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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离开

    叶家村,

    约莫午饭过后一个时辰,一辆陈旧的马车,从远方的土路上缓缓驶近。

    叶皓掀开车帘,心头顿时火热激荡起来。

    两边几乎一眼望不到头的农田,以及地里或大或小的人影,零星分布或高或矮的泥墙茅草房……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与他记忆里和梦中的景象别无二致。

    外面的世界,几乎一天一个样儿,而自家这个小村庄,像是时间凝固了一般,与他走之前基本没什么变化。

    叶皓正满心欢喜雀跃的四处张望时,蓦然与地里的一个人视线对上,不由顿时一惊,匆匆朝其点了点头便放下了帘子。

    离家越进,他这心里反而跳的越快,既像是期待着什么,又似乎在惴惴不安、害怕着某种可能。

    叶皓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稍稍平复心头的激荡。

    叶家村并不大,随着马车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前行,很快一个小院子前停下。

    只是当他掀开车帘后却不由一愣,

    只见自家院门紧锁,甚至门锁都已锈迹斑斑,显然早已没有人住了。

    叶皓抬头四顾,当即便看见左屋的叶刘氏奶奶,已经站在院门前伸长了脖子往这里看,且还不时跟另外几个叨咕着什么,神情极其多彩。

    “驾”

    叶皓便轻轻甩了一鞭,让马车驶了过去。

    “这位奶奶,敢问叶文松家是住这里吗?他家人呢?”

    “两年前就搬走了,你是谁,找他干嘛?”

    “我是叶皓师兄,眼下就要离开平诏县远行了,有些东西要带来捎给他家里。”

    “叶皓?!”

    一众婆婆奶奶闻言登时变了脸色,不过有的是幸灾乐祸,有的是不屑,有的则是同情……

    到底还是叶刘氏奶奶跟他家住的最久,听他说明身份和来意后,不禁露出几分了然和同情:

    “是皓皓的师兄啊!

    这多好的孩子,唉……他家盖了新房……”

    说着便拄着拐杖朝外走了几步,远远指着东南方向,

    只见一座既高又宽的青砖黑瓦房,甚至似鹤立鸡群般,相当打眼的伫立在一众低矮的泥墙茅草屋之中。

    “喏,那儿就是他家。”

    叶皓不由大为疑惑起来。

    这种房子,多是镇上和县里的有钱人家才住的起,他这家这是发了什么财?

    “多谢刘奶奶了!”

    叶皓对其笑着点头道谢后,便赶着瘦马往新房而去。

    刘奶奶却是纳闷的一直盯着马车道:

    “咦?他砸知道我姓刘……”

    看似已经渐渐走远的叶皓,在敏锐的听到身后的议论声后,不由微微叹了口气。

    原来,约莫两年多前,也就是自己被抓到那个村子时,确实有一个老者来了村子里,一路打听找上了叶老爹。

    据那几个老婆子说,叶老爹当即便跟那老头大吵起来,还说着什么“不卖”“滚”之类的。

    但屋里没过多久就没了动静,而且叶娘则快步去请了弟兄们唯一识字的叶二叔过来——

    据事后叶二叔的婆娘显摆,原是叶老爹将他在金刚门的儿子卖了足足一百两,请叶二叔过去看契书,最后平白分了他家十两……

    之后才了一年,村里又来了好些人,一问才知道是竟是金刚门的,而且还是找的“叶皓家”——

    原来叶皓死了,这些人是来告知死讯,并送抚恤银的。

    从那以后,本来穷的叮当响的“叶三响”,竟摇身一变成了“叶老爷”、“叶地主”、“叶员外”!

    还雇起了长工短工,连地都不上了,整日学城里人提着个鸟笼烟袋到处晃……

    “好大一笔银子勒!”

    “这家子真是坏良心,拿着人家的银子摆阔,可逢年过节还嫌人家晦气!”

    “谁说不是呐!这娃真可怜,他爹还嫌他是下九流的土匪,生怕惹上官司和仇家,吓的两年前就把那娃的的名从族谱除了!”

    一言一语,像是一盆盆冰凉的冷水,瞬间将他方才还满腔的激动和热情,浇了个透心凉。

    叶皓甚至连自己都有些出乎预料的,并没有太过伤心或难过,反而好似有一种“果然如此”、“早知如此”的释然感。

    也不怪爹娘,哪怕爹娘也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

    只是他对人性的最后一丝信任和期待,也随之轰然一声彻底坍塌……

    马车很快驶到了那座青砖大瓦房前——

    院墙很高,根本看不到里面分毫,墨漆大门很是气派,门上还挂着个“叶宅”的木刻匾额。

    叶皓不禁默然。

    说实话,他虽不知道自己的“抚恤银”究竟是多大的一笔银子,但若要像这样花下去,只怕不不要多久就要花个精光。

    但这也不管他的事了。

    说到底,不曾亲眼看见亲耳听到,他依然还抱有一丝希望——

    万一那些人口中说的是假话呢?

