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话 城墙上的名字与深水街的战斗
宿城是没有墓地的。
按照传统，那些死去的人得由木船承载，受镜湖水流指引，经过镜湖南端的出水口进入逆水河。这是一条从低处流向高处的神奇河流，她会带着亡者的遗体一路向南，直至越过绝断山脉近乎垂直的山体，去往无边无际的大海。
人们会将死者的名字刻在城墙上，让他们与历代宿城王一起守望他们的家园。
据说，要是没有在城墙上刻下名字，死者的灵魂便无法回归星河，只能在大海和群山间游荡，直到彻底熄灭，或者成为某些植物的养料。所以在宿城，流放是比死刑和终身监禁更严重的刑法，那意味着失去了将名字刻上城墙的权利，失去了在死后回归造物主怀抱的权利。
宿城人坚信，造物主就在星河的源头和尽头，谁会不想一睹祂的真容呢？
“原来是这样啊。”
站在城墙脚下的水月听希罗讲完这些后，便指着城墙上密密麻麻的名字问：“那德雷克和丽兹·达尔文的名字也在城墙上吗？”
“在的，不过他们的名字是自己刻下的，所有探险家都是。因为他们知道，每一次出发都有可能一去不返。”
希罗也抬起头，看向面前超过五十米高的城墙。
“那我也要刻自己的名字。”水月说着朝希罗伸出手，“把你的刀给我。”
“哪能随便让你刻？你得正式成为探险队的一员，才能从事务官那儿领到在城墙上刻字的专用工具。”
“啊？也太麻烦了吧？真讨厌……”水月一脸不满地抱怨道。
“这是跟死亡相关的事，我们得保持敬畏之心。”希罗把黑刀往后藏了藏，免得水月非要试一下。
“好吧。”
水月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点亮提灯，凑近城墙，开始仔细看砖块上刻的名字。
“那个……”希罗走到她身边问，“你是想找可洛洛的名字吗？还是……？”
“没错。还有图森·奥利弗跟尚·奈薇儿。”水月想找出那对没能完成婚礼的新人的名字。
“可洛洛的名字应该不在这儿，探险者的名字都刻在始终广场那边的城墙上。”希罗说着看向城墙高处，“其他人的名字，应该在很高的地方，要找到可不容易。”
这座环形城墙全长超过一百一十公里，再由位于整点大道尽头的十二座塔楼等分成十二段。也就是说，水月要在长九公里多，高五十米的范围内，找出两块比书本大不了多少的石砖。而且，城墙内侧虽然是有一定角度的斜面，但实在太高，没有绳索之类的专业工具，根本爬不上去。
“我会找到的。”
水月说完，突然飞了起来。并不是跳得很高，而是真的飞了起来。
希罗惊奇地发现，水月背上竟然有一对若隐若现的透明羽翼。
但这其实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水月是白羽人的后代。
据说月光女神在创造白羽人时，不但为他们精心雕刻了容颜，让他们享有触碰和使用圣器的资格，还赐予了他们在夜间飞行的能力。虽然后来白羽人被月光女神诅咒，但这些特质还是保留了下来。
希罗知道白羽人能够飞行，但毕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而且他也没想到白羽人的飞行能力，是用羽翼这种足够梦幻的方式来实现的。
水月看起来就像一只能用翅膀挥洒出淡淡光辉的鸟儿，举着提灯，在夜里漆黑的城墙表面上下翩飞。
希罗则像个追逐蝴蝶的小孩，在城墙下目不转睛地看着水月，跟着她一点点向前移动，生怕她飞远。
“找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水月终于停下。她将手放到石砖表面刻着的名字上，像在轻轻触碰熟睡的人。
灯光照亮的地方，写着：
