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自由模拟—雨落狂流（二）
零是不该出现在常见编号中的，这个奇怪的数字是古代阿拉伯人发明的，是数学史上的巨大突破。它与其说是一个数字不如说是一个概括，空无的概念，它代表……“不存在”！
迈巴赫沿着岔道爬升，高架路延伸出去，像是道灰色的虹，没入白茫茫的雨中。
“真封路了，一会儿下不去怎么办？”楚紫绗问。
“能上来就不怕下不去，”男人毫不担心，“顶多给出口的警察递根烟的事儿。”
“广播里说高架路上风速高能见度差，让绕道行驶。”楚紫绗有点担心，外面风速不知是多少，尖利的呼啸声像吹哨似的。
“没事，”男人拍拍方向盘，“风速高怕什么？人家微型车才怕，迈巴赫62你知道多重么？吨！十二级风都吹不动它！你老爸的车技加上这车，稳着呢！放心好了！”
迈巴赫在空荡荡的高架路上飞驰，溅起一人高的水花，男人自作主张地打开音响，放出的音乐是爱尔兰乐队Altan的《DailyGrowing》。
“不错吧？他们都说是张好碟我才买的，讲父爱的！”男人说。
“挺不错的。”
路明非适时插嘴，
“说一个父亲把二十四岁的女儿嫁给一个十四岁的富家子弟，女儿不愿意，担心等到丈夫长大了自己已经老了。但是父亲说自己的安排没错，他把女儿嫁给有钱的年轻人，等他老了，女儿就有人能依靠。”
“小路懂得挺多的呀？难怪我家紫绗邀请你。”
男人看了后视镜一眼，大大咧咧地说道，
“不过年龄差太多也不好，小两三岁就挺合适的。”
路明非忙不迭地点头，连声说：“女大三抱金砖，我爹妈就想我找个姐姐。”
楚紫绗斜着瞥了路明非一眼，有些怀疑这家伙蹬鼻子上脸，那丝同情瞬间烟消云散。
“后座空调热不热？”男人问。
“行了，别像个司机似的说话！”楚紫绗心里很烦。
你是我爸爸！你明白么？她想问那个男人，明白么？
按探视权算你一个月只有一天能来探望我你还经常没空……即使你来了，坐在别人家里，你又能跟我说什么？
当然其实你还是很能说的，你坐在“爸爸”十七万买的马鬃沙发上，赞美那沙发真是好高级！我到底为什么要叫你来接我？因为没人接我么？因为你来接我们可以说说话啊！
如果你实在说不出什么有深度的话来，就直白地淡淡地问问我最近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吧……
别给我打伞，那么殷勤，我不在意那个，你还想像柳淼淼家的司机一样跪在我面前给我换雨鞋么？我不需要司机，家里已经有一个司机了……你是我爸爸你明白么？
“给女儿当司机有什么丢脸的？”男人耸耸肩，他的脸皮厚如城墙，或者神经回路迟钝得赛过乌龟，“小时候我还给你当马骑呢。”
楚紫绗的心里微微抽动了一下，像是什么东西在里面裂开了，流出酸楚的水。她觉得累了，不想说了，靠在皮椅靠背上，望着窗外出神。
老是淡定地说出让人添堵的话来……可不可以别提那些事了？
好些年以前……在那间几十个平方米的小破屋里，男人到处爬，女孩骑在男人的肩膀上大声说“驾驾”，漂亮女人围着煤气灶手忙脚乱……这些画面在脑海里闪灭，像是台破旧的摇把放映机在放电影。
路明非静静看着父女俩冷战，他很想告诉楚紫绗很多年后她会后悔今天没有和父亲好好说说话，但是这是他们父女的伦理剧，说白了他现在就是个局外人。
归根结底，这持续一辈子的遗憾的始作俑者并不是他们。
想到这里，路明非看向前方的目光变得冷厉。
让师姐一辈子活在悔恨中，奥丁，你真该死啊！
天渐渐地黑了，路灯亮起。透过重重雨幕，灯光微弱得像是萤火。
“你妈最近怎么样？”男人打破了沉默。
