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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壹

    一些事情就是这样,你张扬反叛,去证明自己是对的,到头来,往往证明了一开始就是错的,去验证某些品质的存在,最后发现你和大多数人一样拥有的恰恰是与之相反的低劣。那些早年间洒在北方雪地里的彩色星星是明证,在王宫偏殿里那些曲折的回眸也是。其实在那扇新的窗子前,作为一个初生的观众,无论是在大染坊里还是小染缸里都是同样的手足无措,大多扮演随波逐流的角色,还在暗流之下。从前也听过那种模样,限于某些规则,只能在无人的角落里画鱼,是两只胖鱼,它们吐出的泡泡合而为一,一串串泡泡把阳光分解,闪烁彩虹色的梦——梦里是流传已久的梦,不过并不以此如何,一些事情只能久埋在黄土之下,等待某一日发芽。当那瘟疫在王宫肆虐开来,所有人都开始恍恍惚惚,庄严的正殿已经不再严肃,人们在祭坛上泼水,还在那里跳舞——大祭司成了最具煽动性的领舞者,到处都是蝗虫过境,蝉鸣昼夜,天空燥热无风,大地嘴唇干裂,似乎一夜之间太阳长大了一圈,并把这温度及时回馈给了它的子民,那些躁动的血液充分说明了这一点,已经开始在太傅的太师椅下发现隐藏的火种。被周围的热烈与干旱包围,似乎应该加入这瘟疫的奴役,并在此间堕落,不再去想那些山河之间的草木虫鱼,只需照看院子里的鸡鸭牛羊,简单而醒脑。开始还借着那些冰冷的白色星星降温,后来那雪融化了,它们无处藏身,在烂泥里变成了讽刺——笑着活下去,好在那并不是人祸,那道深深的疤痕和那些不曾目睹的凄惨明明白白地显示了一场毫无征兆的天灾的无情与冷漠——由来已久的天演,后来堪堪留恋之时,只咽得下最开始那些晚风习习的口味绵甜的蜜果,那些疤痕确实毁坏了整体的美感。随后又把希望寄托于那只灵动的孔雀,头上的羽毛分成两色,一半云白色一半日黄色,头上竖起一根长长的翎,灰红相间,两色平行螺旋而上,印在每一叶翎毛之上,有点像曾经的红黄鸟,不过,云告诉我,它的美不及红黄鸟的十分之一,这也在后来的那场雨里得到了验证,在雨水的冲刷下孔雀只剩下了枯瘦漆黑的骨架,才知道那灵动一直比那些色彩明亮多了,只因为目光一直流于表面而被蒙蔽,不过失去了土壤的孔雀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异常沉重,我明白,失去灵动之后,时间带给它的只有不断的衰老。雨停后,晴空已洗,浓雾散尽,以为那瘟疫总算躲过去了,最后的防备与警惕也放下了,就在阳光明媚暖风拂人之时,从太阳里生出一个黑点,穿过苍茫的太空、稀薄的大气、钻进左眼,向下冲刺——被明晃晃的箭刺中了胸膛,有点像山中的那条隧道,一眼山南水北,被可怕的病毒感染,陷入那无尽的痛苦之渊。其实比较习惯先得到烛光,再照亮长夜,这过程显得尤其漫长,尤其是在蜡烛被淘汰之前,没法解释那烛光为何在无尽长夜里常明不眠,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背离了一些物理的规律,有时候为了适应环境或者为了避免被认为假装而假装,只有自己明白,那束光至死方休,这也是一种自由吧,在飞猪满天的时代,只希望最后留下来的不都是一片狼藉或者让天空遍身伤痕,来不及悼念,就已各自上路,马不停蹄。在永夜的黑暗中,海天是连在一起的,天空尽头就是大海,大海的尽头是陆地,它们就像那张古老的羊皮卷,彼此相连、相对,成为彼此的幻梦,在那时候穿过天空尽头,往大海深处去,那里有末法时代残留下的最后一丝光亮。光亮生活在深海,有两只白色的盲的眼睛,还保留着上个时代粗犷的外表,主要表现在头部,不过凶悍的头配上粉色的身体整体看起来却展现出一种自然天成的神韵,再加上头上的两只琉璃般通透明亮的珊瑚角,四只宛若人手的爪子,更给它增添了一种介于神圣与诡异分离或融合之时的气息,由于眼睛的原因,它从来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光芒万丈,旁物却只一眼,就葬身海底,为光芒作了养料。