图森·奥利弗（1858—1882）
尚·奈薇儿（1860—1882）
“他们的名字刻在同一块砖上。”水月告诉希罗，“还有布里奥尼先生说的新郎的弟弟，杜森·奥利弗，就在他们旁边。”
希罗不知道怎么回应，没有说话。
“再等等，奥利弗先生，奈薇儿小姐，请再等等。”水月将额头靠在他们的名字上，轻轻说道，“过两天，我就帮你们完成那场婚礼。”
随后，她抱着提灯，缓缓落回希罗身边。
“你跟他们说了什么？”希罗好奇的问道。他还以为看到遇难者的名字，水月的情绪会有很大波动，但水月却很平静。
“我告诉他们，会帮他们完成那场婚礼。”水月略微歪着头，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灯光随着她地脚步轻轻摇摆起来，“我要让奈薇儿小姐穿上布里奥尼先生为她做的婚纱，这样他们的灵魂就可以回归星河了。”
“你是说，他们……”
“嗯。我问过父亲了，奥利弗先生和奈薇儿小姐的灵魂，还在他的地窖里。”水月看着夜空里的星河说，“父亲告诉我，只要想办法让他们释怀，不管怨念多深重的怨灵，都可以消解掉他们的怨念，让他们回归星河。他已经消解了很多怨灵的怨念，但还是有连他也束手无策的，奥利弗先生和奈薇儿小姐的怨灵就是。因为他们的怨念太微弱了，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所以我父亲无法解析出束缚住他们灵魂的念头到底是什么。不过我可以，我听到了奥利弗和奈薇儿小姐的声音，他们没有哭喊，没有痛苦，他们只是还在等布里奥尼先生把婚服给他们送去，还在等婚礼开始的钟声。”
水月刚说完，就有钟声从北边传来。这是午夜的钟声，它并不会响彻天际打扰那些已经睡下的人，但也足够让每一个还醒着的人听到。
钟声的来源是城墙塔楼上的报时钟。这十二座位置与表盘整点对应的塔楼，名字也跟整点大道一样，用对应的时间命名。现在敲响钟声的，就是位于正北方的十二点塔楼。
等钟声停下后，希罗问道：“你打算怎么帮他们完成婚礼？……他们已经死了。”
“用我父亲的方法。”水月停下脚步，埋怨说，“你明明都猜到了，还要问我。”
“可是……”希罗确实猜到了，他只是有些担心，“深水街的乔治·德沃尔先生说，把包含怨念的念动力核心做成人偶，只会弄出类似怨灵的怪物。”
“没关系的。消解掉他们的怨念就好，我父亲是这么说的。虽然有风险，但他会找专业人士来帮我，这我跟你说过。”水月继续朝停在七点大道路口的蒸汽摩托走去，“只要别跟迪赛恩一样，妄想让他们以人偶的形式复活就行。”
希罗心头一紧，小心地问道：“王上他有没有说，为什么不可以用这种方法复活死去的人吗？”
“说了。”水月回头看了一下希罗，然后扯住他的袖子，把他拉到自己身边的位置，“因为死亡是无法改变的。我们的念力，或者说意识，是非常复杂的，但也非常简单。它源于我们最原始的本能，最根本的欲望，然后才是情绪、性格这些细枝末节。我们之所以活着，是因为我们有求生欲，而面临死亡的时刻，就是我们求生欲最强烈的时刻。但同时，求生欲也会随着死亡立刻消散。爱意，怨恨，不甘，悔过，这些都有可能超越死亡留存下来，唯独求生欲本身不会。死亡就是求生欲彻底瓦解的标志，所以死亡无法改变。”
跟之前一样，希罗在听到无法复活死去的人后，心里产生了失望的感觉。
他可以理解这些话，但就是忍不住感到失望。
“我父亲还说，确实有一种能构建出求生欲的技术，叫念力重构。但因为求生欲是最根本的欲望，所以那更像是创造一个全新的生命，只能在白纸上作画，而不是复原已经被毁坏的画作。”水月不禁感叹起来，“生命和念力都好复杂啊，我们还有好多好多东西要学。”
“是啊。你好歹还懂这些，我可连念力具体怎么用都不知道。”