    “砰”“砰”“砰”

    “谁呀!”

    里面传来的陌生男人之声,不由令他瞬间一怔。

    当大门打开,露出里面的人时,叶皓瞬间恍然——

    这是再常见不过的仆人打扮。

    “你谁呀?”

    “我是叶皓的师兄,此番就要离开平诏县了,所以过来替他送些东西。”

    “叶皓?”

    那仆人疑惑了许久,才猛然想了起来:

    “原来是二少爷的师兄,您稍等,小的这就去禀报老爷!”

    叶皓耳中听着宅院里的一句句谈话,依旧悬着不肯熄灭的心,终于彻底死了。

    “他师兄?

    都跟你说多少次了,以后这些土匪上门,统统老子赶出去!他那些东西可是沾了血的,更是一件都不能要!

    要是再这样,老子打断你的狗腿……”

    这是他爹的声音无疑。

    “咱不都跟金刚门说好了,以后别来别来!他们咋就……”

    大哥也跟着满腹怨气的抱怨起来。

    一个老妇什么也未说,便开始抽泣起来。

    “老爷,小皓当年去金刚门,还是你拍板的,怎么到头来……”

    “放肆!这个家到底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老子才是一家之主!”

    叶皓不由心头一动,

    这是娘的声音……

    方才的门仆又再次回来,不过这次却是一副趾高气昂,仿佛看不起他般,

    但下一刻在见到叶皓陡然锋利起来的神色时,顿时吓了一跳,连忙缩起了脖子哆哆嗦嗦道:

    “这位……师兄,您还是请回吧,我们老爷他……”

    叶皓并不想太过为难一介仆人,只是稍稍给了其一个教训,便语气平淡的回道:

    “知道了,告诉你家老爷,我再也不会来了。”

    他原本大为愤怒,但转念一想,既然自己早已被这个家驱逐,彼此已然没有了任何情分,自己又何必为个不相干的人动怒?

    对方那先后因自己得到的两笔银钱,便权当买断了这份血缘了。

    叶皓心头的最后一丝亲情被彻底消磨殆尽,当即便转身走向了马车。

    至于唯一还心系自己的娘,还是等稍后再悄悄潜入,给其喂一粒大补的百花赤参丸吧……

    “孩子等等!”

    叶皓正心头计划时,却不料被娘在身后叫住,不由顿时一颤。

    等回头时,只见那个才四十余岁的妇人,却已满头银发,脸上尽是愁苦刻下的痕迹。

    够了,这便够了……

    叶皓的心头总算流淌了些许暖流,

    “你等我一下。”

    叶皓快步走到马车前,弯腰探入车帘里摸索一阵,最后一手拿着一个卷轴,一手提着一个包裹,雀跃的小跑着来到了妇人身前。

    日思夜想的面孔就在眼前,令他险些一个没忍住,“娘”字就要叫出了口……

    “夫人,这个是我托门内的画师,给叶皓画的画像,还是用的彩墨,您如果想他了,就拿出来看看。”

    妇人对他的反应不禁有些奇怪,但在听到是儿子的画像后,立刻激动高兴的顾不上这些了,连忙伸手将那画轴接过,慌手慌脚的一点点展开。

    当看到画中的栩栩如生少年面孔时,顿时双眼分别淌出两行热泪:

    “儿啊……”

    叶皓一时心头哽咽又幸福,

    但他现在“已死”,而且即将远去,多半再也无法回来与之相见。

    这样的结果,对娘来说,和死也没什么分别了……

    “这几本书,是留给三妹叶清的,每一本都试着练一遍,就当练着玩吧。”

    妇人闻言又转头看向包裹,泪眼婆娑的点了点头:

    “辛苦你了,不如留下来吃顿便饭吧。”

    叶皓直视着妇人的眼睛笑了笑道:

    “不必了,此行路途遥远,您多保重身体!”

    叶皓最后又朝其一拜,告辞上了马车……

    妇人却是怔在原地,呆呆望着马车不挪视线。

    这孩子的眼睛怎么……

    妇人不自觉转头看向画像,不由顿时瞳孔一缩,霎那间泪如雨下……

    马车之内,

    叶皓亲眼看着那些由百花赤参丸捏碎的碎屑,随着控物术悄无声息的尽数飞入了叶母口中后,这才终于放了心。

    至此,他要做的已经全部做完,彻底了无遗憾、问心无愧了。

    书里和画中藏着的银票,足够叶母和三妹花一辈子了。

    而且叶母在百花赤参丸这种大补奇药的滋养下,相信很快便能修复元气,渐渐身体好转,甚至白发重新变黑,焕发青春起来!

    马车越来越快,在土路上激起滚滚烟尘,很快便消失在了重重高树房屋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