“跟以前一样，上午起来弄弄猫，下午出去买东西，晚上跟几个阿姨泡吧喝酒，喝得高兴一起回来，接着聊到后半夜，第二天早晨又睡到中午。反正……”
楚紫绗迟疑了一瞬，“爸爸老是出去应酬，没时间陪她。她这样自娱自乐，爸爸也觉得蛮好的。”
这些话说出来有点伤人。一个落魄的男人问起自己过去的女人，而女人过得很开心，根本就把他给忘了。
“好好照顾你妈。”男人说。
从后视镜里看去，他还算英俊却又有点老态的脸上没啥表情。
“嗯。”楚紫绗点头，这是男人唯一要求楚紫绗做的事情。
“仕兰中学真他妈的牛，今年十七个考上清北的，闺女你努力！不要丢我的脸啊！”男人装模作样地关心楚紫绗的学习。
“‘爸爸’说不在国内高考了，出国读本科，我下个月就考托福。”楚紫绗冷冷地顶了回去。
“出国不好，”男人哼哼唧唧，“现在都不流行出国了，国内现在发展多快啊，遍地都是机会。照我说，在国内上大学，考金融专业，再叫你后爹给你找找关系……”
仿佛一根针扎在楚紫绗胸口，他难受得哆嗦了一下。“叫你后爹给你找找关系”……做人可以有点尊严么？别那么厚脸皮行么？
“你闭嘴！”楚紫绗低吼。
“什么？”男人没听清。
“你闭嘴。”楚紫绗像只炸毛的小狮子。
“这孩子真没礼貌，我都是为你好。”男人愣住了，“你要多听大人的意见……”
“听你的意见有用么？听你的意见我将来能找个好男孩结婚么？听你的意见我能按时参加孩子的毕业典礼么？听你的意见我能准点接送她上下学么？听你的意见我只是要去叫后爹帮我找找关系！”
楚紫绗从后视镜里死盯着男人的眼睛看，期望看到他的沮丧或者愤怒。
“你还小，家庭这种事……你将来就明白了。”男人果然有点手足无措，伸手似乎想去拍一下后座的楚紫绗，却不敢，只能缩回来挠了挠自己的脑袋。
都这么些年了，小屁孩都长大了，还骗？骗鬼啊！
“你够了！好好开你的车，我的事儿别管！一会儿到家你别进去了，免得‘爸爸’不高兴！”楚紫绗咬着牙，把头拧向一边。
“这话说得……我才是你亲爸爸，他不高兴让他不高兴去，他算个屁啊……”男人终于有点尊严被挫伤的沮丧了。
“他不是我亲爸爸，可他参加我的家长会，他知道周末带我去游乐园，他知道我的期末成绩，他至少生日会买个书包送我！”楚紫绗恶狠狠地把Hermes的包往车座上一拍，“你还记得我生日么？”
“你生日我怎么不记得？”男人急赤白脸地分辨，“你是我女儿，是我和你老妈合伙把你生下来的…你上过生理卫生课么？生孩子也有男人的功劳，你那么聪明还不是我把你生得好？”
楚紫绗气得简直要笑出来，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厚脸皮的男人呢？
“很辛苦？娶个漂亮女人让漂亮女人生个孩子……很了不起？”楚紫绗声音都颤，“我上过生理卫生课！生孩子女人要辛苦怀胎十个月？男人要怎么样？你辛苦在哪里？”
男人蔫了，声音低落下去，“我不跟女儿讨论生理卫生问题……”
“你只会生，不养，别人养出来的，会越来越不像你的！”
“我……我也想养。”男人讷讷地说。
“叔叔是有苦衷的。”
路明非忽然说道。
“什么苦衷？”楚紫绗气笑了，“你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屁孩，又懂什么？”
“小路你不用为我说话。”
男人低叹一句，声不可闻，“我只想你们平平安安地生活。”
“躲不过的。”路明非神情戒备，忽然看向窗外，
“他们来了！”
“什么来了？”
楚紫绗听到这句话微微一愣，转过头去。不知何时，路明非稚嫩的面容绷紧了，仿佛地狱的恶鬼，恐怖狰狞。