“哈哈。”水月露出得意的表情，勾主住希罗胳膊，怂恿着说，“快叫我一声老师，我教你念力引言。”
“呃……那我还是去找赫斯特里教授吧。”
“他才不会好好教你呢，他就只会不停问问题，让你自己去想。哎呀，你就叫我一声老师嘛，我教你捉迷藏游戏。”
“不叫。”
“就叫一声。”
“不叫。”
两人一路吵闹着，乘上蒸汽摩托，准备返回乐园酒馆。
不过希罗还有别的计划。他打算送水月回去，看着水月睡着后，去一趟深水街。因为根据那个窃贼人偶所说的话，她很可能是去深水街了。
“我竟然……没有认出你，还想着把你抓起来，卖给那些走私贩子。”
“别怕，可洛洛阿姨这就去把那些想伤害你的家伙都赶走。”
“我这是怎么了？我不是死了吗？”
想到她离去时摇摇晃晃的样子，希罗非常担心，感觉就像是在担心自己的朋友和亲人。
不会有事吧？只是几个走私贩子，应该对付不了能使用念力支配的她吧？
希罗想找到她，跟她好好谈谈。
该称呼她可洛洛阿姨吗？至少不该再叫她窃贼了。
“你在想什么？”坐上大圆桶的水月用手指戳了戳希罗脖子。
“没什么。”希罗摇摇头，发动了蒸汽摩托，“回去吧。”
希罗可不想带上水月。因为可洛洛2号的意识明显很不稳定，万一又攻击他们，希罗很难保证水月的安全。身为护卫，他已经失职了一次，无论无何都不能再让水月陷入危险了。
此时，在深水街，一场三方混战刚刚结束。
获胜的是深水街的商贩们。他们在贩卖野生动物制品的凯德·克拉克的带领下，围攻了正在货物转运平台上缠斗的可洛洛2号和走私贩子。
商贩们事先经过周密的计划，先用手枪打伤了三名走私贩子，然后用喷火器把可洛洛2号逼进了无法使用念力的外深水街。
“住手！”
就在商贩们用捕鲸枪击中可洛洛2号腹部，一拥而上打算把她肢解时，乔治·德沃尔冲过来阻止了他们。
“老乔治，你最好别管闲事。”凯德坐在轮椅上，拿着一把斧子冲老乔治嚷嚷道，“这个木头脑壳想把远水街的半妖小鬼卖给走私贩子！”
“那希罗在哪呢？被装进笼子里了吗？还是跟其他半妖一样，被做成肉块和血可乐了？你们的眼睛长在屁股上吗？看不到她刚才在教训那些走私贩子吗？”老乔治一脚踹开锯断可洛洛2号手臂的家伙，挡在了她身前。
商贩们面面相觑，纷纷放下了手里的武器。
“你一定是迪赛恩制造的可洛洛2号吧？”老乔治把可洛洛2号扶起来，捡回了她的手臂，“你已经见过希罗了？还记得他吗？”
可洛洛2号没有回答，也没有去接自己的手臂，只是低着头沉默不语。
随后，她突然拔掉穿透腹部的渔叉，一把推开老乔治，从商贩们头上跃过，逃走了。
老乔治看着掉在地上的半截木头手臂，和被渔叉倒钩带出来的零件，气得浑身发抖，忍不住冲商贩们怒吼道：“你们这些混蛋！臭虫！”
“喂喂，”有人回嘴说，“只是个人偶而已，大不了我们向它的主人道歉就是，没必要骂人吧？”
“只是个人偶？只是个人偶？！”老乔治激动地撕掉自己的手套，捡起地上的半截手臂，冲那个人吼道，“你们有谁身上没装这样的义肢？！既然都是木头和铁板做的，我们跟人偶有什么区别？！你没跟人偶说过话吗？你家的房子被毁以后不是人偶帮你修好的？你感觉不到吗？他们也是活着的啊！！”
“那……我们去给那个人偶道歉？”有人提议说。
“省省吧。”凯德收起斧头说，“要是有谁剁了我的胳膊还跑来跟我道歉，我肯定会先卸他一条腿。等‘她’再来深水街的时候，想办法补偿她吧。我们先去问问那几个走私贩子为什么要买走半妖小鬼，然后决定一下，是把他们丢进湖里喂浮游蟹，还是交给警卫官。”
然而，等凯德带着商贩们返回货物转运平台，本来被铐在这里的走私贩子，早已没了踪影……
希罗和水月回到乐园酒馆，发现门外已经挂上了打烊的牌子。
“黛维阿姨，苏尔亚叔叔，我们回来了。”希罗走进门，把大圆桶放下，奇怪的问，“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关门了？”
