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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空洞与前夕(D)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亲眼看到这样的景象,不得不敬佩那些法医学上的前行者,他们是需要经历多大的心理障碍才能完成自己的工作。

    从尸体被分解到成为最初的形态,站在我角度不过只是花了十来分钟的时间而已,这让人难以忘怀的一幕,不知怎的,那股恐惧感却忽然消失不见,留下的只有狐兔之悲,我转过身看向身后的大门,里面的灯光似乎比先前亮了许多,宛如金碧辉煌那般,其实这个研究所我还有些印象,在它建立以前,南北战争的时候几乎这里被毁于一旦,唯一被保存下来的只有这颗参天大树,而我的脚底下却埋着无数人的尸体,有敌人的,有同胞的。

    怀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我缓缓走向那扇门,这一刻我才发现,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们以为死了以后就会有所解脱,但事实上,死亡后,或许还要经历另一场劫难,当你的灵魂看着你引以为傲的肉身逐渐变得不成人样,那会是多大的打击啊。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当我再一次睁开双眼后,眼睛里已经包裹着泪光,我转过天花板的一块儿窗户看向外边,那条走廊,我这才注意到,玻璃其实已经很旧了,很厚,并且只要有点儿风它便会波动起来,这使外面的一切都看上去扭扭曲曲的,使人微醉,我记得上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时,那还是我前年生日的时候父亲送我的一块儿玻璃水晶球。

    充斥在我喉咙里的悲伤又回来了,而我这才愕然发现,在我手术台旁边不知何时开始多了另一张床,而那上面正躺着汪承安,他的手腕上与我一样插着一根管子,并同时链接在一块儿电脑上,只有成晴用一种欣慰的眼神看着我:“你终于醒了,有个好消息,你的病已经痊愈了,你体内的病菌已经被完全清除。”

    这话即便从她口中出来我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因为站在科学的角度来看这样的症状几乎必死无疑,顶多只能通过一些化疗手法来为我苟且的生命拖延些时间罢了,这让我刚准备接受这一切结果时,她这句话像是一道刚升起的太阳,给了我无限希望与重生。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缓缓起身,一副满腹狐疑地眼光望着她。

    “其实这个过程有点难以启齿,很难用语言表达出来,不过索幸的是你已经没事了。”她夹杂些苦笑说:“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在昏睡中看到了一些让你难以忘怀的景象吧,其实那就是病菌所带来的影响,它不同于正常人吃了毒蘑菇产生幻觉那样,这些植物的根茎是有自己的思维,它们就像是一张庞大的网络巢一样,链接着你的大脑,从中提取到你的记忆,然后将其中的细胞与自己相结合从而分泌出新的细菌来替代你的大脑,这既是这个病状最恐怖的地方,所以你看的景象是它们想让你看到的,当你的大脑逐渐适应以后,你会变得不再是你。”

    “那他怎么了?”我看向一旁的汪承安道。

    “他没事,这只是协助你治疗的一部分而已,只是他的药效还没过,待会就会醒来。”成晴看着窗外:“你父亲在外面等你,去见见他吧,把这个好消息告知他。”

    其实自从下床以后,我不断用手抚摸着自己的手臂,腰部,胸口,试图找到任何一个手术的痕迹,但很明显,他们在没有开刀的情况下便将我体内的病菌取了出来,这让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蒂凡妮?”

    艾伦此刻看向我的表情让我有些不敢直视,太熟悉了那个神情,当年我与母亲遭遇事故后,从医院醒来他也是这般模样,他很害怕,但我也一样,不用开口他就已经猜到了我这次手术的顺利,给了我一个久违的拥抱。

    此刻我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他的脉搏,心跳在急速跳动,他手掌都打湿了,充斥着汗水,即便此刻正是冬天,其实我也一样,我的膝盖软弱无力,而这并不是因为害怕紧张所引起的,事实上,这是个很差的原因。

    离开747研究所时,我父亲的好友崔哲圣开着车来接了我们,他在车上也有些开心,当艾伦问道的时候,才知道原来是那家化学工厂的老板试图逃逸前往柬埔寨,就当准备出关的时候被崔哲圣一行人当众拦下。

    但目前我还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因为工厂的爆炸才引发的真菌变异,使得我成为这场事故的受害者,成晴有意隐瞒我并不想追问,或许在她的视角中,这一切早有了答案。

    不过我与艾伦有一个约定,那就是答应了成晴不将请药剂师一事告知崔哲圣,不然他又要跳动起来去把那里翻个底朝天,但这一场短暂的经历让我更加重视活下去的意义是什么,或许人去世以后并不能得到解脱,但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在那到来之前,好好为自己争一口气呢。

    今晚下雪了,这近乎是这几年来我见过最大的一场雪,从研究所回去这是一段相当长的路程,几乎是走到了城市的边缘,我们并没有直接回去,而是去到了另一个地方,这里对我来说,至少是最近的三年里已经非常熟悉了,我们穿过桥然后爬上山,经过破旧不堪的教堂,废弃的庙宇,然后顺着小小的山谷而下。