黝黑的瞳孔里燃烧起一丝金色的火焰，宛若雷火，炽烈而危险。
楚紫绗没来由地往后挪了挪，拉开了和路明非的距离。
音响里传来低低的笑声，那笑声低沉，但又宏大庄严，仿佛在青铜的古钟里回荡。
楚紫绗完全不明白现在是怎么一回事，想要寻求男人的帮助时，却发现后视镜里男人的脸同样有了变化。
青色的血管瞬间就从眼角跳起，如同躁动的细蛇，男人脸上永远是松松垮垮的，但此时绷紧了，好像红热的铁泼上冰水淬火。
楚紫绗从未在男人脸上见过这种表情，完全是另外一个人，骤然收紧的瞳孔里透出巨大的惊恐。
车门被人轻轻叩响。
“那么大的雨，谁在外面？”楚紫绗扭头，看见一个黑影投在车窗上。她想难不成是高架路封路，被交警查了？楚紫绗伸出手去，想把车窗降下来。
“别动！”男人震喝。
铺天盖地的恐惧忽然包围了楚紫绗。她一眼扫到了时速表，时速120公里。谁能追着这辆迈巴赫在高架路上狂奔，同时伸手敲门？
敲门声急促起来，不是一个人，而是三个、五个、越来越多的人影聚集在车外。
他们隔着沾满雨水的车窗凝视楚紫绗，居高临下。窗外有刺眼的水银色光照进来，把楚紫绗的脸照得惨白。
正在此时，一只手忽然握住了她微微颤抖的手，从另一只手上传递而来的炙热瞬间驱散了她内心的冰冷和恐慌。
楚紫绗抬头看去，路明非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模样，此时他对楚紫绗温柔地笑了笑，说道：
“别怕，师姐，我会保护你的。”
敲门声变成了尖锐的东西在钢铁和玻璃上划过的刺耳声音，楚紫绗有些惊恐地往路明非怀里靠了靠，问道：
“这是哪里？”
“尼伯龙根，死人之国。”
路明非解释道，
“也是奥丁的神国。”
“奥丁？”
楚紫绗有些难以置信，但是看到路明非严肃的表情，莫名地相信了几分。
男人扭头看着楚紫绗，发现路明非已经给他女儿系上安全带，正在耐心解释着一切，原本因为黑影出现后有些颤抖的心逐渐平缓。
他可是楚紫绗的父亲，怎么可能连路明非这个小男孩都比不了。
“我要加速了！”男人低声说。此刻他已经完全没有恐惧的神情了，他的脸坚硬如生铁。
油门到底，迈巴赫车身震动，昂然加速。几秒钟内时速达到180公里，而且还在继续，因为他们没能甩掉那些影子。
四面八方的都有水银色的光进来，灯光里不知多少黑影围绕着迈巴赫……沉默地站着……就像是一群死神围绕在垂死者的床边。他们一同睁眼，金色的瞳孔像是火炬般亮。
楚紫绗痛苦地抱着头，蜷缩起来。
大脑深处剧痛，凌乱的青紫色线条像是无数蛇在扭动，仿佛古老石碑上的象形文字，它们活了过来，精灵般舞蹈。
种种她在最深的梦魇中都不敢想象的画面在眼前闪灭，额间裂开金色瞳孔的年轻人躺在黑石的王座上，胸口插着白骨的长剑；
少女们在石刻的祭坛上翻滚，发出痛苦的尖叫，好似分娩的前兆；
黑色的翼在夕阳下扬起遮蔽半个天空；
铜柱上被缚的女人缓缓张开眼，她的白发飞舞，眼中流下两行浓腥的血……
就像是在太古的黑暗里，看蛇群舞蹈，那些蛇用奇诡的语言向他讲述失落的历史。
“是‘灵视’，师姐你的血统在被开启，这样强的反应，很有可能是超A级。”
路明非握紧楚紫绗的手，看向后视镜里的男人，
“这一天迟早会来的，叔叔你阻止不了。”
“是啊，她是我的孩子，我早该想到有这一天。”
楚天骄的眉宇间有些苦涩。
不知过了多久，楚紫绗慢慢地抬起头，就像从一场一生那么漫长的噩梦里醒来。说不清那种感觉，就像一个近视多年的人戴上了眼镜，世界忽然变得异常清晰，视力、听力乃至于嗅觉都苏醒了。
她茫然地看着路明非，又看向楚天骄，问道：
“这是怎么了？我们要死了么？”
“师姐，欢迎来到，”路明非深吸了一口气，“真实的世界。”
