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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将军请便

    赫羽耳听着这熟悉的声音,浑身便僵住了。她知那人正低头看着自己,却是连眼珠子都不敢转一下。

    这夜色如此浓郁,自己也穿着男装,况且一年多未曾见面了,没准他已记不清自己的模样了呢。

    对面的人被抓住胳膊,用力挣扎几下,却是徒劳,看眼前的男人虽身形高大,只一身粗布衣裳,料想他必定出身卑微,俊眉一横,便目露鄙夷之色。

    “我爹是朝上四品大员,你是何人?休要多管闲...啊,疼疼疼...”

    赫羽耳听着骨节发出的清脆声响,再看对面之人因着疼痛扭曲的一张脸,吓得慌忙闭上眼睛。

    “再不滚,你这胳膊便要废了。”

    “松松...松手,我滚,我滚...”

    这些公子哥虽都是些好事之徒,却也都是花花架子,平日里仗着家世显赫四处惹祸,若真遇上个不怕死的,自己便就成了真怕死的了。

    当下里几人拎着衣襟,一溜烟似的飞快走了。

    赫羽看着那几人都跑的远了,方才定了定神,勉强从身后之人的肩膀上撑起了身体,动了动嘴角,一个谢字还是未能说出口,微微颔首算是回礼,便欲就这样悄悄地走掉了。

    没走几步,身后却传来轻笑之声。

    “陛下就打算这样走了?”

    赫羽闻言惊呼一声,顿了顿,终究还是转过了身。

    那人的脸和往日里的一样,甚至和偶尔梦中所见的也别无二致。

    此时一双眼睛里透着几分戏谑,正紧紧盯着自己,这躲是躲不掉了,也只得将话挑明了。

    “多谢将军出手搭救,你就当今晚没撞见过我罢,就此别过。”

    “陛下长高了,也知乔装打扮来这里寻乐子了?”

    听罢这话,少女却是不由得不为自己辩解一番了。

    “哪里是来寻乐子,我来此处是为了寻一位友人的。”

    “这红袖坊里也有陛下的友人?”

    “人的身份纵有贵贱之别,品性亦有高低之分,将军不也是这红袖坊的常客,又如何瞧不上这里的人了?”

    “陛下是哪只眼睛瞧见我是这里的常客了?”

    赫羽闻言,心中便觉得好笑。

    他莫非以为自己还是那个十四岁的女娃娃,任他哄骗?一个独身的男人到这里来不为了寻花问柳,那是为了什么?

    “你是与不是,与我也无关,我回宫去了。”

    “陛下是独自一人?”

    “我和一位先生一道,他还在坊内与楚衣姐姐叙话,我去马车上等他。”

    “陛下还知成人之美。”

    赫羽眼角一扬,“我如何不知?先生与楚衣姐姐本就是青梅竹马的一双人,久别一年有余,自然要说些贴心的话,似你又怎会懂得了?”

    韩刍夫看着侧身而立的少女,一年多未见,那张脸上的稚气终究是淡了下去。一双大眼灵动如昔,长长的睫毛掩在灯火之中,更添几分朦胧。

    任凭如何收敛,那眉宇间的不怒自威和微微扬起的小巧下巴还是将她出卖了,她是高高在上的掌权者,并非寻常人家的小女子。

    “陛下且慢慢等着,此处多纨绔,要当心了。”

    “这里是皇城王舍,骁卫将军夜里都会差人巡逻,有何怕的?”

    韩刍夫莞尔道,“莫非陛下不知,这红袖坊四周的官差早已被打点过了,是以,他们巡城,向来不来此间。”

    赫羽闻言,既惊且怒,天子脚下,竟也有这等徇私舞弊之事,饶是自己还时常觉得这一国之君做的尚可,却原来也是个被蒙住了眼睛的瞎子。

    转念一想,方才那几个落跑之人,哪一个不是仗着家世显赫在此处耍横,定是深知,这是个无人敢管的地儿,这一思索,心中不惧那也是假的,只是,在此人面前,却万万不想露出一丝一毫的怯意来。

    “我自会小心,将军请便吧!”

