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棺爷 » 第四十二章 阮娘5

第四十二章 阮娘5

    从他与小容相互亲密,他说出要娶她时,阮娘就已经在这了。

    黑暗中的一抹青烟不会被任何人察觉,就如在不被所爱的那人身边时一样,从不曾被看见。

    赵方衡晃了晃脑袋,这才看清了面前人的脸,目光中有震惊也有酒后的呆怔。

    他就那么愣愣地望着她。

    从一开始便紧握着小容的手,犹豫了一瞬后轻轻松开,带着一丝怯懦想要伸手碰一碰面前虚浮的人影。

    口中的话却比伸出的手还要快。

    “你……是人是鬼啊?”

    阮娘只是注视着他,看着他将手伸出,又害怕地缩了回去。

    她忽然有些想笑。

    一个喝到神智都不清楚的人,原来也能分清人和鬼吗。

    “你与人在这厮混还会怕鬼?”

    赵方衡拼命摇头,身上的被褥滑下,露出裸着的半身。

    他指着身边的人一板一眼说:“不是厮混,是相守。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

    这几句话就跟尖刀一样,在阮娘本就千疮百孔的心上又狠狠扎了几遍。

    “相守?我才死了几日,你还是人吗!赵方衡,你怎么对得起我!”

    心中的怒火不断地就焚噬着她,她极力克制着最后一丝理智。

    赵方衡看向她的眼神里终于多了一丝愧疚,可也只是一瞬就消散了。他垂下眼眸,声音有些含糊,却也能清晰的传入阮娘的耳中。

    “很早以前,在娶你之前我与小容就相好了。后来她爹走了,我就想给她一个家,我想对她好,可她娘改嫁,她也离开了,我没有办法……”

    他重新抬起头,对上阮娘的眼睛道:“直到遇见你,我知道你对我好,你为我做了很多很多,可是我并不想娶你。”

    阮娘失笑,重复他的话,“你并不想娶我……”

    “那你又为何要娶我?”

    她上前,眼中含着泪,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她真想好好看一看,想看看那里面究竟装着些什么。

    “我为了你要赶考,替你寻遍了书籍又请了先生。为你热衷的手艺,帮你打点一切。为医治你母亲的病花尽了所剩的积蓄,为你……我强撑到如今,与我的文哥生死相离!”

    她指着赵方衡,强忍近乎崩溃的情绪。

    “为你,我众叛亲离,背井离乡。我守你、护你就换回你的铁石心肠,换回一句你本不想娶我?!你娶我时所说的话原来都是假话,你为什么要骗我!”

    “能为了什么,图你的家世,图你有钱,图你能医治我娘,能一心一意为了我啊。”赵方衡也失控的喊道,“我也不愿骗你,可是……你救了我娘,你是我们的恩人,恩人!”

    最后两个字被他咬牙切齿地喊出,听着格外讽刺。

    “是我娘一定要我娶你,她说小容不会再回来了,她说娶你对我以后的仕途好。”

    他说着嘲讽地笑了笑,“可谁知道呢,你们家根本看不上我,你和家里闹翻了,可即使这样你带的那些钱依旧能养活我们一家子。”

    “如我娘所说,有你在才是宝啊。可她没想到的是我根本就没仕途的命,哪怕你请了先生替我铺好了所有路,我也考不上,考不上!”

    他伏在被子上大笑,将脸埋在被褥里。

    “我也想过那就这样吧,就这么过一辈子。可偏偏小容回来了,她回来了啊……”

    “什么时候。”

    赵方衡缓缓抬起头,回忆着,“去年四月,那日下雨,她来买梨花酥,就这么遇见了。”

    “去年,梨花酥……”

    “是啊,她最爱的就是梨花酥,我没想到这么多年一直没变过。这手艺当初还是她教的我。”赵方衡回忆道,眼中的温存毫不掩饰。

    可这一切对于阮娘来说都如晴天霹雳一般。

    可笑她现在才知道,原来从去年开始他们就已经背着她在一起了。原来他说要靠自己的手艺养家不是一时兴起,更不是因为她喜欢梨花酥,而是因为他从来记得的都只是小容爱吃梨花酥罢了。

    阮娘背过身,她再也不愿多看一眼,他看她时流露的眼神。看见他们赤身相拥便觉得胃里一阵翻涌,虽然那里头什么也没有,可她仍旧觉得恶心。

    “你给我穿上衣服滚下来。”

    赵方衡犹豫了许久后还是照做了,套了衣服和裤子,笨手笨脚的从床上爬了下来。顺着烛火的光亮,找了一处相对亮堂点的地方贴着墙蹲下。

    大概是起猛了,赵方衡蹲在地上干呕了几声。什么也没吐出来,头反倒晕得更厉害了。

    “孩子呢?你把文哥儿丢哪了?”阮娘问他。

    她的时间不多,只能尽力稳住自己的情绪把事情弄清楚。

    赵方衡迷瞪的望着她,又望了眼四周,像是想了许久才想起来。

    “给许大哥一家了。”

    “给?!你把我们的孩子就这么给了别人!”阮娘再次抑制不住的失声质问。

    被她这么一吼赵方衡清醒了几分,他解释:“许大哥他们人挺好的,他们一直没有孩子,所以我想着正好。文哥儿在他们那儿我也能放心。”

    阮娘冷笑,“你也能放心。放心与人在外潇洒快活,在这不顾天地的苟合是吗?”

