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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好

    余胜男提起桌上茶壶,打算重新砌一壶茶,嘴里嘟囔:“庆儿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是一点不会招呼客人,先生坐会,我去去就…”

    或许是在床上躺了太久,一时半会儿难以驾驭这双闲置十年的腿,或许是她太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尽管眼前的世界漆黑一片。

    余胜男话音未落,突然被门槛石拌了一跤,摔跤嘛!谁学走路的时候没摔过跤?偏偏摔倒的地方放着一把菜刀,有菜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那把菜刀是余庆拿来的,奇怪的是刀刃朝上。

    余庆视线被母亲背影挡住,自然看不到地上的菜刀,当然了,即便没挡住,他也看不见,所以余庆只是本能提醒一句。“小心啊娘!”然后盯着自己的半截手愣愣出神。

    半仙毕竟还不是仙,不可能时时刻刻处于未卜先知状态,可半仙毕竟是半仙,所以他说的话往往极具警示性,耐人寻味,令人后知后觉,然后恍然大悟。

    “摔得越狠,学得越快,别扶她,让她自己爬起来。”

    不知半仙这句话是对谁说的。

    灰蜘蛛站得高看得远,奈何它既不是仙,也不是人,所以即便看到,假如蜘蛛能夜视的话!不通人言,不懂仙语,所以看到也只是看到。

    如果没有奇迹发生,余胜男必然凶多吉少,偏偏安南国就是个善于创造奇迹的神奇国度,这是安南国王威廉五世的名言。

    威廉五世年过七旬,头发花白,拥有与身份地位极不相称的消瘦身材,如果他此刻没躺在泰和殿的龙椅上闭目养神,谁也不会相信眼前这貌不惊人的古稀老人竟是在位已有四十八年,安南国统治时间最久的国王。

    假如要在天南十六国评选最具传奇色彩的国王,查尔斯•威廉•冯曼特因•腓特烈绝对能排进前三。

    短暂地打了个盹儿后,威廉五世缓缓睁开双眼,心情舒畅的他朝殿门口招了招手,即便年轻内侍在倒茶时因为偷看桌几上的书籍一眼,导致两滴茶水溅到正跪坐着翻书的胖老头手上,威廉五世仍然笑容不改。

    “你是新来的?”四十八年的宫廷生活下来,无论面对任何事情,威廉五世都能心平气和地说出每一句话,只有一次例外。

    年轻内侍匍匐在地,声音颤抖回答:“回王上,是……是的!”

    “你和费里德什么关系。”

    “奴才是费里德大人的侄子,远房侄子。”

    “远房,那就是没有关系咯,来人,把费里德绑了!问他有什么遗言,趁他的侄子还在,还能给他捎句话带个信回家里。”

    一个尖锐声音从门外响起,“奴才缺乏管教,以致惊扰圣驾,冲撞了史尹大人,实在罪该万死。”

    声音越来越近,这位名叫费里德的内侍官居然以膝代脚,跪进了殿里。

    胖老头头戴一顶黑色官帽,身披一袭绸缎紫衣,年纪比老国王小不了几岁,听到费里德提起自己名字,他恍若无问,依旧埋头整理面前本就堆放得整整齐齐的三本书。

    威廉五世随便捡起一本,缓缓打开,看到提纲13个异常醒目的大字,“叔不仁,臣不忠,威廉五世响当当!”

    年轻内侍就是因为偷看这13个大字而分神。

    “奴才,听着,既然你说费里德是你叔叔,想必你也知道他家所在,本王给你个机会,一个月之内,你若能把费里德的人头带回到老家安葬,本王不但恕你无罪,还赐还你自由。”威廉五世笑容骤敛。

    年轻内侍好像没从噩梦中醒来,仍然跪倒在地,身体抽搐。直到费里德声音响起,“小三子,还不谢恩!”他才反应过来。

    “好了,费里德,就别拿着远房叔叔的身份充大爷,你也好不到哪儿去,退下好好准备准备吧!”

    费里德爬走前看向始终一言不发的史尹大人,后者即使眼前只有两本书,依旧摆出整理书籍的架势,似乎准备一直这么整理下去。

    老国王眼里闪过一抹失望,缓缓起身,看向地上或跪或爬的三人,其中两个生死全在自己一念之间。第三个尽管活着,却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再也不敢出言反驳自己,威廉五世早过了享受发号施令的年纪,如今剩下的只有无人倾诉的孤独和一幕幕刻骨铭心的往事。

    二十四岁时,年轻的查尔斯•威廉•冯曼特因•腓特烈在一群从不甘平庸的野心家簇拥下,以极不光彩手段,从亲叔叔手里夺走王位,当形势逐渐稳定后,他不顾天下人的口诛笔伐和亲信们的劝阻,于景元二年光然下旨将软禁了三年的叔叔一家老小活活饿死。