    赫羽说完,便移步向着不远处一直静静待着的马车走了去。冬夜寂冷,街巷之中人也少了许多,只有三三两两喝的烂醉之人从那坊内踉跄着走出来。

    一旁的栓马桩上还拴着几匹壮马,细细看时,白霜也赫然在列,铁证在此,那人竟还说不是这里的常客。转念一想,若是赤雪也在,自己骑上它,不消一炷香的时候定能赶到宫门处了。

    念起赤雪,不由得又转过了身去,见那人还站在原地望着自己,便就问了一句,“我未见赤雪已两月有余,它可还好?”

    “近日掌马院里新生的马崽多,照顾不周,它或要受些委屈。”

    “那赤雪也要生小马么?”

    “赤雪已足四岁,自然如此。”

    赫羽闻言,心中着急,上前几步低声斥道,“不行,旁的马爱生便生,独独赤雪不行,我不许它生小马。”

    “万物繁衍生息都是常事,陛下又能奈何?”

    “你定有法子。”

    韩刍夫闻言不禁笑了出来,看着她赌气的一张脸,尚有昔日里的几分孩子模样。

    “那就请陛下将它拴在身旁,日夜看着它罢。”

    “你…你这人真不讲理,我将马交你照看,你不好生待它,我将香囊交你保管,你也据为己有,你眼里还有我这个一国之君么?”

    “我何时将那物据为己有了?”

    “我遣人去讨要数次,你均是装傻,还想抵赖不成?”

    “既然是陛下亲手交与我的,我自然也要亲手交还给陛下。”

    赫羽闻言,心头一颤,久久不能言。

    这过往的一年多时光,自己也未尝不会忆起和他雨夜逃命,重阳会友的旧事来。偶有入梦,便以为还赖在那样的怀里,而惊醒过来,半是羞愧,半是怅然。

    “五斛先生...他老人家身子可还健朗?”

    “先生很好,也问起陛下,知你勤政恤民,对你赞许有加。”

    这几个字入耳,赫羽竟似要流下泪来了。

    那些朝堂之臣每日里便是拿这些话来将自己捧得高高在上,自己又何曾当过一回事,他们看到的是那金碧辉煌的王座,非她南宫赫羽此人罢了。

    “将军若是再去看望先生,便替我拎一壶好酒去吧。”

    望着少女眉宇间的落寞伤怀,男人扬了扬嘴角,只道了一声好。

    赫羽回过神来,拾起衣袖擦了擦眼角泪痕,复又转身一脸认真地说道,“方才我听坊内的小厮言,这里的姑娘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将军还是少来为好。”

    “哦?那陛下呢?”

    “我...我又不吃人?”

    赫羽言毕,却见对面的人一双眼里似笑非笑,冷面上多了几分颜色,轻挑着一双剑眉,抱着双臂饶有趣味地盯着自己,便知自己定又说错话了。

    “怎的?我好心相劝,你不听便罢。”

    韩刍夫但笑不语,沉沉双目盯在少女面上。

    一国之君心里自然不服,只得故作镇定,板起一张脸来,一双杏眼丝毫不惧,且看他能如何?

    此时,远处传来了王安歌的呼声。

    “贺公子,安歌出来的晚了。”

    赫羽心头叹了一声,他出来的不早不晚,刚好能解了眼前之围,回过身来,甜笑一声道,“不算晚,我们快些离开,我还赶得上姑姑来添香。”

    王安歌驾着马车拣近路往皇宫方向驶去,此人如何看着都是个清高的世家公子哥,却绝非文弱之人,似驾车这等粗活,在他手里竟也是游刃有余。

    赫羽静坐在马车内,心中纳闷着,对他的身世倒是多了几分好奇来,不过,既拿他做友人看,他不愿多说的,自己也不能强人所难。

    “先生,你在北疆待过,想必马骑的也不错吧?”

    “和那里的人比起来,班门弄斧罢了。”

    “我有一匹爱驹,名曰赤雪,待春日来了,暖和起来,我让先生瞧瞧。”

    “赤雪?听名字便是一匹好马。”

    “我遇见它时,它才两岁,如今已长的气势非凡了。”

    “陛下是万金之躯,怎喜骑马这等事?”