“真实的……世界？”
迈巴赫沿着岔道爬升，高架路延伸出去，像是道灰色的虹，没入白茫茫的雨中。
“真封路了，一会儿下不去怎么办？”楚紫绗问。
“能上来就不怕下不去，”男人毫不担心，“顶多给出口的警察递根烟的事儿。”
“广播里说高架路上风速高能见度差，让绕道行驶。”楚紫绗有点担心，外面风速不知是多少，尖利的呼啸声像吹哨似的。
“没事，”男人拍拍方向盘，“风速高怕什么？人家微型车才怕，迈巴赫62你知道多重么？吨！十二级风都吹不动它！你老爸的车技加上这车，稳着呢！放心好了！”
迈巴赫在空荡荡的高架路上飞驰，溅起一人高的水花，男人自作主张地打开音响，放出的音乐是爱尔兰乐队Altan的《DailyGrowing》。
“不错吧？他们都说是张好碟我才买的，讲父爱的！”男人说。
“挺不错的。”
路明非适时插嘴，
“说一个父亲把二十四岁的女儿嫁给一个十四岁的富家子弟，女儿不愿意，担心等到丈夫长大了自己已经老了。但是父亲说自己的安排没错，他把女儿嫁给有钱的年轻人，等他老了，女儿就有人能依靠。”
“小路懂得挺多的呀？难怪我家紫绗邀请你。”
男人看了后视镜一眼，大大咧咧地说道，
“不过年龄差太多也不好，小两三岁就挺合适的。”
路明非忙不迭地点头，连声说：“女大三抱金砖，我爹妈就想我找个姐姐。”
楚紫绗斜着瞥了路明非一眼，有些怀疑这家伙蹬鼻子上脸，那丝同情瞬间烟消云散。
“后座空调热不热？”男人问。
“行了，别像个司机似的说话！”楚紫绗心里很烦。
你是我爸爸！你明白么？她想问那个男人，明白么？
按探视权算你一个月只有一天能来探望我你还经常没空……即使你来了，坐在别人家里，你又能跟我说什么？
当然其实你还是很能说的，你坐在“爸爸”十七万买的马鬃沙发上，赞美那沙发真是好高级！我到底为什么要叫你来接我？因为没人接我么？因为你来接我们可以说说话啊！
如果你实在说不出什么有深度的话来，就直白地淡淡地问问我最近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吧……
别给我打伞，那么殷勤，我不在意那个，你还想像柳淼淼家的司机一样跪在我面前给我换雨鞋么？我不需要司机，家里已经有一个司机了……你是我爸爸你明白么？
“给女儿当司机有什么丢脸的？”男人耸耸肩，他的脸皮厚如城墙，或者神经回路迟钝得赛过乌龟，“小时候我还给你当马骑呢。”
楚紫绗的心里微微抽动了一下，像是什么东西在里面裂开了，流出酸楚的水。她觉得累了，不想说了，靠在皮椅靠背上，望着窗外出神。
老是淡定地说出让人添堵的话来……可不可以别提那些事了？
好些年以前……在那间几十个平方米的小破屋里，男人到处爬，女孩骑在男人的肩膀上大声说“驾驾”，漂亮女人围着煤气灶手忙脚乱……这些画面在脑海里闪灭，像是台破旧的摇把放映机在放电影。
路明非静静看着父女俩冷战，他很想告诉楚紫绗很多年后她会后悔今天没有和父亲好好说说话，但是这是他们父女的伦理剧，说白了他现在就是个局外人。
归根结底，这持续一辈子的遗憾的始作俑者并不是他们。
想到这里，路明非看向前方的目光变得冷厉。
让师姐一辈子活在悔恨中，奥丁，你真该死啊！
天渐渐地黑了，路灯亮起。透过重重雨幕，灯光微弱得像是萤火。
“你妈最近怎么样？”男人打破了沉默。
“跟以前一样，上午起来弄弄猫，下午出去买东西，晚上跟几个阿姨泡吧喝酒，喝得高兴一起回来，接着聊到后半夜，第二天早晨又睡到中午。反正……”
楚紫绗迟疑了一瞬，“爸爸老是出去应酬，没时间陪她。她这样自娱自乐，爸爸也觉得蛮好的。”
