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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知子如母

    本以为自己有此诚心,南泽人也当知进退,不料,回营的探子却报,那马扈定要三皇子亲自前去迎回其母,才算诚意十足。

    北正亲卫此时皆是以宋灵均马首是瞻,若能将董贵人迎回,当属大功一件,一时间纷纷请命,均是要前去南泽军营。

    “殿下万金之躯,这敌营去不得啊,还是由我等代劳吧!”

    “万一南泽人失信,误伤殿下,可了不得。”

    “殿下不日便要继承大统,此时万万不能以身犯险。”

    宋灵均听罢,却不为所动,只叫左右备马。南泽人既开了口,此事便非得由他亲自去,至于自家安危,料想那南泽人即便再恨己入骨,也势必不会动他分毫。

    酉时刚过,宋灵均和驻守虎牢关的将士们一道用过晚饭,便挑上几个心腹一道出了关去。先前在柴桑城中之时,因着手上无人可用,自然要多多依靠天佑鞍前马后,如今董氏一族又得了势,宋灵均驾前自然少不得能人,只匆匆几句,又将天佑打发了回来。

    天佑瞧见这北正的三皇子心头显然还是亲疏有别的,心中也有几分不是滋味,回头便在韩刍夫面前问询起来,“将军,三皇子果真是去了,骑着快马,不出两个时辰便就到了。”

    “南泽人粮草不足,势必不会久留,若非出了南岭,他们便不会安心。”

    “有将军的部署,他们断不会活着回去,倒是这三皇子,他若非是猜透了南泽人断不会杀他,便是真的不怕死了。”

    韩刍夫闻言,笑问一句,“哦?那依你之见,他可是猜透了南泽人的心思?”

    “天佑瞧着这三皇子虽年岁尚不大,却是个聪明人,在柴桑城中之时,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北正数万将士拉拢麾下,任己所用,是以,他心中定是知晓的,若他有个闪失,北正可就成了我大凉的囊中之物了,南泽人可没这般好心肠。”

    “不错,南泽人杀了他是亏了,可他母亲性命却难说。”

    “是啊,若是董贵人有个好歹,北正与大凉两国间,这间隙便就此埋下了,那也负了陛下所望。不过...南泽人杀出城之际,我大凉将士为阻拦挟持董贵人的贼兵,死伤无数,怎的到了三皇子眼里,却还成了故意由得他们逃出城去了,好在将军宽厚,不与他一般计较。”

    韩刍夫自然不会理会这等曲解,只说一句,“南泽人于危急关头,还能想到挟持董贵人出逃,他营中想必也非全是泛泛之辈,不知三皇子此去,可能讨得到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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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逃亡之际的南泽将士早已没了来时的气势汹汹,一个个丢盔弃甲,连奔一个日夜,连口饱饭都没吃上,早已是精疲力尽。好在探子来报,北正追兵于虎牢关停歇了下来,众将士提着的一颗心勉强算是放了半截下去。

    经柴桑城中捡回一条命来,马扈早已没了先前的嚣张,若能侥幸活着回到南泽,虽免不了重责,却总是比死了的强。趁着追兵未至,夜色初降,忙责令将士们埋锅造饭,饭还未做好,北正的使臣便到了,正是三皇子带话来了。

    南泽人怒意难消,本欲将来人杀之而后快,却闻三皇子有意给南泽残部一条活路,便也转了心思。且不论这承诺之中有几分真假,如今也只得赌一把了,及至三皇子果真亲自前来,南泽人方觉,这盘赌局,胜算还颇大。

    宋灵均虽身陷敌营,却面色如常,未见母亲,绝不开口多说一句,马扈无奈,只得教他母子二人帐内小叙。

    宋灵均见到母亲虽有憔悴,却仍是周全,一颗心便算放了下来,这一趟千里借兵而来,若舍了母亲进去,可真是白费功夫了。

    董贵人出身尊贵,荣耀半生,何时受过这等车马劳累,已是人形萧索。而于这乱军之中母子重逢,非但毫无欢喜之色,一颗心瞬时凉了一半,昏暗烛光下,竟流下泪来。

    宋灵均大为不解,忙问缘由。

    董贵人却是声泪俱下,哭诉道,“母亲为你哭泣啊,南泽人已然失了柴桑城,你不留在城中主持大局,跑来寻我做什么?”