    “咳,说出来不怕先生笑话,我生平第一次骑马,便是在逃命。”

    “陛下胆色不逊男儿,安歌佩服。”

    “我自当拿你做个朋友,你别尽说这些奉承话了。”

    王安歌轻笑一声,他这话里自然是有奉承的意味,却也实实在在是出自真心。

    看来,这大凉女君还是个爱听逆耳忠言的明主,不由得又对她平添了几分好感,话锋一转,便又说道,“陛下,自我们离开红袖坊,便有一人一直跟着我们,我看他胯下之马也是气势非凡。”

    “可是通身黝黑,额前一绺白毛?”

    “隔着三丈远,瞧不清楚,八成是了。”

    马车中的少女轻叹一声,“他愿跟着就跟着吧。”

    “陛下识得那人?”

    “他是我钦封的马倌,赤雪便是由他照看着。”

    “那今夜之事,他可会传了出去。”

    “无妨,他才不会念着这等琐事。”

    “此人既不放心我护送陛下回宫,亦不上前来邀功,只一路默默跟着,陛下能得这样的臣子,胜得一良将。”

    赫羽耳听着王安歌将那人夸成这样,撇撇嘴道,“他才不屑做我大凉的臣子,他在北疆待了十年,也是为了护着定王和郡主的,又何时给过我半分薄面?”

    “这样固执之人,若不是为了功名利禄,那定是为了陛下你这个人了。”

    少女闻言,只觉得脸上一热,虽身在马车里,四处均是漆黑一片,却还是慌忙伸出一双手捂住了脸庞,生怕被人瞧见了似的。

    不是为了功名利禄,便是为了自己这个人?

    良久,脸上的热意还未散尽,马车便停了下来,更声透过宫墙传了出来,皇宫到了。

    “陛下,皇宫守卫森严,我不便进去,只能委屈你自己走回寝殿了。”

    赫羽定定心神,掀开帷幔便下了马车。

    “无妨,先生也快回去吧,你在皇姑母府上终究是客,回去的晚了也是不便。”

    “长公主一早便去了定王府上看望郡主,怕是劳顿一天,早就歇下了。”

    “今儿是腊八,姑侄相聚也是该的。”

    王安歌扶着女君手腕将她牵下马车来,轻笑一声道,“安歌听闻,长公主是去给郡主说媒的。”

    赫羽一听,来了兴致。

    “说媒么,那是好事,莲月姐姐若是能寻到良人,我真是替她高兴呢!”

    王安歌闻言,亦不多说,拱手行了一礼,便就驾上马车离去了。

    赫羽拉起毡帽遮着小脸,转身便往西边侧门走去,出宫前便已命福海候在那处了,只需支开那些看门的宫人,自己便能悄无声息的进了内殿。方走几步,却忍不住还是回头望了望,只是哪里还有那人的身影。

    第二日醒来,寝殿内余香犹在。

    赫羽撑起身子,昨夜几杯酒下肚,又站在红袖坊外头吹着寒风说了好些的话,竟是有些受了风寒。

    只是,因着快到年节了,各地上报的奏本多了起来,即便是想偷个懒,也是不成的,忙唤来贴身宫人为自己梳洗。

    福海已在布膳,见圣上出来了,便将几个宫人打发下去了,看其神色,几分神秘,几分欢喜。

    “陛下,今儿的早膳包您吃的满意?”

    “这是为何?”

    “不日便就要有大喜之事啦!”

    “哦?喜从何来?”

    “昨儿夜里您回来的晚,小福子看您劳累,便就没有说,出宫去采买的宫人回来说啊,昨日长公主去定王府说媒去了。”

    赫羽将一口肉糜轻轻送到嘴里,笑了笑说道,“此事朕已知晓。”

    “陛下可知,长公主是为了给谁说媒去的?”

    “不知有这等福分的是哪家公子呢?”

    “正是大将军的幺儿,陛下的亲表兄,骁卫将军啊!”

    赫羽闻言,慌忙将口中之物咽了下去,喜道,“此话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