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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古今艺文聚一聚

    用现在的话说,其实在“给事中”这个岗位上,渊哥就发现我这个兄弟是个典型的“专业型人才”。专业能力一骑绝尘,还特别愿意深钻,但是你要让他与人沟通,无论是向上与领导沟通还是向下带团队,那都是要他命,更不要说跨部门沟通了,那是要他老命。

    对这种人来说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你很难给他安排直属领导,因为这种人看人只看专业能力,可是世上又没有几个人能超过他的专业能力,也就很少有人能让他服气的,所以直属领导一般就很难管这种人。

    你们现在不要觉得史书上渊哥的存在感小,就觉得渊哥平庸,其实渊哥颇具领导力,在选人用人方面也看得很准。

    当时我兄弟在短暂的“给事中”的岗位上,两件事做得非常棒。

    一件就是我之前说过的铸“开元通宝”钱,这个钱很快就铸造出来了,在他的严密监督下,铸造的质量非常好,比以往朝代的钱币都要好,绝对代表了大唐的盛世景象。

    而这个钱币还有一个小传说,因为这个钱币的背面是空白没有印文字的,却有一个小小的月牙形状,后世传说是当时欧阳询呈钱币的蜡样给皇帝的时候,文德皇后不小心碰到了留下的指甲印,他不敢改,就留在那边直接铸钱了。

    我证明,这个传说完全是子虚乌有。皇后的手没那么欠,我兄弟的性子也没这么面。其实那个月牙是他设计的一个标志,有简单的注明铸币的批次和防伪的小作用。

    哦,对了,当时因为李世民功勋大,这渊哥还专门批准李世民自己造三炉钱,就是我不给你奖金了,我给你印钞机,你自己印的意思。我兄弟当时也反对,渊哥也没听。

    另外他做的好的一件事情,就是渊哥让我兄弟“监修陈史”,因为唐朝刚刚成立,没那么多人手,所以在朝中的官员一般都会有兼职。

    像我兄弟这种博闻通史的,就兼职去做了修史书的工作。当时就是修那个把他压的喘不过气来的陈朝的历史。一般来说,在这个政权下受挫的人在编写历史的时候多少会加上一点个人的感情色彩,即使你本意并非想歪曲历史。

    但是我这兄弟做得极其认真,冷静,客观。撰史必引经据典,皆有出处,记录有差别的必定认真比对分析更加合理的史实,撰写的时候还要把自己的参考的材料都附上,标注上“我根据这些分析这个事情是这个样儿的,材料都在这,你们自己看”。

    陈宣帝杀他全家,他也没多说人家不好,我爹救他小命他也没说我爹多好。

    所以说来也是挺有趣的,我兄弟本职“给事中”,他干得挺差,啥也没做成,领导不满意吧,还弄得自己纠结万分差点要裸辞,但是让他“兼职”去做的事儿,他都做得很漂亮。

    这就让渊哥看出来他是个“文创人才”,适合独立牵头搞些文化研究,也是之后把他调去了“修文馆”做学士的契机。

    当时正好在门下省成立了一个新的部门,叫做“修文馆”。主要就是搜集已经有的史书典籍,并且做历史研究工作的部门。也就是现在的“文化部下属历史文化研究中心”啦。

    渊哥做事还是很有远见和套路的,大唐初建,他便想着要发行统一钱币,稳定民生,而之后的大唐,也要感谢李世民的开挂,一下子完结了割据的局面,天下基本平定,管辖的百姓也一下多了很多,那么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要“统一思想”了。

    渊哥希望通过对于前朝历史、文化的整编和修订工作,将大唐事业的重心从“武统天下”向“文治天下”过渡。同时也能在民众之中传播大唐的礼教文化,起到教化民众、统一价值观的作用。

    他知道我兄弟适合这个部门,便让他直接挂“修文馆学士”,去那专职牵头干修书的事儿,门下省的其他事儿都不用他来管了。

    等于这个安排就是让我兄弟在修文馆里做了专职的“项目经理”,要编写个书,他负责这个书总纲、任务分块、项目推进工作,其他在朝廷里“兼职”的人就接他这个分配的活儿各自去写就完了。

    渊哥的眼光很准,让我兄弟干了这事儿,我这兄弟的情绪才好了不少,对这份工作充满了兴趣与热情,也不提辞官了,就安安稳稳地扎在“修文馆”里不出来了。

    这个时候,修文馆内活儿主要有两方面吧。一方面是之前一直在做的,修前朝的历史;另外一方面,官方花钱收购遗落在民间的文学书籍,来丰富修文馆的藏书,然后修文馆内再把历代的文学作品修编成一本可查询的百科全书。