这些话说出来有点伤人。一个落魄的男人问起自己过去的女人，而女人过得很开心，根本就把他给忘了。
“好好照顾你妈。”男人说。
从后视镜里看去，他还算英俊却又有点老态的脸上没啥表情。
“嗯。”楚紫绗点头，这是男人唯一要求楚紫绗做的事情。
“仕兰中学真他妈的牛，今年十七个考上清北的，闺女你努力！不要丢我的脸啊！”男人装模作样地关心楚紫绗的学习。
“‘爸爸’说不在国内高考了，出国读本科，我下个月就考托福。”楚紫绗冷冷地顶了回去。
“出国不好，”男人哼哼唧唧，“现在都不流行出国了，国内现在发展多快啊，遍地都是机会。照我说，在国内上大学，考金融专业，再叫你后爹给你找找关系……”
仿佛一根针扎在楚紫绗胸口，他难受得哆嗦了一下。“叫你后爹给你找找关系”……做人可以有点尊严么？别那么厚脸皮行么？
“你闭嘴！”楚紫绗低吼。
“什么？”男人没听清。
“你闭嘴。”楚紫绗像只炸毛的小狮子。
“这孩子真没礼貌，我都是为你好。”男人愣住了，“你要多听大人的意见……”
“听你的意见有用么？听你的意见我将来能找个好男孩结婚么？听你的意见我能按时参加孩子的毕业典礼么？听你的意见我能准点接送她上下学么？听你的意见我只是要去叫后爹帮我找找关系！”
楚紫绗从后视镜里死盯着男人的眼睛看，期望看到他的沮丧或者愤怒。
“你还小，家庭这种事……你将来就明白了。”男人果然有点手足无措，伸手似乎想去拍一下后座的楚紫绗，却不敢，只能缩回来挠了挠自己的脑袋。
都这么些年了，小屁孩都长大了，还骗？骗鬼啊！
“你够了！好好开你的车，我的事儿别管！一会儿到家你别进去了，免得‘爸爸’不高兴！”楚紫绗咬着牙，把头拧向一边。
“这话说得……我才是你亲爸爸，他不高兴让他不高兴去，他算个屁啊……”男人终于有点尊严被挫伤的沮丧了。
“他不是我亲爸爸，可他参加我的家长会，他知道周末带我去游乐园，他知道我的期末成绩，他至少生日会买个书包送我！”楚紫绗恶狠狠地把Hermes的包往车座上一拍，“你还记得我生日么？”
“你生日我怎么不记得？”男人急赤白脸地分辨，“你是我女儿，是我和你老妈合伙把你生下来的…你上过生理卫生课么？生孩子也有男人的功劳，你那么聪明还不是我把你生得好？”
楚紫绗气得简直要笑出来，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厚脸皮的男人呢？
“很辛苦？娶个漂亮女人让漂亮女人生个孩子……很了不起？”楚紫绗声音都颤，“我上过生理卫生课！生孩子女人要辛苦怀胎十个月？男人要怎么样？你辛苦在哪里？”
男人蔫了，声音低落下去，“我不跟女儿讨论生理卫生问题……”
“你只会生，不养，别人养出来的，会越来越不像你的！”
“我……我也想养。”男人讷讷地说。
“叔叔是有苦衷的。”
路明非忽然说道。
“什么苦衷？”楚紫绗气笑了，“你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屁孩，又懂什么？”
“小路你不用为我说话。”
男人低叹一句，声不可闻，“我只想你们平平安安地生活。”
“躲不过的。”路明非神情戒备，忽然看向窗外，
“他们来了！”
“什么来了？”
楚紫绗听到这句话微微一愣，转过头去。不知何时，路明非稚嫩的面容绷紧了，仿佛地狱的恶鬼，恐怖狰狞。
黝黑的瞳孔里燃烧起一丝金色的火焰，宛若雷火，炽烈而危险。
楚紫绗没来由地往后挪了挪，拉开了和路明非的距离。
音响里传来低低的笑声，那笑声低沉，但又宏大庄严，仿佛在青铜的古钟里回荡。
楚紫绗完全不明白现在是怎么一回事，想要寻求男人的帮助时，却发现后视镜里男人的脸同样有了变化。
