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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传说中的那个人来了

    不是有哪个人说过,早晚有一天,你会碰上那个命运里注定的冤家么。放心我不会把这句话摁到鲁迅头上的。

    “冤家”这个词我觉得特别好,因为他内涵及其丰富,可恨可爱,可盐可甜。可以代表宿敌、可以代表竞争对手、可以代表相爱相杀、也可以代表真正美好爱情的小娇羞。

    虞世南和欧阳询,像是一个镜子折射出的正反面,他们何其相同又何其不同。他们生命的轨迹,总是在同样的节点上做出不同的选择,若即若离。

    那一日的大兴(长安)的阳光和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太常寺的早晨,混混暗暗,阳光透过房梁缝隙,形成光柱,洒在我的茶炉子之上。

    可别小看我这茶炉,这是办公室幸福小秘诀。每日早上开工前喝上一小杯,神清气爽。在当时的北方,茶还没有流行,不是我们南方人,一般不会喝茶。所以我说北方都是土包子呢。

    与往常一样,我缩在那里煮着茶,欧阳询在工位上整他那堆毛笔尖。

    这时,门口忽然跨进来一个人。

    “好香,这不是我越州茶吗?”他声带惊喜,操的是南方口音。

    我们这才转头看他。三四十岁,和我们差不多大的样子,衣着倒是朴素,面相看着有些瘦弱,颧骨突出来,那胡须倒是留得挺好。

    我们那个时候的公务员美男子的审美标准,胡须可是重要的一项,要不怎么会有“美髯公”的说法呢。这人上下看着没啥特点,就这胡须黑长直就够了。

    他绕过工位,走到我的面前,微笑道:“这位兄台,可否赏我一杯啊?”

    我看他慈眉善目的,而且又像是我们南方人,便找了个杯子给他倒了一杯,递了过去。

    他双手接下,坐在我对面喝了起来。

    “美矣,好久没有喝到家乡茶了。”他捧着腾着热气的茶杯,眯着眼睛做出享受的表情。

    我接着又倒了一杯放在欧阳询的工位上,然后又把剩的全倒在我的杯子里,只剩下底儿和渣渣了,我勉强喝了一口,问道:“兄台打哪里来、怎么称呼呀?”

    “在下越州虞家,名世南,字伯施,今日特来太常寺任职。”他放下茶杯拱手道。

    一瞬间,我和欧阳询都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他此时已经转身走到欧阳询面前,又拱手道:“这位想必就是欧阳信本兄吧,我看过你的字,写得甚好!”

    欧阳询站起来,比他矮了半个头,稍微有些拘谨地拱手还礼,小声说道:“不敢、不敢。”

    “信本兄现在在写什么字呀?”他此时将目光移到了欧阳询的工位之上,上面堆了一叠写着书文的纸。

    我坐在暗处,看着他兴致勃勃地翻阅这些字,时不时指着字转头与欧阳询讨论,言语温和谦虚,经常恭维几句,欧阳询却垂着手,比较沉默。

    上早会的时候,上司就宣布了,这个虞世南就是新来的太常博士,和欧阳询一起负责经史文书工作。等于说之前虞世南拒了王爷给他发的第二类offer之后,辗转了两年接了朝廷直接任命的第一类offer。

    此时虞世南又发表了一番新入职感言,说得那叫一个积极向上,又谦虚又可爱,让人如沐春风,还有点独特的小幽默。这要是他魂穿到现在写网文,也就没我什么事儿了。

    这传说中的技能点满的“VIP英雄”就是不一样。

    我原来以为欧阳询的书文很通的,但是虞世南这种临场即兴感言他可说不出来。

    后来我想,这可能还是境遇不同吧,虞世南的人生,即使遭遇过某些艰难,大体上还是平顺的,而且自小就生活在正向的环境之中,周围的人对他多是善意与赞许,他能与人群相处得很好。而欧阳询比他活得要艰难多了,他也只能在大部分恶意袭来的时候封闭自己,才能勉强存于世间。所以他的性子很“独”,也很不擅长去和群体相处。

    大家听完了虞世南的发言,都发自内心地“呱唧呱唧”热烈鼓掌。

    “信本兄,您长我一岁,这以后的工作事宜,还请您多多指点!”虞世南此时已经去和欧阳询套近乎了。

    我盯着他心里那滋味可不好受。就像办公室里原来俩OfficeLady处得好好的,上班做表下班逛街,铁闺蜜那种的,突然从天而降一个白富美,各方面都比过自己,然后直接就把自己的闺蜜切走了这种滋味。

