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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无双豹子

    低着头蹲在地上的少女言语微微,红菱的肚兜勾出她窈窕的身形,七夏看着她单膝跪在地上一枚一枚捡起散落的金币,不由笑了。

    不是醉酒人那种略带憨气的傻笑,而是属于一个少年,或者说,属于绯心道馆馆主的淡然微笑。

    他也在千巧面前蹲了下来,手指轻轻抬起了少女的下巴。

    原本这是很轻佻的行为,千巧也非常厌恶的行为。

    可是他做的没有丝毫烟火气,就好像路过的贵公子搀扶起跌倒的女童。

    千巧的眸色是淡淡的蓝色,偃师城的居民,大多有着斯特帝国的血统,她被迫望向眼前客人的眼睛,竟然第一次注意到,这位客人的眼睛是血一样的红色。

    这本是非常引人注目的特征,可是之前的交谈相处中,千巧始终没有注意到对方这个特征。

    或者说——被刻意忘掉了。

    七夏看着对方清如水晶的蓝色眼睛,一点点从她的眼睛中“读”出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

    膝下承欢的无忧女童,学院中最引人瞩目的天才学生。

    富足的家庭带给她良好的教育,虽出身平凡但独树一帜的性情带给她良好的交际。

    但是这一切最终破碎为一滩水雾。

    小有资产但好赌的父亲终于在一场豪赌中输干净了一切,悬梁自尽的男人身后留下只会哭泣的妻子和无助的女儿。

    一纸卖身契,少女将自己的现在和未来都交给了这家赌坊,母亲在洗衣房中劳苦一生。

    从对方眼中“读”出来的东西并不是过往的倒映,而更偏向于对某些关键点猜测的确认,但这些已经足够支撑起七夏的判断。

    他轻轻贴近少女的脸颊,男子带着酒精气味的吐息打在少女的脸颊上,惹起一团不自然的绯红,他浑然未觉,将嘴凑近少女的耳畔。

    他的声音不带一点醉意,反而有上位置居高临下的凛然。

    “可否愿意穿上水晶的舞鞋,陪伴我演上一支戏曲。”

    千巧微微咬住嘴唇,她突然感觉,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的人,或许真的是她想都无法想象的大人物。

    所以她反而没有太多思考,点了点头:“我愿意。”

    少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带着以生命为赌注的决意。

    她没有说明,但是七夏听得出。

    女孩还在少年的怀中,氤氲的酒气几乎让她迷醉,然而更令她迷醉的,反而是少年本身之下那种清新而明亮的气息。

    所以或许天启一般,她在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做出了以自己未来为赌注的第一次豪赌。

    七夏轻轻离开了她的身体,伸手握紧她刚刚捡起金币的素手,将那些金币轻轻握在他的手心里,口中笑嘻嘻地说出不经过大脑的醉话:“大爷赏给姑娘买酒喝,哈哈哈哈……”

    但是七夏的笑声只发出一半便截然而至,因为旁边有个不甘心做照明灯具的单身狗挺身而出。

    即使在酒醉之中,即使对方有着馆主的无上威仪,在这一刻,整个绯心道馆的伟大传统附身在周晹学长的身上,他一跃而起,一把将这对苦命鸳鸯拆散。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搂搂抱抱,人神共愤!”

    ……

    ……

    在千巧的带领下,三人来到了赌骰子的桌前。

    骰子几乎是人类最简单的随机数制造机,而伴随着这组随机数,人类也发明了许许多多与之对应的赌博种类。

    但是万变不离其宗,赌博的重心,依然是在最终所掷出的点数上。

    这是专门用来赌骰子的内厅,也是点名要来的地方,人声鼎沸灯火通明的赌场内没有一扇窗户,只有沉闷迷醉的熏香在这里弥漫,昏天黑地,不见天日的销金窟中没有永恒的胜者,金钱才是这里唯一的主宰。

    七夏淡淡望着眼前那些围着黑檀木赌桌尽情吆喝的赌客,没有丝毫客气地挤进去一只手臂,手上只抓了一个筹码。

    “无双豹子,一个金。”

    那些赌客自动为他让出一个空位出来。

    这里只有赌客最大,赌客之中,越是重注的赌客,自然也越是尊贵。

    一个金并不算太多,只代表一个金叶草的筹码,但是第一把试手气便推出来,并且还点名要压赔率最高的无双豹子,

    千巧默默从一旁搬来两张椅子,她是迎宾,如果入了内厅,便是客人的专属婢女,这些杂役的招待,自然是她来做。

    七夏也不谦让,大大咧咧地坐在那里,一伸手将周晹拉了进来,然后看着中央的盅子,嚷嚷道:“开摇开摇,别让大爷等着。”