在那漫长的加热过程之后,是炙热的守望,年代久远,每一架投石机的背面彳亍的身影,在每一块城砖上留下了脚印,还把从巨人那里得到的那颗最美的石头不犹豫地献出,自从葬身深海,再也不想失去这光芒,所以那里死去的每一个冒险者都睁着眼睛,从每只瞳孔反射出的光芒里,看到早已破败的龙门时代,还有那些巨狮耀武扬威引发的动乱——那些巨狮是它们最忠实的仆人,因为没有约束,犯下了深重的罪孽——深重是因为背离了方向,甚至使深海光的眼睛里出现了世界的倒影——据说那是它们第一次睁开眼睛,那一次,它们看了自己最爱的仆人一眼,却对整个世界视而不见,那些狮子们便在花海中跳了百年的舞,最后随花瓣变成了灰烬——此后,再也没有光睁开过眼睛。花园是布谷鸟的地盘,那只鸟不太愿意被人打扰,它的怒火已经在一次波及全国的饥荒中证明了力量,所以即使已经病入膏肓,甚至有无数次机会打开那座尘封已久的花园的门,我依然保留了最后一丝清明——那种正负之间的信念,把最后的墓地选在了荒凉的偏殿,据说这里是六十七年前的冷宫,是为那个人特设的冥宫——那一代的王在登顶之后的五十年里只娶了一位妻子,在生命的最后一年,他督造了偏殿,并为之命名妜宫,那位名流千古的美人最后消失在这座宫殿里,在王死后的十八年里,她不眠不食,在妜宫门外,一站十八年,直到她在人间的最后一天,才走进妜宫,关上了门。几年后,新王打着思念母亲的名号,进了妜宫,那里,什么也没有,后来,新王将那里封了几十年。那天,我站在偏殿外,打开了那扇门,这里依旧保持着旧模样,干净如初,和前世梦中的所见一个样子,妜宫里的花常年不开,雪花静止在空间里,所有树没有叶子,池塘里的鱼儿从不呼吸,亦不死去,有人让时间在这里打了个盹儿,,虽然不知道什么时间会醒,但不重要了。这里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让一切变慢的力量,就像睡着时一样,呼吸变悠长,心跳放缓慢,血液从奔腾的大河变成潺潺流淌的指间溪。或许,无论多慢多漫长,一切还是会耗尽,并不惧怕死亡,只是瘟疫还没有过去,并不是纯种的战士,死在乱流中并不能算死得其所,还有那些燥热,并没有得到合理的对待。

    妜宫门开的那一刻,瘟疫随着身体一拥而进,花儿开始绽放,树木长出头发,雪花开始流动,鱼儿开始吐泡泡,吐出一串串彩虹,跟曾经一模一样——感谢一切竟都能如愿。小时候玩过的一种弹力球,使劲将它扔向地面,便会蹦得很高,那次正赶上力量的增长,还没适应新的身体,玩同样的游戏就失了准头,那次,它再也没落下来。后来在夜里经常盯着那颗蓝色的星星,因为相像的缘故,错把它当成它,直到有一天,它突兀地落下来,在一年之后,指引我打开了那扇门。那是王后的回归,那天,王宫十分热闹,人们学会了和瘟疫和平相处,尽管新的伤痛还在不断增加,仍有人前赴后继,卡在半梦半醒之间,在清醒与糊涂之间往返不休。偏殿自此重开,为王宫增添了不少新生盎然的气息,虽然为了保持表面的宁静,很多人都保持着不露声色,但那种即使被大幅度压抑的炽热也终于引发了妜宫指间溪的沸腾,鱼儿们开始跳出水面,游到半空,吸食空中的雪花,围着花儿转圈,用叶子编制草帽,这病,似已成癌。若干年后,才确认了这个结论,人是真的脆弱,偶过弄堂,天雷滚滚,一入宫门,风动地火,因为小小的不抵抗,因为小小的留恋,将这惩罚延伸至今,不死不休。王后来了,再次站在宫门外,看着一砖一瓦的叠加,看着自己前生的名被刻在牌匾上,看着那个好像永远不会倒下的身影在面前一点点塌陷,看着四季在院子里轮回了十八次,终于下了决心。她将所有花儿包起,树叶染成泥土,鱼儿忘记呼吸,雪花藏起舞衣,走进了房间,随手拿起桌子上的酒杯,饮下十八年前的酒,看着墙上的那幅遗像,化作一道光,钻进了他的眼睛。没有人告诉刃这个结局,所以刃杀了山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心静如水,因为一切问心无愧,直至终于彻底掌握了王权,想起她并来到这里。我就此住在偏殿,将脖子在一串嘎嘣声中扭过五十三个角度,拨开旁边的帷幕,看着三尺外从画像的眼睛里走出来的那个人,耗尽了一只老鼠的寿命。这便是开始了,始于玉门关的春风,终于万里四海无波,心脏里一定有一座山,在某几年会受到天雷滚滚的诱惑,急速膨胀,在短短几个月里就撑破了心脏,倒在绿色的血泊里,长成另外一些模样,也因此从来没有看清王后的面孔,似乎是十七八岁的小女孩儿,又像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妇人。