    公墓的这一部分被完整的保存了下来,这是一片很古老的区域,还未被完全开发出来,这儿,草地几乎很平整,耐寒的鲜花为其增添了些色彩,但现在也被白雪所覆盖,我与父亲坐在雕刻着“佩德.安娜”的大理石墓石上,这是我们一起为母亲制作的衣冠冢,因为到现在,依旧没能从茫茫大海中找到她的踪迹。

    那墓碑上贴着一张照片,是我们三人的一起去野外烧烤时拍的,那时候我父亲还送了一条贝壳珍珠项链给我母亲。

    “嗨,妈。”我轻生说道,顺手将路边摘的一朵雪百合放在那上面:“这两天,我经历了一些非常不同寻常的事情,它发生的很突然,结束的也很突然,但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在保护我,才让我免于被疾病折磨,或许我们真的应该放下一切,过好当下的生活,因为这不仅仅是为了我二人活着,也是连同你的那一部分...”

    其实在事故发生以后我经常来,发生时艾伦是唯一不在场的,他有时甚至都还不记得这些。但是我记着,现在我让这些回忆尽情释放,而父亲喉咙里的悲伤却越来越大了,眼泪轻易地就留下来。他就这么失去了她,妈妈,那么年轻美丽,而父亲,眼角还遗留着笑容的折皱,一旁的崔哲圣叹了口气无奈地将手搭在他肩上。

    而在这个漫长的夜里,此刻欣赏着雪景的人不单单是我们,还有那所看上去无比孤独的研究所,汪承安披着一件外套,面容憔悴着站在阳台处,成晴端上来杯热牛奶递给他:“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一些?”

    “你是知道的。”汪承安看着她笑着笑,有意掩饰痛苦所带来的扭曲表情:“虽然我没办法去治好你的病,但至少我也能替你赎罪了,如今自己体内也有了病菌,我终于和你一样,有了共同点。”

    “可是...”成晴有些掩饰不住眼角的余光看着他。

    “没事亲爱的,你我都知道这一天终会到来不是吗?”汪承安说,他转过头看向漫天的雪花,似乎都在与他道别一样:“你的运气好一些,能够与它们共存,但即便你拥有这样的力量,但依旧不能去拯救所有的人,你看到了吗,那些曾经被你救下来的人,你不顾一切将他们体内的病菌转移到自己身上,可是那些人死后身体却再次被病菌侵扰,连尸体都在不断寻找着你的足迹,你吸收的越多,它们能找到你的速度就会越快,所以这一次,你就让我来承担吧,我知道不能和你一样,能与病菌共存这么多年,但这也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成晴摇着头想表达对这一切不公的审判,扑在汪承安的怀里,两人紧紧相拥,他们现在属于哪里呢?她很想知道。

    一个星期过去了,工厂爆炸的事件被人们逐渐遗忘,连网上的热搜也没了,这也说明了人们的步伐永远只会前进,而不会活在过去,但是这一天,崔哲圣所在局里却来了一位特殊的委托人。

    一片阴暗笼罩过来,正在办工的崔哲圣抬起头,凝视着,片刻之间,两人四目相对,手中拿着眼前女人递给他的资料,他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目光看着她,而几个大字在白纸上显得额外耀眼,占卜馆,这对于任何人而言,都是一份令人非常诧异的营业申请。

    时间来到了现在,在这条巷子里,唯有这家客栈灯火通明,大门敞开,不断有些细雪随风飘到里边儿的木板上,广永打了个冷颤看向门外,作为南方人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观,可以说是很少见。这时候裴韶美走了过来拍了拍他肩膀:“没见过雪啊,快吃饭啦,别看了。”

    在这个看似不大的小馆子,拥挤着四个人,他们围绕在餐桌上点放着蜡烛,在为新的一天庆祝干杯。

    但在不远处的一栋楼里,却传来了一阵阵碰撞声,只见成晴手中拿着锅碗瓢盆不断朝着前方砸去,直到她转过身透过那落地窗的反射能清晰可见屋内有着五具长相恐怖的干尸,但汪承安的出现让她清醒了过来,只见成晴披头散发的模样让人感到有些精神错乱。

    破晓将充满雪迹的夜空以分红和苍白的绿来点缀,汪承安看向窗外,他知道这一天终将到来,他也意识到了自己需要做什么,于是便看着成晴,直到好一会她才缓过来,那五具尸体并没有伤害她,但却总是跟着她,似乎她体内的病菌让她成为了母体,汪承安不得不给她一个警告:“看着我眼睛晴,西南路东二巷口开了一家新的占卜屋,我查过了,那里的人都是探险家公会的,你去找他们,他们一定能帮你。”

