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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葬礼

    夏大海葬礼那天,谈不上红火,却属实热闹。

    一大早,锣鼓队和负责丧事儿上酒席的大师傅就到了现场热火朝天的干了起来。在辛庄儿与夏大海相好的一伙子哥们儿们约么着十点左右的关节儿也大都悉数到场了,几个中老年朋友们就坐在夏大海生前常坐的那张沙发上,彼此叙着旧,唠着嗑儿,说说笑笑的磕着瓜子儿,口干舌燥了再熟练地拿起茶几前的纸杯去饮水机前接上一杯热水,捏出几根儿茶叶给泡上。

    主家儿本门中的兄弟们除了实在脱不了身的,后面也大都到了,在老夏家门下,夏大海辈分儿的排名是靠前的,全因他爸夏老汉就是门中的老大,他出生的年月也就比门中的其他兄弟早了些时间。后来,他二叔,三叔,还有四叔的孩子陆陆续续也出生了,他就得担起做老大的责任来。在夏大海十几岁的时候,他夏门中的十几个姊妹就有啥事儿都爱劳烦他这个当老大的帮忙,那些妹妹们出嫁时,不少人都是由夏大海抱着坐上的迎亲队伍的车,那死板的风俗着实累坏了身板儿瘦小的夏大海。那会儿的人有人情味儿,不少弟弟妹妹都念着他哥的好,知道他死了说什么都得去送他哥一回,那一大早夏大海家的街门前就停满了各色各样的车。

    夏天的一把子发小则算是最早到的一批,现场总得有人张罗着帮手,又不能用夏大海那伙子老骨头,有什么抬起放下的重活儿累活儿就都得那批年轻些的后生们帮着舞弄,夏天又得在棚里守着父亲的灵柩等着来人进门儿烧纸后给磕头回礼,家里的运作就都得他那把子兄弟帮着张罗,好在天儿已经凉了,虽累人些,也没人说几句牢骚的话。

    那天去了不少人,有夏天认识的,也有他不认识的,辛庄儿实在小了些,夏大海的圈子也小了些,自他家挂起白布,搭起灵棚的不大几天,相邻村子与他有往来的人就都知道了,不少人都会惋惜几句,他不过才不到六十的年纪,放到当下的年代,那个岁数算不上老,要细究下来,甚至还能算的上年轻,关键他的女人走了也不过才数个年头,人呐,说个不对就没了,还没享几年清福,真真儿的不划算,早知会死的那么早,就该好好吃喝几年,省着,受着,最后也不过是一把黄土。只是他的死却不见得能警醒后人,好些上了年纪的老人照常还是该省省,该受受,若再听到谁人庄儿上又死了人就再坐到一堆儿接着唠上次死人的嗑儿。

    要说最受感触的,还得是说说笑笑着坐在一堆儿嗑瓜子的夏大海的一把子兄弟,老兄弟一块儿耍起来的哥们儿们,夏大海是第一个走的,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轮到自己,自己又会不会是第二个,他们虽没去棚里,眼神儿却时不时的会瞟过去一眼,那个棺材就像个魔咒,紧着他们脆弱的心脏,心里虽不好受,嘴上却照样缺德,时不时来几句,“人这一辈子就是瞎球活咧。”

    那天去了几十桌人,或是碰上了礼拜,又或是平白多去了些不相熟的人,或者有蹭死人饭的吃客,夏天也说不准,他只知道,他父亲的葬礼上去的人明显要比自己婚礼时去的还多,好在他听他叔的多准备了几桌菜肴,才没到紧张到不够吃的地步。或许夏大海看到那幅画面,应该也会庆幸吧,活了几十年,自己死了的时候去了那么些人,他也算没白去世上走了那么一遭。

    下午去葬的时候,夏大海是被三十六抬大轿抬走的,村里精壮的三十六个后生抬着他绕着辛庄儿走了一大圈儿,把他身前走过的路又带着他重走了一遍,棺材后跟着的是他的一双子女和他的大孙子,还有门下的几个兄弟后辈,他们一袭白服,个别的几个哭得梨花带雨,大部分则只是走个形式,脸上没太多表情;个别几个不大点儿的小辈或是觉得滑稽,甚至笑出了声儿来,他家长辈看着了则会给娃屁股上狠踢两脚,毕竟是在丧礼上,笑是对逝者的不尊重。

    去到榆树沟那片儿坟圈子,女人们就提前离开了,只剩男人们再把夏大海抬进地里。王秀芝的墓地已被挖开,几年前埋进去的棺材也掉了渣渣,地里吃水的原因,棺材的四周满是积水,尸臭味儿自挖开后就没散去,男人们却是见惯了那等场面,仍埋着头拿着铁锹铲着墓室周边的土。待墓室扩毕,看风水的师傅手拿罗盘定好方位,夏大海的棺材就放进了那个深坑里。大师说了一句,“好。”众人便开始了掩埋工作,待眼前的坑儿又被填成一个土堆儿,夏大海的丧礼就算是进入了尾声。

    待夏天随着殡葬队伍回到家里,人就陆续都散场了,妹妹夏贝贝一家和他家婶子还在炕沿边儿的凳子上坐着,粥粥也在不远处,待见了夏天最后一面,她也该离开了,按理说人家已经与老夏家没关系了,能带着儿子去一趟已经算是天大的恩赐,更别说还让自家儿子守在前夫老子的棚下守孝,不过几年的夫妻关系,人家的做派已经算不赖了。临走前,她对夏天说,“以后我应该不会再来了,但孩子还是你的,你要想了就过来,别连句话也没有。”

    夏天对前妻说,“行,路上慢着些,有事儿常联系。”

    待她走后,账房管事儿的老头儿把账簿送去夏天手里,钱款结清,人家就也得回去了。结清厨子的酒席钱,管事儿的把家伙事儿也都收走后,除了本家儿的几个人,夏天家就又回到了开始的冷冷清清的样子。起码在那时夏天的身边还有一个人,他才不至于觉得孤独。

    晚上,一家人在桌上吃饭,夏小海对侄子问道:“以后是个甚打算咧?”

    “去上海。”夏天夹着菜敷衍的说道。

    夏小海珉了一嘴酒,继续问道:“去上海做甚?”

    夏天说,“跟俺女人谋生活。”

    夏小海诧异,“女人。”并看了一眼侄子身旁面容姣好的女子。

    夏天指了指身旁的她,“证儿领咧。”

    “哦。”说着夏小海又珉了口酒,问:“计划甚时候办酒席咧,叔给你张罗。”

    夏天身旁的女子答道:“酒席就先不办咧,缓个几年再说。”

    夏小海顺从了侄子一家的想法,说,“总得自家人找个好些的馆子吃顿饭。”

    葬了夏大海的第三天,夏天两口子就开车去了上海的方向,照例,他留了两把钥匙,给妹妹和小叔家一家一把。第一年他们两口子在外地过的年,也就没回去;第二年他们回家给父亲过了第一个周年,之后又提着礼品去各家的亲友家认了门儿;第三年,女人带着他们的孩子回去了新庄儿的家,座儿上还陪着一只不算太老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