问,“老板,要不要人?”。这是她们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不管人家门口挂没挂牌子,只要开着门的,她们都厚着脸皮,恬着笑去问。桂花跟她一样,也是个劳碌命。为了减轻负担,桂花的大儿子早两年也跟了来这里。现在在镇子上的一家小厂子做抓帮工。本来她想给小儿子多读两年书的,奈何那个短命崽不听话,趁她不在屋里,成天出去与一些流氓烂子鬼混,跑去镇上上网、与同学打架,最过分的是在镇上偷人东西,被人当场抓住,绑在什马镇桥头的电线杆上打,还是他伯伯去赎的人!哎!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所以桂花今年将小的也带了出来,放在身边管教。

    她们走遍了整个横镇,隔壁的上、下洋两个镇子也跑到过,还是没有什么收获。两人心里清楚,这一带都是这样,一有单,大家都有,一没单,那家家都一样。可是心里却不死心,想去碰碰运气。

    好容易厂子里接到了一个夏鞋的大单子,下午谭家英和桂花一起去镇上买了一些干货和米,为接下来的工期做准备。当她背着干粮,气喘吁吁进了宿舍的门,坐在自己铺上的水金惊讶地看着她说:“咦,你还在这里?我们还以为你去镇上医院了呢。”

    “莫乱说,我好好一个人,怎么会去医院。”谭家英有点不高兴,哪有人咒别个上医院的!

    “哎呀!不是。是你屋里有和被人打到了,正在镇上医院呢。我哪里是说你。”陈水金忙解释。

    “不会吧?你是不是搞错了?”谭家英一下懵了,他不是去找事做了吗?怎么会在医院?

    “你也是说得好笑,怎么会错?我亲自送上车的,叫的三轮车,可能会有一两个小时了。”陈水金说。

    谭家英把东西撂下,慌了起来,“老天!好好的,又怎么了这是?”

    桂花走上前说:“东西我帮你捡拾,你快去看看!”

    谭家英忙出了门,在路口拦了一辆摩的,花了五块钱来到镇医院。一路着急忙慌地连跑了几个地方才在住院病房里看到躺在病床上的陈有和。

    谭家英见男人面上看着没什么事,便没好气说到:“好好的,怎么同人打架?”

    “是那几个婊子崽先撩的事。他们几个拦住有丰,你说我作为一个哥哥要不要去管?”陈有和理直气壮地说。

    陈有丰这时候就站在病床边,他的头上也破了一点皮。跟他打架的那几人抢了他的活,原本他在那个厂子里做的好好的,就因为那几个人在老板面前说自己做事粗糙,还把他们的同乡介绍进去,导致老板趁机压自己的工价。他这才想教训他们一下。他找了同村的学高、矮子等三人,加上老兄有和,一起五个人去找对方。对方四个人当然打不赢,没成想那些婊子崽竟出阴招。等他们转身要走的时候骑摩托车过来撞,然后就跑了。现在老兄伤到了坐骨神经,得卧床休息一段时间。陈有丰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他站起来走到嫂子面前,搓着手,脸上带着歉意笑着说:“嫂子,老兄也是为了我,怪我。”

    谭家英正在气头上,她对着陈有丰就是一阵劈头盖脸,“当然怪你,两兄弟一天到晚到处瞎逛,没一天正事!工价高的厂子你嫌累,工价低的,你又看不上。你看看自己,快三十岁的人了,连老婆都没讲上,好不好意思?”

    陈有丰被说得哑口无言,最后轻轻地吐出一句,“莫讲这些”。

    陈有和眼看老弟这样,便绷了脸说,“莫讲,是我自己多事。也不要你照顾我,死不了!”