    就那样,歪着脖子看了一年。第一天的下午,偏殿里只有两个人,当结果出来的时候,都逃得很快,是想要的结果,逃跑是为了证明这不是一场梦,也是为了把这喜悦留在后面多一点,就像小时候的无数张糖纸,变成一只只蝴蝶飞走时一样美——逃跑的样子。然而一切并不因为有了结果,就进入想象中的正轨,城墙太过板正,坚硬,对海绵来讲实在不是一张舒服的床,更让人绝望的是这种不适,无可磨合。所以时常陷入一种尴尬的境地,就像两面镜子,彼此一览无余,却始终分不清镜子里到底是谁,本身的层层重叠已经眼花缭乱,再加上双重水银薄膜的阻隔——真相隐藏得过深了。由于不可避免的误差,难以预料的变化以及不可琢磨的真相,处在了一种十分尴尬的境地,手捧鲜花,风雪肆虐,火把始终点不着,就像一个人赤着身体被扔在雪地里,饥寒交迫且羞愧难堪。因为一年的守望,一些东西几乎已经刻在了眼睛里,入目三分自然入木三分,深刻却不冷静,炽热感染了眼球,红眼病复发了,总是出现幻影,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幻觉倒是很好的辅助,然后就更加想当然,所以对理智深恶痛绝,正常的矜持在眼里就像一道道打不开的门,令人暴躁,越来越像一出独角戏,一只黑色的犀牛在草原上狂奔,惊起河边的水牛群,踩着鳄鱼的头跳到对岸,不理会白天鹅的抗议,对老虎不理不睬,一路不眠不休,就这样一路奔跑,穿越了整片草原,却没有找到一只白色的或者黑色的同类,两只白色的角依旧锋利异常,那只大一点的,曾经轻易刺穿了那只挡路的金钱豹的下颌和脑袋。感受到那种距离与绝望,它愤怒,癫狂,将那片死去千年的白杨树全部洞穿,直至那只大一点的角被折断在树上,它才停下来这场表演,在剧痛中反思。小时候总喜欢将小石块扔向水面,数激起的水花数量,最精彩的一次竟然有十九朵之多,比十九朵小红花还要漂亮,那应该算是最初的正面互动了,只是后来却时常遗忘,就像现在一样。牛的上帝是头牛,牛的撒旦是头牛,兔子的上帝是兔子,兔子的撒旦是兔子,我该朝那里祈祷,去哪里作恶。共鸣从本质来讲是一种互动,不是牛也不是兔子,所以不像兔子也不该像牛,要使用自己族群的语言,对着自己的图腾。所以把脖子正过来,把三尺距离调整为三寸,这次终于看请了对面,是十七八岁的一个老妇人,容颜稚嫩的老者,尽管对本不属于自己的技能应用及其生硬,依然我行我素,开始有一点明白,妜宫因何而来,那位伟大的王为何会多此一举,那是占有的私欲与冰冷的防备,但这一切只是为了守护。新的变化起于眼泪,一个北方夏日的凉夜,一场宫门外一刻钟的等待,全都被忽略,只关注那些兔子的眼泪,犀牛的眼泪由于肤色的原因模模糊糊,兔子却与此相反,显得动人,本来已经被那些冬天的寒风吹痛了眼,还是难挡海绵的绵绵吸引力,终于泡软了城墙砖的表层,变得不像一张假面——终于有了喜怒哀乐的表情,才明白不存在什么正轨,每种组合都有新的变化,之后的道路都有其特别之处。那是相对而言比较舒适的日子,如同早年间黄土的温暖给予脚底板的舒适,在不远不近的距离之间,不紧不慢的节奏里,适宜的温度以及充足的水分,新生命里的新生命,虽然仅仅只是发了芽,但已经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那时候的偏执导致云长时间的缄默,但仍不为所动,即使在某个中午躺在一根绳子上失去呼吸的那个梦里,依然沉浸在自我封闭的世界里,管他窗外风雨飘摇,那场三个人的生日午宴,那把搞怪的青色扫帚,那盒彩色的糖果,那意料中的撒手导致的趔趄构成了一座设施齐全并且十分先进的牢笼。有些生命历经无数春秋只存在一个清晨,那个清晨的意义是否就显得无比重大呢?不,对于此外的弱水三千,也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清晨,并没有什么仪式感,全部的意义只在己身。王后的花儿,一生只开一次,凋落之后,一切都将灭绝,就像不曾存在一样,但并不因此格外珍惜,因为这珍惜是毫无用处的,甚至是另一种形式的对美的阻碍。唢呐和二胡已经过了流行的年代,但在王后归来的晚宴上,它们依然是主角,高亢嘹亮与怨哀苍凉的乐音合在一处,形成了一种宁静悠远的氛围,所以那晚我没有醉,一直看着所有人睡去,任这一切在篝火中闪烁,熄灭,这是我最大的珍惜,也是最高的敬意。钟声换成了铃声,悠扬变成了短促,纯粹的诗意染上了烟火气,还好影响的范围暂时还没有扩张,所以远方的风依然能到达这片遗失之地,这是一种进步,也是一种破坏,但人们对此的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