    我兄弟就在这武德五年的时候,应诏主持修编这套百科全书,叫做《艺文类聚》。当时他牵头当总编,下面的兼职成员可都不简单。

    比如这里头就有我们太常寺当时我的上司令狐德棻,名字不重要,我也不会读,你们就当他叫令狐冲好了。反正就是个老学究,后来还一直编书。

    然后这里头还有陈叔达,就是杀我兄弟全家的陈宣帝的一个儿子,你看他也叫“陈叔X”,所以和陈后主陈叔宝是一辈儿的。他开始和我兄弟还相处得挺好,互相切磋了一下文才之后,简直一笑泯恩仇,还合作过刻碑的事儿,不过后来又翻脸了,这个以后再说。

    还有裴矩、赵弘智、袁朗,这些人在当时都位高权重的,而且文史尤通,我就不多细介绍了,虽然天天朝堂上见,不过和我兄弟人生没啥交集。

    但是我还想弱弱地补充一下,其实这个里面还有我,好歹我也是个太常寺少卿,不过我这小扑街就很悲催地在史书里面归到了“等人”里面,当然的确我的贡献也不大。

    那时我们知道要编这么个玩意儿的时候,就等着牵头人发项目进度表发工作分块图,好领任务干活儿,结果等了三个月也没等来,不知道他在搞什么。

    我去找他,才发现他在修文馆内,大量阅读前朝的类似的工具书,什么晋挚虞的《文章流别》啦,南朝梁萧统的《昭明文选》呀,曹丕敕修的《皇览》和南朝梁徐勉领衔编修的《华林遍略》,总之都是这种大部头的书吧,跟字典似的,我打开来看两眼头就晕了,他居然窝在修文馆的小屋子里生生看了三个月。

    行呗,贤者光环闪瞎我狗眼呗。我见他这么认真地看书便要转身走,谁知这时他却把我叫住了。

    “你说,你在什么情况下会看这种官方修的类书?”他问我。

    我特别想回答我在什么时候都不会翻这种书,但是好歹为了我官方的形象,我昧着心做仔细思考状,然后回答他:“自然是自己要撰文之时,想要引经据典,便会翻阅这文艺总集。”

    “所以你想要看的是古文中前人的修辞、遣词造句的方法?”他继续问道。

    我心想难道不是照着古人写的抄一段么,但是我回答他:“对,看看古人如何描述这类似的事物吧,获得点写作灵感,也能引用一些。”

    “如此,便是要把类目分得更加清晰,才方便查找……”他似乎在自言自语,尔后又抬起头来问道:“可若只是诗词文赋,为撰书查找所用,又如何能应圣上‘大兴文学、教化百姓’之用呢?”

    我就顺着他说道:“百姓嘛,你跟他们直接讲道理,不如说个故事什么的好接受吧。”

    “那便是要加入前朝的‘史’、‘事’之文吗,这样无事翻阅的时候,也可以看一看文章,事迹、典故……起到教化之用?”他又像在自言自语。

    我看他又有点钻得魔怔的样子,便找了个借口赶紧溜了。

    之后收到他的“任务要求”的时候,果然发现他把类目分得很细致,并且针对每一个类目,都专门注明了要去哪些古籍里面去摘抄,除了文赋,还有一些传说、历史典故和一些哲学观点。我觉得这个已经大大超出了“文学辞典”的狭隘范畴。若不是他真的博闻强记,饱览群书,又怎么会记得这么多典籍啊。

    这部《艺文类聚》你们现在还可以看到全篇,还是宋印本,是三本比砖头还厚的书。

    我这兄弟在书成之后专门写了一个序,阐述了他编纂这本书的想法,也算是他作为一个文人留给后世的一个遗产吧,不过写得可无趣了。

    因为战乱,在古代很多书籍若不加以摘抄、整理,很快就会散失,正是有《艺文类聚》这样的官方类书的存在,你们现在才能够看到不少古代人的文章与想法。而这之后的朝代也很多以这本书为蓝本、或者参考,继续编攒自己的史书和类书。

    我认为这是我兄弟继铸币之后另外一个传世的非书法成就,当然,这也鲜有人知,毕竟现在大家都爱看小说,谁没事儿翻那大部头的工具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