青色的血管瞬间就从眼角跳起，如同躁动的细蛇，男人脸上永远是松松垮垮的，但此时绷紧了，好像红热的铁泼上冰水淬火。
楚紫绗从未在男人脸上见过这种表情，完全是另外一个人，骤然收紧的瞳孔里透出巨大的惊恐。
车门被人轻轻叩响。
“那么大的雨，谁在外面？”楚紫绗扭头，看见一个黑影投在车窗上。她想难不成是高架路封路，被交警查了？楚紫绗伸出手去，想把车窗降下来。
“别动！”男人震喝。
铺天盖地的恐惧忽然包围了楚紫绗。她一眼扫到了时速表，时速120公里。谁能追着这辆迈巴赫在高架路上狂奔，同时伸手敲门？
敲门声急促起来，不是一个人，而是三个、五个、越来越多的人影聚集在车外。
他们隔着沾满雨水的车窗凝视楚紫绗，居高临下。窗外有刺眼的水银色光照进来，把楚紫绗的脸照得惨白。
正在此时，一只手忽然握住了她微微颤抖的手，从另一只手上传递而来的炙热瞬间驱散了她内心的冰冷和恐慌。
楚紫绗抬头看去，路明非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模样，此时他对楚紫绗温柔地笑了笑，说道：
“别怕，师姐，我会保护你的。”
敲门声变成了尖锐的东西在钢铁和玻璃上划过的刺耳声音，楚紫绗有些惊恐地往路明非怀里靠了靠，问道：
“这是哪里？”
“尼伯龙根，死人之国。”
路明非解释道，
“也是奥丁的神国。”
“奥丁？”
楚紫绗有些难以置信，但是看到路明非严肃的表情，莫名地相信了几分。
男人扭头看着楚紫绗，发现路明非已经给他女儿系上安全带，正在耐心解释着一切，原本因为黑影出现后有些颤抖的心逐渐平缓。
他可是楚紫绗的父亲，怎么可能连路明非这个小男孩都比不了。
“我要加速了！”男人低声说。此刻他已经完全没有恐惧的神情了，他的脸坚硬如生铁。
油门到底，迈巴赫车身震动，昂然加速。几秒钟内时速达到180公里，而且还在继续，因为他们没能甩掉那些影子。
四面八方的都有水银色的光进来，灯光里不知多少黑影围绕着迈巴赫……沉默地站着……就像是一群死神围绕在垂死者的床边。他们一同睁眼，金色的瞳孔像是火炬般亮。
楚紫绗痛苦地抱着头，蜷缩起来。
大脑深处剧痛，凌乱的青紫色线条像是无数蛇在扭动，仿佛古老石碑上的象形文字，它们活了过来，精灵般舞蹈。
种种她在最深的梦魇中都不敢想象的画面在眼前闪灭，额间裂开金色瞳孔的年轻人躺在黑石的王座上，胸口插着白骨的长剑；
少女们在石刻的祭坛上翻滚，发出痛苦的尖叫，好似分娩的前兆；
黑色的翼在夕阳下扬起遮蔽半个天空；
铜柱上被缚的女人缓缓张开眼，她的白发飞舞，眼中流下两行浓腥的血……
就像是在太古的黑暗里，看蛇群舞蹈，那些蛇用奇诡的语言向他讲述失落的历史。
“是‘灵视’，师姐你的血统在被开启，这样强的反应，很有可能是超A级。”
路明非握紧楚紫绗的手，看向后视镜里的男人，
“这一天迟早会来的，叔叔你阻止不了。”
“是啊，她是我的孩子，我早该想到有这一天。”
楚天骄的眉宇间有些苦涩。
不知过了多久，楚紫绗慢慢地抬起头，就像从一场一生那么漫长的噩梦里醒来。说不清那种感觉，就像一个近视多年的人戴上了眼镜，世界忽然变得异常清晰，视力、听力乃至于嗅觉都苏醒了。
她茫然地看着路明非，又看向楚天骄，问道：
“这是怎么了？我们要死了么？”
“师姐，欢迎来到，”路明非深吸了一口气，“真实的世界。”
“真实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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