    “你不要这么说!”赵方衡踉跄的起身,奈何双腿发软,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

    “我说过了,我与小容是两情相悦,真心相爱,是在你之前就已经定了终身的。”

    “你给我住口!”阮娘呵断他,“我不要听你这些无羞无耻的话。”

    “你们爱也好,喜欢也罢,只怪我自己瞎了眼,蒙了心,是我活该要嫁给你。如今我死了,我管不到了,随你们放浪。可孩子毕竟是我们的孩子啊。就算再无德再狠心,也不该这么对自己的孩子!他还这么小,赵方衡你的心是被狗吃了吗?!”

    被阮娘这么一顿骂赵方衡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原本的醉意也不知眼下醒了多少,双腿颤抖地越来越厉害。

    “我的孩子……阮娘你还要说这是我们的孩子吗?”他双目瞳孔剧增,眼中映照的火光几乎占据整个瞳孔。

    阮娘不明白,都到这个份上,他为何还要说出这种话。

    “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

    赵方衡扶着墙慢慢撑起身子,声音比方才更冷了。

    “你说我与人厮混,与人苟合。那你呢,你已经走了,我本也不想把话说破。你身为人妻,我在外营生时你在家中又在做什么?!都被别人看到了,我也没说什么,还让你将那野种生下来,你……”

    话音戛然而止,赵方衡缩着脑袋,整个身子往后瘫靠在背后的墙上。一双眼则死死盯着穿过自己脑袋的手掌。

    就连打出手的阮娘也怔在原地。

    这一巴掌是她彻底失去控制下打出的,若是可以,那一刻撕了他的心都是有的。

    可当看到手从他脸上穿过的那一刹那,心底的愤怒、怨恨都化作了无尽的绝望,一丝一缕地抽尽了她好不容易汇聚的所有气力。

    “赵方衡,我本以为你只是不爱我罢了。原来你是根本没有心啊,你不配为人,不配为人夫,更不配为人父。”

    阮娘看着他,笑出了声,最后声色一变,转身对着床上那人道:“是她对你这么说的是吗?是她说文哥儿不是你的孩子?!”

    赵方衡没有说话。

    角落里却传来了棺爷的声音。

    “该结束了。”

    阮娘看着赵方衡,看着床上那人,嘴中苦涩地说不出话来。

    是该结束了,早就该结束了,从一开始就……她究竟在执着什么呢?

    为了那轻贱的爱?

    为了他倾尽所有的年华和亲缘,最后连性命也亲手葬送,连孩子也护不住。

    她这一生为了一个男人,为助他成长,为他守住他想守住的人,到头来她又得到了什么?

    她又算什么呢?

    “既然如此,我这就送你们去做鬼鸳鸯,让你们死在一块,永远在一起!”

    赵方衡听到这话几乎想也没多想的就冲了出去,因着惯性整个人都扑在了床上,将被褥里的人死死护在身下。

    过了许久,屋中都一片静默,平静的连呼吸声都能清晰入耳。

    他回头,这才发现阮娘仍旧站在原地,一步都不曾动过。

    她微微侧首,眼眸隐在烛火照不见的地方,神色静如一潭死水。

    这一刻赵方衡才真切的感受到,她其实是个已经死了的人。

    而她似乎根本也伤不到他。

    一声微乎其微的鼻息自角落里传来。

    到了最后她仍旧想要试一试,可这结果他知道,连她自己也最清楚不过,可她还是这么做了。

    阮娘转回身,对着棺爷说:“走吧。”

    如今她才明白,她只是一个已死之人,知道这一切的她什么也改变不了,什么也做不了。

    唯一的,便是看清了人心,看明白了自己罢了。

    “这样的人,不该死吗?”

    一道清亮狠厉的声音回荡在屋中。

    “你被他害死,与襁褓中的孩子分离。他呢?与人在这水乳交融。日后还要娶她,他们往后可以幸福快活的过一辈子,还能拥有属于他们的孩子。可你呢,你甘心吗!”

    “你还在顾忌什么,你什么也没有了,何必再让他们好过。”

    棺爷留意到阮娘的神色有些奇怪,出声唤她,却听她口中开始低低作念。

    “薄情寡义,背信负心,这样的人还留着干什么。”

    她抬眸,视线落在床上那对人身上,声色倏然一变。

    “该死,通通都该死,对,你们该死!

    赵方衡眼见已经快要消失的青烟忽然带着戾风又呼啸而来。

    尽管他心里笃定她伤不到他,可他还是怕了,他隐隐觉得阮娘似乎不一样了。

    撕裂的感觉在临近喉间一寸的地方猛然停下,那样狠厉的劲道甚至能透过风刺进细软的肌肤,感到丝丝裂裂的疼痛。

    是最初看到的那道黑色身影拦下了阮娘。

    他在她额间轻轻一点,冷声呵了一句。

    “滚出去。”

    阮娘瞳孔中的血色这才渐渐退了下去。

    赵方衡喘着重气,手下意识捂住脖子,却碰到了什么冰凉的东西。

    是血。

    还没来得及缓下惊慌,眼前就又一黑,一头栽倒在被褥上。

    棺爷瞥了一眼他,长袖挥过,床上昏睡的二人额上闪过两道金光。

    “这样的人也配有神明护着吗?”

    棺爷收回手,银丝微动,飘渺的青烟就被他拢在袖中。

    他只落下一句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