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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在酒馆老板和艾斯敏的帮助下,普莱亚补充了新的包扎材料和愈合药,现在,除了脚踝上留着浅褐色的痕迹,她已经完全恢复了。

    麦芽的气味闻久了会变得慵懒。漂浮的神明从麦芽酒的气味中清醒了过来,祂知道,他们又要重新启程了。不过天公不作美,这天从清晨开始就阴沉沉的,像是有一场大雨。

    在野外遭遇大雨可不是什么好事,在艾斯敏的拉扯下,普莱亚答应等天晴再出发。没到正午雨便下了起来,雨点很大,还伴着能把丛林粗壮的树枝吹得摇曳的大风。这场雨让不少旅人和冒险者滞留在了酒馆里,但不是每个人都像普莱亚一样能得到短暂居住的空间,这些人密密麻麻地挤在厅堂里,像一大群老鼠。

    时不时有浑身是水的客人躲进酒馆里,酒馆老板又往壁炉里多添了些柴,一群大群人喝酒喝到了下午,天还是不见放晴。

    开始有人抱怨了:

    “这……我们还要在这里等到什么时候啊!”

    有老成一些的声音在反驳他:

    “年轻人……在外遇到坏天气是家常便饭,有个地方避雨就已经不错了。”

    “说到雨啊……”一位戴着圆帽子的年轻人自言自语一般说道,“前些年我随外出游历时,在海上遇到暴风雨时有一群水手救了我,他们给我讲了一个有关雨的传说。”

    “喔!有游吟诗人在啊,看来我们这拥挤的时光能多点欢乐了。”刚才那老成的声音变得高涨了些。

    说罢,那游吟诗人便抱着琉特琴跳上了厅堂最中央的桌子,在被雨天的昏暗气息打湿的灯光下,他开始了他的即兴讲述:

    “啊……是充满血与毒的雨,那是遥远的水银海……”

    他拨了拨琴弦,又清了清嗓子:

    “大海的尽头,血腥的孤岛,神秘的少女在歌唱”

    “无人听闻啊,无人听闻,她的歌声充满凄凉”

    “幸运的旅人,意外靠近,却见白发的妖怪,说要吃掉他的心脏”

    “他急忙逃跑,逃跑,却逢粘稠的暴雨,他摔倒在血地上”

    “无情的雨太沉重,他无力起身,更无力思考,他想”

    “莫非我就要葬身于此吗!莫非我就要葬身于此吗!”

    “脚下只有死去的土地,血色的雨滴染红他的衣裳”

    “他的眼中只剩恐惧,那妖怪却没有追过来,只是望着他”

    “走吧,走吧!离开这里,回到自己的家乡!”

    听到这里,普莱亚的眉头皱了皱,这是哪里来的诡异故事。但身边的冒险者们纷纷表示,远方确实有水银汇聚的大海,也的确存在粘稠血液凝聚成的孤岛,不过极少有冒险者从那里活着回来。至于那白发的怪物,没有人相信它会如此好心地把到嘴的食粮放回来。面对怀疑,诗人既不澄清也不反驳,传播故事与歌唱便是他工作的全部。

    普莱亚翻了翻冒险者的笔记,里面好像的确记录了这样的大海和孤岛,但记录得十分简略,更是没有提到白发的怪物,她认定怪物不过是诗人编篡的故事情节,而曾经的冒险者看着自己写下的笔记,祂觉得那“怪物”其实没那么可怕,它只会盯着自己看罢了。

    或许那怪物有自己的故事。

    不知不觉已经接近日暮,雨没有要停的征兆。游吟诗人还在唱,祂早就听腻了他的歌声。祂不喜欢游吟诗人,若是没有他们自己也不会是这副样子。艾斯敏拿来了一份土豆饼放在普莱亚桌上,这是她来到这里吃到的第一份食物,可能也是临行前的最后一份。它当然比不上贵族们的珍馐美味,但它在旅途中是最难得的、可以吞入腹中的温暖。

    雨到深夜还在下,普莱亚不得已又回到了那个房间,趁着昏黄的灯光她拿出了那本破旧的笔记,在那位冒险者看来,真正的旅途还没有开始。

    她突然在一张纸的背面看到了冒险者记下的一首诗。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有游吟诗人把自己的战绩编成诗歌时怀着骄傲而激动的心情记录下来的,游吟诗人们都是即兴创作,所以文字比较粗糙,但从老旧的笔迹中仍可以看出冒险者当时的激动,甚至写错了字。

    祂现在大概再也找不回那时带着青涩的年轻的激动情绪了吧。

    那位冒险者又一次飘到村庄上空,望着笼罩了天空的乌云和绵绵不绝的雨。神明本身的栖息处也下着雨,祂听到有人冒雨而出又折返,对人们说自己发现山上有神奇的光。

    这是祂最讨厌的麻烦。祂附在山上不敢动,生怕一个不小心又从哪里透露出神圣的光辉。祂看那群人在山脚燃起了篝火——分明是雨天,这火就像信徒们的信仰,即便有天降的阻挠也难以熄灭。

    可他们为什么愿意信奉一个从不为信徒奉献半分的神呢?

    就在这个雨夜,祂听到了来自四方的无数声音,例如“神明因世间苦难垂下眼泪”,再有“又有踏入死地的冒险者被神迹救下”,以及“大主教的女儿被那位神明带走了”。

    ……

    普莱亚已经入睡。怎么回事?一开始不是说她是自愿旅行的吗?祂细细一听,这传闻居然是大主教亲自派人暗中传开的,他那与自己的“信义”背道而驰的女儿居然刚好成为了他收割信仰的工具。

    人们吟诵着,祈祷着,编写出连篇累册的诗歌,赞颂祂,赞颂祂的“神使”,赞颂普通的没有任何神明插手却被认为是神明所之杰作的雨。这些愚蠢的信仰对神明来说是至关重要的生命的来源,但对这位迷茫的甚至无意存活的神明而言,不过是带来烦躁的累赘。

    祂觉得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看着自己。借助由强大洞察力生出的直觉,祂断定有其他的神明在靠近自己。在无数祈祷诗的吟颂声中,祂感受到了有无言的生命力从身体的某个角落涌出,源源不断,足以淹没一切失落的信徒带来的不洁与怀疑的阴霾。祂确信是人们的信仰为自己提供的生命力已经强到了足以让其他神明注目的程度,祂更加期盼人们的沉默,在弄清自己究竟为何而存在之前,祂不想被定义为神明。

    雨停天明,太阳重新将阳光播撒给大地。普莱亚醒来,吃了一些早点后,她与艾斯敏和酒馆老板道别,留下一小袋金币后离开了酒馆。说是一小袋,也已经是足够普通平民全家花两三个月的巨款了,光头老板十分开心地塞给她一张名片,她就这样离开了索巴利的最后一个休憩地。她的脑袋里满是昨天游吟诗人唱奏的粗糙却婉转的诗,尚且不理解神明心意的她,只是觉得诗中包含了人类最简朴、最纯粹的情感。神明不知道,少女心中也包含了诗歌,是仅仅以单纯的情绪凝结出的诗歌;少女不知道,作为信仰载体的诗歌,能拨动神明的情绪,甚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