回答他的是人偶可洛洛。不光没有客人，苏尔亚和黛维也不在。
“欢迎回来，希罗小主人，水月小主人。”她端着热气腾腾的炖菜从厨房出来，用热情的声音说道，“苏尔亚主人和黛维夫人已经上楼休息了，可洛洛按照他们的吩咐，为您准备了炖菜。”
“太好了，我都快饿死了。”水月蹦蹦跳跳地跑过去，立刻拿起勺子，吃了一口可洛洛帮她盛到小碗里的炖菜，“呕……”
水月差点吐出来，但还是强忍着咽了下去。
“你也会做希罗的特制炖菜吗？”水月一边往嘴里塞面包，一边惊讶地问。
“夫人教了可洛洛做法。”可洛洛盛出另一碗放到桌上，对希罗说，“请用餐吧，希罗小主人。”
“可洛洛，”希罗走过去，但没有马上坐下，而是看着可洛洛那张只能保持笑容的脸问道，“我是你的敌人吗？”
“当然不是。”可洛洛立刻回答说，“可洛洛是您的资产，您是可洛洛的主人，怎么会是敌人？”
“但你的制造者迪赛恩先生说，我是他的敌人。而且，你明白‘敌人’的意思。”希罗目不转睛地盯着可洛洛，观察着这个人偶的一切细微反应，包括她双眼里用来表现念力活动的光斑，可能会产生的变化。
“从夫人签收的那一刻起，可洛洛就完全属于这个家了。”可洛洛语气坚定地说道，“您是可洛洛的主人，不是敌人。”
她的脸上只有笑容，眼睛里的青蓝色光斑也没有任何变化，这些都让她的话听起来十分可信。
然而，在她身后的厨房里，苏尔亚和黛维就倒在地上，早已没了意识。
按照传统，那些死去的人得由木船承载，受镜湖水流指引，经过镜湖南端的出水口进入逆水河。这是一条从低处流向高处的神奇河流，她会带着亡者的遗体一路向南，直至越过绝断山脉近乎垂直的山体，去往无边无际的大海。
人们会将死者的名字刻在城墙上，让他们与历代宿城王一起守望他们的家园。
据说，要是没有在城墙上刻下名字，死者的灵魂便无法回归星河，只能在大海和群山间游荡，直到彻底熄灭，或者成为某些植物的养料。所以在宿城，流放是比死刑和终身监禁更严重的刑法，那意味着失去了将名字刻上城墙的权利，失去了在死后回归造物主怀抱的权利。
宿城人坚信，造物主就在星河的源头和尽头，谁会不想一睹祂的真容呢？
“原来是这样啊。”
站在城墙脚下的水月听希罗讲完这些后，便指着城墙上密密麻麻的名字问：“那德雷克和丽兹·达尔文的名字也在城墙上吗？”
“在的，不过他们的名字是自己刻下的，所有探险家都是。因为他们知道，每一次出发都有可能一去不返。”
希罗也抬起头，看向面前超过五十米高的城墙。
“那我也要刻自己的名字。”水月说着朝希罗伸出手，“把你的刀给我。”
“哪能随便让你刻？你得正式成为探险队的一员，才能从事务官那儿领到在城墙上刻字的专用工具。”
“啊？也太麻烦了吧？真讨厌……”水月一脸不满地抱怨道。
“这是跟死亡相关的事，我们得保持敬畏之心。”希罗把黑刀往后藏了藏，免得水月非要试一下。
“好吧。”
水月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点亮提灯，凑近城墙，开始仔细看砖块上刻的名字。
“那个……”希罗走到她身边问，“你是想找可洛洛的名字吗？还是……？”
“没错。还有图森·奥利弗跟尚·奈薇儿。”水月想找出那对没能完成婚礼的新人的名字。
“可洛洛的名字应该不在这儿，探险者的名字都刻在始终广场那边的城墙上。”希罗说着看向城墙高处，“其他人的名字，应该在很高的地方，要找到可不容易。”
这座环形城墙全长超过一百一十公里，再由位于整点大道尽头的十二座塔楼等分成十二段。也就是说，水月要在长九公里多，高五十米的范围内，找出两块比书本大不了多少的石砖。而且，城墙内侧虽然是有一定角度的斜面，但实在太高，没有绳索之类的专业工具，根本爬不上去。