    这里赌的是最简单的赌法,猜骰子的点数,大小,单双。

    这是一赔一的赌注。

    这之上,还有无双的赌法,便是直接猜骰子的具体点数。

    这如果猜中,便是三十倍的赔率。

    而无双中,又有豹子的说法。豹子者,便是六六六。

    这是对赌中最大的点数,一旦开出,便可以通吃一切。

    如果你笃定摇出来的定然是六六六,那么大可以把全部家当压上去,如果应验,便可以得到一百八十倍的赌注翻倍。

    而很显然,七夏所压下去的,便是最不可一世的无双豹子。

    周围赌客看着这个醉醺醺的佣兵毫不介意地拍在那里的一个金筹码,不由稍稍离他远了一点。

    赌场之上,最忌讳的除了穷鬼,第二便是酒鬼,沾了这两种人的晦气,不出意外便要大输特输。

    这个暴发小子有多少身家敢来这里,不知道这里多少吃人都不吐骨头的狼?

    几乎所有人都看着趾高气扬坐在那里的七夏,冷冷这样想着。

    七夏压了下去,周围客人还没有压。

    这是赌场规矩,为了防止庄家作弊,所以一律在盅停之后赌客才会下注,倒是七夏这一捣乱,也没有人和他这个酒鬼讲理,反正吃亏的不是自己。

    掌蛊的荷官倒是一位眉清目秀的女子,一身干练打扮,她娴熟地握起骰子左右上下飞快摇动了各九次,方啪一声拍在了桌面上。

    “买定离手。”

    这个时候周围人才慢慢压下了自己的筹码。

    待周围人压过一遍,荷官方轻轻揭开了盅盖。

    七夏看过骰子,大喜过望:“大爷我果然赌运齐天,哈哈哈哈……”一道笑着,一道便去揽周围人的筹码,不料手才伸出一半,便被人生生敲了手背。

    荷官冷冷望着他:“你做什么?”

    “大爷我收筹码啊,难不成你们赌场也要赖账?”七夏理直气壮道。

    “你压的什么?”

    “无双豹子啊。”

    “下面是什么?”

    “无双豹子啊!”

    “醉的连牌面都看不清了。”荷官不由又好气又好笑地望向千巧:“千巧妹子,你告诉他是几点。”

    千巧叹了口气,仔细又看了三个骰子一眼。

    “五六六,大,赢家收场。”

    “啪!”

    金色的筹码压在了豹子的方格内。

    “无双豹子!”

    赌盅揭开,二三四,小。

    筹码被收走。

    “啪!”再次毫不犹豫地压在那个小小的方格。

    “无双豹子!”

    赌盅掀开,五五四,大。

    筹码被收走。

    这样的剧情不断地重演,大醉的佣兵丝毫不把口袋中的筹码当钱,一枚枚压上最不可能的选项,所以便一次次被拿走了眼前的筹码。

    周晹便坐在他的旁边,馆主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自己也不清楚,还有学长是真的有点醉了,所以一个人在那里用小筹码压着大小,几轮下来,竟然还略有盈余。

    只是千巧有点站不住了,她亲自陪着七夏换的筹码,所以清楚他随身带的身家,按他这个压法,那些筹码恐怕一盏茶的时间就要全赔进去了。

    原本侍童不应该对赌博中的客人做出必要之外的劝阻,但是千巧还是默默拉了拉七夏的袖子,淡淡道:“别赌了。”

    千巧在这里做事也大半年了,对于这里的常客而言也算是熟面孔,况且她的父亲原本就是这里的老主顾,和许多赌友都有交情,所以此时,有人接了腔。

    “千巧妹子你理他作甚,这个酒鬼想输就让他输好了,反正佣金已经付了,就算他把裤子输在这里,佣金一个字也不会少你的。”

    千巧认得那人是偃师城几家客栈的东家,这劝阻也是善意,毕竟身为赌场的人,干扰客人赌博可是大忌。

    但是她轻轻摇了摇头,咬着嘴唇看着眼前双眼迷离却死死盯着牌桌的男子,样子像极了这里最常见的输红了眼的赌客,丝毫看不到那时他勾起自己下巴与之对视的神采。

    她突然有些错愕,究竟那个时候是不是自己的幻觉,还是说这一切也是她的伪装?