    那些拥护他荣登大位的忠臣名将,此后一个个如履薄冰,小心谨慎,生怕这位心狠手辣的国王抓住什么把柄,卸磨杀驴,趁机将他们斩尽杀绝。

    接下来发生的事证明这帮人想复杂了,国王既没有给他们罗织罪名,也没有明升暗降把他们逐个调离权利中心,再一一收拾,而是在景元五年直接以离间王室宗亲的罪名全部处死。

    景元四年推出新国策,鼓励农耕,打击土地兼并,保护一切正常的商业活动,广纳十六国人才来天南安家落户,设武校,鼓励全国十岁以上男丁学武,据说仅仅为了强健体魄。

    事实上连路边的摊贩都知道他们的国王是个不安现状的主,厉兵秣马只为了给后世开疆拓土,积累更多的土地和人口,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威廉八世是百年难遇的有为君主,雄心勃勃的野心家。

    天南十五国也逐渐警惕起来,商讨结成伐安联盟,对抗安南。

    景元六年,就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这位新国王一举一动之时,没想到威廉五世却突然提出自己要退位,并提出,“王位是国之利器,应该有德者居之。”的荒诞言论。

    并在全国七个大区下辖的二十八州广设设举荐司,专门负责考察才德兼备之人,举荐司当差一应由安南国民众推举,国王再从二十八州举荐司司长之中挑选,让这些司长互相举荐,谁的举荐人最多,便是国王。

    结果举荐了三年,也没有选出新国王,威廉五世大怒,认为这些司长们无视国家法度,包藏祸心,全部被处以极刑。而举荐司当差们选人不当,收受贿赂,有的被流放,有的充军,最轻的也是财产充公。

    伐安联盟没有了目标,逐渐解散。

    景元十五年,威廉五世开始了长达二十三年的求仙访道。

    威廉五世,得位不正,喜怒无常,不遵古制,不敬天地,国家利器,擅行更改,不拜祖宗,反信鬼神,倒行逆施,天生异端。

    既不好大喜功、大兴土木,宫殿规模甚至没有前朝一半。他也不穷兵黩武、好色成性,三十八年未发动一次对外战争,却屠戮了上万臣民,纳一后一妃,生下一个王子和两个公主。

    这是当年史尹大人对威廉五世三十八年执政生涯的史书评语,是他主持编写的史书,也是他的奏书,更是遗书。

    那是威廉五世唯一一次失态,并自嘲为八不国王。

    “宋史尹,不知不觉又过去了十年。

    “是啊!时间真快,王上,你和臣都老了十年,不,王上春秋鼎盛,是臣老眼昏花,老糊涂了,还请王上准臣辞去史尹之职。”

    老国王置若罔闻,继续说道:“时间真快,那时候你头发还没白,牙齿也还有几颗,那时候你虽然到花甲之年,可是本王觉得你却一点不老,直言不讳,当得起真正的老成谋国。”

    “可臣十年后却是真的老了,如今连豆腐都咬不动了。”

    老国王声音突然严厉起来:“那时候,你比满朝文臣能说会道,比边疆武将还要胆大妄为,没想到才十年,你就老得这么快,老得折断了腰,老得昏花了眼,你的史家风骨去哪了?你的宁可赔掉一家老小,也休想修改一字的豪言壮语呢?”

    史尹捡起威廉五世扔出去的书籍,用衣袖一遍又一遍擦拭着,答道:“王上英明,老臣无能,老臣口出狂言,口无遮拦,惊扰王驾,该死。”

    “难道真如国师所说的那样!”

    “国师?”宋史尹语气中终于多了几分认真。

    “江湖十年!多少英雄被逼至末路,岁月十年!多少美人走向迟暮,庙堂十年,多少名臣忠烈成黄土,风雨十年,又有多少宝剑入鞘而生锈。”

    “国师果然看得透,罢了,是老臣输了,甘愿受罚。”

    “不,你没输,输的是安南国民众,本王也没赢,赢的是安南的敌人。”

    “不,王上的确赢了,只是老臣有一事不明,您是怎么想到的!”

    “从你为我编撰的国王录里,从浩浩史书中,是历史教会我的,是你骂醒我的。”威廉五世第一次自称“我”。

    威廉五世荒唐了大半辈子,却在年过花甲之际,被宋史尹的一部史书彻底惊醒。

    第一眼看到安南国君王史的开篇时,安南国王气得几乎要立刻把宋史尹全家处死,可是当以史书的形式,以第三者角度看到自己年轻时干的那些事儿,六十多岁的老国王老泪纵横。

    名利名利,名在利前,身为一国之君,威廉五世也没能例外,为了在史书留下自己的名字时尽可能光彩照人,为了避免后人提起自己时不会用“昏庸无道,喜怒无常,异端,残暴,功过相抵“这种死板的词描述自己。

    景元三十九年,六十七岁的老国王威廉八世做了一件大事,他下令安南国以书为师,鼓励天下人以读书为荣。

    从此,威廉五世获得天下读书人的推崇,风头一举盖过了他的前辈先人们,这其中甚至包括开创整个天南十六国的腓特烈大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