    随后将成晴一把推出了房间将自己与五具尸体关在一起,但此刻的成晴与先前判若两人,她似乎明白了一个道理,或许能保护自己与汪承安的,只有那个东西。

    一路上的狼狈让她几乎体力消耗殆尽,而江秀雅几人丝毫不知道此时外边儿的情景,当他们正要举起茶杯时,成晴走了进来。

    今天早晨的空气清新干净,宛如一夜之间整个梅尔卡港口如春天那般,百花齐放,阳光明媚,柑橘树只有普通的松鸡和麻雀们居住,江秀雅伴随着跳动的头疼上床,而现在,她抬起脸深深埋进干净的蓝天和无声中。

    最近发生的事情让她感到有些疲惫,其实她从头到尾都知道事情的真相。

    上个世纪工业时期刚进入正轨,但不少战争也同时爆发了起来,第一批逃亡到大自然躲避的人们决定了件很重大的事情,那就是将探险家这样的职业发展起来,形成组织,他们召集来自各地的逃亡者,建立起了属于自己的家园,在这里没有敌人,没有战争,只有鸟语花香,这正是他们所追求的一片净土。

    但大家都低估了人的本质,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一定存在纷争和欲望,他们将那片大陆称为女神的世界,也称之为自己的信仰,在这样的环境下,一个国家的出现让他们看到了新的希望。

    成晴的遭遇让江秀雅不禁想到了自己的过去,她非常清楚二战时期发生的那些灭绝人性的一幕,而这样的一幕不是仅出现在了一个国家,而是世界各地,她的导师曾经说过一句话,如果这个世界诞生第八次世界末日,那么一定将是自己所引发的灾难。

    在这个陈旧的实验室里,成晴曾在里面呆过,她或许已经不记得,自己当初被植入病菌的地方,其实正是这个占卜馆以前的模样,而在这片土地之下还埋藏着数之不尽的冤魂,但成晴并非是第一个因为实验产生变异的人,还有许多和她一样即便存活下来,但早已物是人非的存在。

    那时,她与汪承安在一次旅途中认识,但身为药剂师的汪承安很轻松便发现了成晴身上的不同之处,但他并没有将这当做是疾病,而是上天赐给她长寿的礼物,只是他不曾想,这样的疾病会让成晴一辈子活在惊恐与逃亡的路上,不管她躲过几次,过不了多久,那些奇怪的尸体便会再次找上她。

    江秀雅看向窗外刺眼的阳光,她从未觉得能像现在这样舒适过,直到曲芝英走了进来:“今天港口会有一处好戏,怎么样,去看看吗?”

    占卜馆距离港口只有几条街的距离,港口虽然渔民很多,但那里的环境却异常的美丽,这是完全不需要怀疑的,这一点,当人们达到港口桥上的庇护处就能感受到那阵阵海风,已经完全看不见一点垃圾的海滩,不远的几个分岸上别着些船,虽然看上去锈迹斑斑,但却从未遭受到抛弃,人们只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与它共存。

    两人一路来到梅尔卡港口,那拨开的云层有几缕阳光照射在海洋上,形成了丁达尔效应,似乎下一秒神就会出现在那里,但等来的并不是神,而是一群围观者,以及来自警察局的人,他们很快封锁了这里。

    那海滩上躺着一具腐败的尸体,散发着股恶臭,在海风的怂恿下冲向人群里,不少人当场便呕吐起来,不过凑热闹这种事情,向来都要付出代价。

    而另一方面,崔哲圣与艾伦来到这里后也被眼前的一幕被吓到了,其实我一早就在群里听朋友提起,说有一具尸体被海水冲了上来,早已对死亡没有什么恐惧的我也一路尾随到了这里,但这里被围得水泄不通,还有人拿着手机录屏拍照,我下意识凑到一位路人的旁边,看着他用食指与大拇指之间在屏幕来回伸缩,镜头被放大的一瞬间,我愕然感到心里咯噔一下。

    这与我先前三番两次所遇见的巨人观尸体近乎一模一样,毫不夸张地说,这就是她,我的母亲。

    但接下来,崔哲圣呆住了,他蹲下伸将那巨人观尸体脖子上的项链取了下来,由于尸体过于肿胀倒是脖子大了好几圈,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拿下来,随即第一时间递给了艾伦,这是一条贝壳珍珠项链。

    现在这对于我们二人而言,一切都是空虚的,无论这儿发生过什么,在沙滩上瘦弱的身躯用在黑夜中的灰色眼睛凝视着。但他却能看见真实的彩色,他把手指压在一起。

    而最后,让他万分惊恐的是,他发现自己正沉浸在这一切之中。在她心跳最强烈的地方,向后拉伸露出如锋利的匕首般的牙齿,然后——

    不。他猛地把自己拉回来,他的脉搏参差不齐,他的身体在摇晃。此刻所有围绕他的思想全都被摒弃,他只希望没有人注意到他,我在一旁试图叫醒已经沉浸在回忆中的艾伦:“我们先回家吧,这里有崔叔在。”

    在不远处的甲板之上,江秀雅与曲芝英正看着这一幕,似乎她们心里早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