    “母亲心思,孩儿未尝不知,只是,母亲安危与江山社稷同样要紧,孩儿又怎会弃母亲于不顾。”

    董贵人摇头嗟叹一声,“此时柴桑城已然落到了大凉人的手中,即便你我母子能活着回去,可有什么法子能叫那姓韩的将它交出来?”

    “韩将军的为人,孩儿尚且信得过,再者...大凉的陛下定是诚心要助我的,母亲不必为此焦心。”

    董贵人擦干眼泪,愤愤道,“那母亲问你,你独自来寻我,羊入虎穴,他不会不知这其中危险,他安的什么心,昭然若揭。”

    宋灵均忙开口辩解,“母亲误解韩将军了,是孩儿执意要来的,再者,他若是想孩儿死,有的是时机,母亲多虑了。”

    “哼,他若亲手杀了你,我北正的臣民可不会答应,可若是借着南泽人的手将你杀了,那便另当别论了。”

    “南泽人才不会杀我,母亲安心便是。”

    “何以见得?”

    宋灵均听罢,莞尔一笑,正欲开口再言,却听帐外传来一阵脚步,一长衫男子走了进来,待看清来人,不禁眉心一皱,站起身来,满眼戒备之色。

    此人他先前方见过,马扈此人甚是嚣张,却唯在他面前俯首帖耳,更尊称他为先生,想必于这军中虽无职衔,却是不容小觑之辈。

    “此时若杀了殿下,那北正可就名正言顺的成了大凉囊中之物,我等也必定是活不过今晚,是以,我南泽为何要行此等愚蠢之举呢?”长衫男子轻描淡写地说着,末了顿了顿,复又缓缓添了一句,“鄙人卓逸,有礼了。”

    “你来做什么?”

    “早就听闻殿下英名,先是去鲜卑借兵无果,后又去大凉以求联盟,今日一见,果然是人中龙凤,怪不得连大凉的女君陛下也要执意相助。”

    “不错,大凉君臣诚心助我,这番恩情我北正必定世代不忘。”

    “说到诚心,只怕大凉陛下想杀我等的诚心更胜过想助你的诚心罢。”

    宋灵均毫无迟疑,反唇相讥,“那又如何,只可说,是我北正与大凉同仇敌忾。”

    “好一个同仇敌忾,若进驻柴桑城的非我南泽将士,只怕大凉的援兵也不会来的那么及时。”

    “我北正与大凉世代交好,这局便是定了,你此时在我面前摆弄是非,难免可笑。”

    卓逸闻言亦不恼,复又转而看着董贵人说道,“贵人方才有一言,卓某甚觉有理,殿下独闯敌营,韩将军竟丝毫不予阻拦,若说他是故意的,也不无可能。”

    宋灵均显是对此人满心不屑,呛声道,“我只知,韩将军绝无意坑害我便是,任你巧舌如簧,我均是不信。”

    “殿下这般笃定,看来是不太了解这位大凉的大将军,此人行事向来不羁,殿下与他亦并无深交,他如何会甘心为殿下所用?”

    “他非我北正臣子,为何要甘心为我所用,他需忠心对待的,只有大凉的陛下一人而已。”

    卓逸笑道,“虽不知这位韩将军怎会这般效忠大凉的陛下,不过,两国之间,哪有情义可言,皆是利聚,殿下这般相信他人,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如你所言,两国之间,皆是利聚,我北正与南泽也无甚新仇旧怨,你南泽虽不仁,我北正却无意将你赶尽杀绝,此时放我母亲回去,两厢里自此相安无虞。我既亲身前来,便是为诚心给你们一条生路的,你等想必也不会与我母子再为难。”

    “正是,殿下是为了贵人能活命,我等亦是为了活命,这天底下还能有什么比身家性命更要紧的事?只怕我前脚将你母子放走,后脚追兵便要到了。”

    “你不信我?”

    “生死存亡之际,恕卓某多疑了。”

    宋灵均心生不满,语气之中已有苛责之意,“你何以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卓逸听这话中将自己比喻成小人,竟也不恼,“卓某能活到现在,便是因着凡事多留几分心思,殿下又何须多怪?”

    “那依你之言,如何才能放我母子二人离去?”