    “做得。不要我管更好。”谭家英说着气话,她是真的想不管,太累了。来北江这两年,陈有和跟人打架就打了两次,一次是为了同村人出气,说什么:自己地方上人吃了亏,自己作为同乡也跟着丢脸,当然要出头。不然人家出去只会说,“打了一个某某省的。”,作为一个地方的人就会连带被小瞧。

    除了出去撩事,他进厂子做事也不认真,做的事粗糙,别个说两句都不行。因为跟老板吵嘴,他已经换了五六个地方。好不容易在一个地方安顿下来,只要不上班,他还是一样,和同村的一些人躲在隐蔽地方打扑克。活了这么大把年纪,还是一样重的玩心。

    谭家英嘴里说着气话走路回了宿舍。

    医院没地方睡,到了夜里,陈有丰也回去了。晚上他躺在宿舍的硬板床上,想着今天嫂子说的话。

    四周闹哄哄的,宿舍里的几个女子聚在一起说着厂子里的八卦;对面的铁架床下铺,四个男人盘腿围坐在一起打双吊,旁边站着几个兴致勃勃看牌的人。要是往常,他肯定在那一堆人里边,要不就是坐在床上打牌,要不就是站在旁边看。这里的日子枯燥得很,除了打扑克,找不出别的娱乐。

    现在他却没有一点玩的心思。嫂子说的对,眼见自己马上成了三十岁的老光棍了,生活却还是一滩烂泥!曾经自以为能成大事,现在看来还不如几个老兄。

    说起他的姻缘,也不是没有半点。在他二十出头,刚刚去沿海城市打工的那年,那时候他还是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虽然个子不高,胜在年轻,脸上还带有几分清秀。同厂有一个本省的姑娘看上了他,愿意同他一起过日子。他倒好,嫌弃人家又矮又胖。他想找一个自己本地的,那时候的思想觉得找一个外地的总归没面子,因为只有本地方找不到的人,才会找外地的结婚。事实上,家里这个样子,本地方的人没有一家愿意将女子嫁给他。就连媒人都没有愿意说合的。就这样,陈有丰一拖再拖,到了而今这个不知羞的年龄。他知道,现在要想找老婆,更是难上加难。虽然还没满三十,由于遗传父亲的秃头,他同三个哥哥一样,头发已经变得稀疏了,且脸上有了岁月的痕迹。

    陈有丰想到自己屋里那个破烂样,闭着眼流下了几滴绝望的泪水。“唉!就这样吧。到了这个年纪过一天是一天。”。他这样想着,心里反而轻松愉快了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谭家英煮好了饭,还是装了两盒送到陈有和手里。当天下午,陈有和出了院。撞人的人跑了,找不到人要赔偿,自己手里也没钱。医院住不起,他选择回去休养。陈有丰手里也没钱,出院的钱还是谭家英厚着脸皮去找老板娘支的!她拿着票子去医院缴费的路上,心里在滴血。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人!她又想到两个孩子下半年的学费,又气又急,手都开始有些发抖了。

    谭家英强忍着心里的一团火气,还是要做事。没办法,要生活……

    厂子里正常是7点开工,她呢,每天比别个早起来半个小时,六点就起来了。起来之后淘好两铝盒米放到长板上,还把中午要吃的菜洗好、切好。菜是昨天下工之后同桂花去菜市场收的尾菜,比早上买的要便宜很多。走之前还要把陈有和的早饭端到床前。做完这些,她才赶上楼去做事。她早晨起来只刷了一个牙,脸都没好好洗,一副蓬头垢面的模样。看着一同车鞋面的女人一副自在的样子,她多希望自己的男人也能在前头为自己遮风挡雨!

    趁着下去拿料的间隙,谭家英连跑带走奔到厨房里把中午要吃的菜炒好,此时饭还没有熟。炒好菜之后,她又赶回去做鞋。因为炒菜浪费了时间,她比别个少做了几码鞋。为了多打几码鞋,她手忙脚乱,忙得连中午饭都蹉到了下午一两点钟。还是趁着拿料的间隙,她才跑进房里,匆匆扒拉了几口凉透了的饭菜。才到自己的平车前坐下,她的胃就开始有些酸痛起来。前面光顾着赶工,没觉得。不过这些都还可以忍受。现在她的眼里就只有搞票子!没有票子,怎么交学费?怎么起房子?样样都要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