    这放现代青春剧里,就得给一个他俩勾肩搭背远去的镜头,然后给我一个咬着嘴唇愣愣盯着他俩的特写。

    第二日,我无精打采地去上班,照例在太常寺门口的水缸里舀了点水,准备去屋里煮茶,此时,忽然发现我那茶炉子旁边放着一套新的茶具,更大一点的茶壶和三个精致的小茶杯。而且不像我原来的这个是粗瓷的,这个茶壶的瓷似乎青中泛白,成色比我原来那个好了不少。

    “越州茶好喝,以后每天带上我一个好不好呀?”忽然身后传来虞世南的声音。

    我转过头,看见他正在新工位上,似乎正在收拾东西。依然是那样微笑地看着我。

    你别说,他在处人接物方面,的确是细致入微,不经意之间就能让你感觉很好。

    “这太常寺内,信本兄、信逸兄与我,皆是南方出身,今后多多照应。”他又来跟我套近乎了。不过人嘛,就是这样,昨天还气他抢自己闺蜜牙痒痒,今天他过来一番恭维又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不得不说的是,这个虞世南加入我们太常寺办公室政治中的南方军团之后,那我们可真的是实力大增。毕竟来了一个著名的VIP英雄啊,而且的确专业技能拔群。他就没有像一开始欧阳询那样,写字被上司痛批。

    就像我说过的那样,“二王”就是中国书法界鄙视链的顶端,这虞世南师从智永,王氏最正统的家传技法傍身,没人敢批一个字,批,就是你没见识。

    虞世南倒是一点都不恃才而骄,反而很虚心地到处请教,他与我俩走得很近,也很爱与欧阳询讨论书技笔法。

    一开始我兄弟他还与这虞世南有点隔阂吧,因为我这兄弟是“冰山症”晚期。由于小时候的总要cos小透明的特殊经历,让他特别难以招架忽然被人热切地关注关心。

    能懂吧,就是隐身惯了的人就怕被聚光灯照。虞世南这种“如沐春风”又“心思缜密”的关怀,反而就让他经常尬住。

    后来有一次,一个北方小土狼又在大放厥词说起了我兄弟的家世与长相,这虞世南忽然拍案而起,又即兴义正言辞了一把。把那小土狼们批得那叫一个全线崩塌。我听这番话真后悔没记下来,只觉得这虞世南看着也挺瘦弱的,怎么发起火来还挺吓人呢。

    说不定他就是我兄弟说的“义士”吧,我转头去看我兄弟,他抬着头看着义正言辞之后面色有些苍白的虞世南,眼里也流露出了惊讶与敬佩之情。

    之后他俩关系就变得不错了。

    我兄弟的性格我是了解的,平日里旁的事情也不爱与人多说话,但是一旦书法说到点子上去了,那就是喋喋不休没玩没了。

    那时的我也不懂他俩天天在工位上捣鼓啥,哪怕就一个戈钩吧,到底怎么钩好看,我这么钩是谁的笔法,我那么钩又是谁的笔法,这俩人就能面红耳赤地争半天。办公室里被他们说的简直是到处散发着书法古圣先贤的光辉。

    不过我这“小人之心”当时其实也揣度,我兄弟和虞世南那样认真地讨论书道笔法,其实也有“偷师”的心思在吧,作为二王小迷弟,他肯定是想把最正宗的王家笔法统统学到手的。

    年轻的时候吧,总感觉他心里憋着股劲儿,和虞世南做同事的这段日子,总是一副暗暗不服输的架势。

    他可能自觉还隐藏得蛮好吧,文人嘛,交流起来都会恭维对方谦虚自己,装上一装。

    可是他那小情绪怎么能逃脱我的眼睛呢,再加上他经常偷偷练字,练得大把大把纸的,有时候帮他扔掉的时候我撇一眼,就发现写的都是昨天他和虞世南争辩之后的“专项练习”。

    其实书艺这种东西吧,如果能有一个实力相当的对手一直和你较劲,是很好的一件事情。

    你们俩在作品对比中就能发现自己的短处与对方的长处,会做许多针对性的练习,而且因为有一种不服输的精神在,你会更加集中精力地练习,这样就会促进你快速进步。

    所以,欧阳询与虞世南这段隋朝时期的“同事关系”,对他们俩人日后的发展,都是大有裨益的。

    哦,另外还有一个好玩的事情,就是彼时虞世南他哥还没受到重用,官儿也不大,但是他哥是个对未来生活品质有追求的人,所以还打了一份副业补贴家用。这个副业是什么呢,“佣书养亲”,也就是当写手,嗯,放在现在,就在我做一样的事情,写网文。

    现在回想起来,太常寺最初这几年应该是我们过得最平静安定的日子。

    当时我们都坚信,已经步入了太平年景,以后的时光,也就是打卡上下班、退休、养老、在家里写写书法这样简单罢了,可是谁知道我们这一波人,都是在生命接近尾声,以为尘埃落定之时,才忽然坐上了命运的过山车,不过这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