    “小妮子这是动了春心?这个打肿脸充胖子的臭佣兵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么对他。”站在一侧的微胖中年人嘻嘻笑道:“我和你老爸当年酒桌上有过约定,你现在愿意的话,还是可以作我七小子的媳妇儿,你老爸的债我还不了,但是你一个人的还是绰绰有余的。”

    “既然是酒桌上的话,那么下了酒桌就笑笑便罢了。”千巧抬头看了那人,他是偃师城的钱庄老板,真正的巨富人家。

    “且不说千巧还小,上不得三媒六聘,就算千巧年纪合适,也不是烟花柳巷的卖花女子,给些金钱便能戏弄于股掌之上。四爷你与父亲有旧,父亲欠你那些账您也一直没收,这份恩千巧记得。”

    “但是这样调笑始终有些过了,千巧曾经是您的侄女儿,现在不过是赌场的小婢,抬举过了千巧承受不起。”

    这段话从这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女孩中款款诉出,端得不卑不亢,掷地有声,令在场人都不由镇了一下。

    她入过学院,学识休养都是上上人等,却在最接近自由的岁月里被命运套上了脚镣,她蛰伏下来,却从未屈服,命运尚不曾将她压倒,所以她便在喘息的空当不惜一切地反击命运。

    七夏抬头用醉眼看了看这个不怒而威的女孩,突然笑了笑。

    这个他临时起意的计划,似乎有一个很好的主角。

    所以他骤然出手,伸手将在身边的千巧揽入怀中,轻轻将她放在了自己的腿上,同时哈哈大笑:“甜心你陪他们说这些没用的作甚,看大爷我将他们赢得落花流水,片甲不留。”

    少女穿的是布料极少的肚兜,所以清晰可以感觉到七夏光滑坚硬的手掌,握在她手臂上的感觉。

    千巧不由脸有点微红,她正坐在七夏的腿上,正面对着所有的赌客,她来这里之前是正经人家的小姐,来这里之后冷冷清清,刻意不去接一些报酬丰厚但是会被赌客拉拉扯扯的位子,所以被这样对待,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在七夏的怀中,浓郁的男子气息伴着重重的酒气扑面而来,让她的整个身子不由有点发软,她下意识地想要发狠,推开这个登徒子。

    但是不禁她纹饲推不动对方,反而耳边响起那个熟悉的冷静男声。

    “说好了要一起演一出戏剧,那么我的女孩,可曾准备好了?”

    即使在很多年的以后,千巧面对这个男人的时候,也从未想到过,自己那个时候竟然会有那么大的勇气,给予这个男人自己全部的信任。

    毕竟他们才刚刚见面。

    千巧的身子顿时软了下来,她温驯地像是****掌爪的小猫,依偎在七夏的怀里,生疏地抱起他的一条手臂磨蹭着,软媚道:“那就看你的了。”

    七夏感受着手臂上温软丰盈的触感,心中轻轻叹道果然每个姑娘都是天生的影后,只看她们愿不愿意发掘这份天赋。

    炎发灼眼的少年再次探出手臂,将金色的筹码重重压在桌上。

    “无双豹子!”

    ……

    ……

    原本有人以为这个突然振作起来佣兵将会真的如他所言大杀四方,但是赌桌上永远不会以你的意志作为输赢的决定性因素。

    “无双豹子!”千巧淡漠看着金色的筹码被长满老茧的大手拿走。

    “无双豹子!”周晹的醉眼中恋恋不舍地望着金色的筹码干瘦如柴的手取走。

    “无双豹子!”七夏向着周晹蛮横伸出一只摊开的大手,学长小心翼翼地从自己的筹码中拣出一个银筹码给馆主大人。

    “嗯?”七夏发出淡淡的鼻音。

    周晹学长哭丧着脸将所有的筹码推在了他的面前。

    “无双豹子!”

    “无双豹子!~”

    在这位馆主大人孜孜不倦地作死中,他成功败掉了所兑换来的全部三十个金筹码,连周晹小胜赢的几个银筹码也输得精光,此刻手中仅仅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黄铜筹码。

    哪怕他还坐在座位上,没被轰出去。

    这是因为,赌场上,只要你还有一个筹码,你就有作为玩家玩下去的资格。

    “玄不救非,氪不改命,实乃真理。”七夏哈哈大笑着将那枚黄铜的筹码塞给了腿上的千巧。

    “这一枚甜心帮我压吧。”

    在少女的耳边,慢慢响起了那个男子沉稳安静地声音。

    “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