    “倒也不难,只须殿下与贵人走一趟,直至护送着我等出了南岭,我自当遣快马将你母子二人送回。”

    宋灵均虽料到迎回母亲并非易事,却不曾想,这南泽人竟这般不知足,过了南岭,便是他南泽疆境,他这摆明了是要叫自己将他送回老家去。

    “我若不答应呢?”

    “若有董贵人为我等陪葬,死的也算其所。”

    宋灵均闻言,虽心生愤恨,叹自己竟遇上此等无赖之人,却也无可奈何,母亲性命在他人手中,自己只得任之差遣。当下于母亲身侧盘腿而坐,柔声说道,“母亲,咱们母子二人便陪他们走着一遭,谅他等也不敢奈我何。”

    董贵人虽心有不甘,却也无计再施,思来想去,只得将这遭遇尽数怪到了大凉将士头上,若他们那时便将这些恶徒困死在城中,又怎会有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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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正之小,实非谦辞,以柴桑城为中心,方圆亦不过五百里而已,三日之后的落日时分,南泽两万余人便至南岭。

    马扈等人一路上终究还是不放心,每日里均有探子遣出去回查军情,却见北正的将士果真未出虎牢关半步,倒也慢慢信了那三皇子的话。

    南岭地势不高,要翻过去并非难事,因此地算不得富庶之地,人烟稀少,无论是北正子民,还是南泽子民,都甚少来此经营。好在此地野果山味颇多,又值此夏秋交替之际,可吃的东西更多,这给已连着两日没吃上一口饱饭的南泽人无疑是雪中送炭,是以好些将士也都松懈了下来,只等着吃饱喝足后再睡半宿,便可翻山越岭回老家了。

    月明星稀,岭下原上一片寂寂。

    晚饭时分刚过,宋灵均便去找过马扈请求离去,那马扈一路上将他母子二人当成保命符一般,倒也还客气,直说子时已过,待南泽将士拔营而去,两厢里便分道扬镳。

    只是宋灵均母子,身在敌营之中,如何能睡的安稳,眼见着便能安然归去了,心中自然也是归心似箭。

    简陋的营帐内,微微烛火隐隐颤动着,母子二人相对而坐。这一路而来,日夜均是有南泽人监视左右,母子之间也说不得几句体己的话,此时这帐内再无他人,北正亲卫已然领命去备车马,正是可说上几句的时候。

    董贵人见自家孩儿一连几日皆似是心神不宁,难免生疑,柔声问了一句,“灵均,这几日见你似有不快,莫非是那大凉的大将军为难了你?”

    “哦?母亲为何如此发问?”

    “母亲虽是深宫妇人,却也知晓,军中之人向来狂放,他欺你手中无兵无卒,想来也不会礼遇有加。”

    “韩将军虽非卑躬屈膝之人,也绝非傲慢无礼之徒,未曾为难过孩儿。”

    “你不日便要登基称帝,他却终究是他国臣子,若有为难你,自然要给他几分颜色,若是没有,金银财帛,多赏他些便好。”

    宋灵均闻言笑道,“母亲有所不知,这大凉的大将军是个怪人,非但没有自家的府邸,至今还屈身于王舍城一所废弃的王府之中,出入一切从简,半分大将军的威严仪仗都无,似这等人,又会将金银财帛纳入眼?”

    董贵人呷了一口清茶,奇道,“不贪名不图利,那他做这大将军是为了作何?”

    “孩儿亦觉奇怪,这个中缘由,只怕整个大凉朝廷,都无人知晓。”

    “哦?那母亲倒是好奇了,这大凉女君究竟是如何让他甘心为之驱使的?莫非...竟会是美人计?”

    宋灵均听闻美人计这三个字,竟忍不住笑了出来,“母亲说的什么话,且不说大凉的陛下端庄自持,大将军也非轻薄之人,再者,女君方是妙龄少女,他二人年岁仿若父女一般,是以如何也跟这美人计扯不上干系。”

    董贵人放下手中茶杯,笑了起来,“哦?那你倒是说说,这大凉女君是如何的端庄自持,籼儿说,你可是将那女子夸上了天。”

    宋灵均被问得面上大窘,支吾不言,眉宇间慌张神色却已将他心思出卖了。知子莫如母,董贵人见状,已然知晓,他去了一趟王舍城,果真是将一颗心丢在了那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