“我会找到的。”
水月说完，突然飞了起来。并不是跳得很高，而是真的飞了起来。
希罗惊奇地发现，水月背上竟然有一对若隐若现的透明羽翼。
但这其实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水月是白羽人的后代。
据说月光女神在创造白羽人时，不但为他们精心雕刻了容颜，让他们享有触碰和使用圣器的资格，还赐予了他们在夜间飞行的能力。虽然后来白羽人被月光女神诅咒，但这些特质还是保留了下来。
希罗知道白羽人能够飞行，但毕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而且他也没想到白羽人的飞行能力，是用羽翼这种足够梦幻的方式来实现的。
水月看起来就像一只能用翅膀挥洒出淡淡光辉的鸟儿，举着提灯，在夜里漆黑的城墙表面上下翩飞。
希罗则像个追逐蝴蝶的小孩，在城墙下目不转睛地看着水月，跟着她一点点向前移动，生怕她飞远。
“找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水月终于停下。她将手放到石砖表面刻着的名字上，像在轻轻触碰熟睡的人。
灯光照亮的地方，写着：
图森·奥利弗（1858—1882）
尚·奈薇儿（1860—1882）
“他们的名字刻在同一块砖上。”水月告诉希罗，“还有布里奥尼先生说的新郎的弟弟，杜森·奥利弗，就在他们旁边。”
希罗不知道怎么回应，没有说话。
“再等等，奥利弗先生，奈薇儿小姐，请再等等。”水月将额头靠在他们的名字上，轻轻说道，“过两天，我就帮你们完成那场婚礼。”
随后，她抱着提灯，缓缓落回希罗身边。
“你跟他们说了什么？”希罗好奇的问道。他还以为看到遇难者的名字，水月的情绪会有很大波动，但水月却很平静。
“我告诉他们，会帮他们完成那场婚礼。”水月略微歪着头，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灯光随着她地脚步轻轻摇摆起来，“我要让奈薇儿小姐穿上布里奥尼先生为她做的婚纱，这样他们的灵魂就可以回归星河了。”
“你是说，他们……”
“嗯。我问过父亲了，奥利弗先生和奈薇儿小姐的灵魂，还在他的地窖里。”水月看着夜空里的星河说，“父亲告诉我，只要想办法让他们释怀，不管怨念多深重的怨灵，都可以消解掉他们的怨念，让他们回归星河。他已经消解了很多怨灵的怨念，但还是有连他也束手无策的，奥利弗先生和奈薇儿小姐的怨灵就是。因为他们的怨念太微弱了，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所以我父亲无法解析出束缚住他们灵魂的念头到底是什么。不过我可以，我听到了奥利弗和奈薇儿小姐的声音，他们没有哭喊，没有痛苦，他们只是还在等布里奥尼先生把婚服给他们送去，还在等婚礼开始的钟声。”
水月刚说完，就有钟声从北边传来。这是午夜的钟声，它并不会响彻天际打扰那些已经睡下的人，但也足够让每一个还醒着的人听到。
钟声的来源是城墙塔楼上的报时钟。这十二座位置与表盘整点对应的塔楼，名字也跟整点大道一样，用对应的时间命名。现在敲响钟声的，就是位于正北方的十二点塔楼。
等钟声停下后，希罗问道：“你打算怎么帮他们完成婚礼？……他们已经死了。”
“用我父亲的方法。”水月停下脚步，埋怨说，“你明明都猜到了，还要问我。”
“可是……”希罗确实猜到了，他只是有些担心，“深水街的乔治·德沃尔先生说，把包含怨念的念动力核心做成人偶，只会弄出类似怨灵的怪物。”
“没关系的。消解掉他们的怨念就好，我父亲是这么说的。虽然有风险，但他会找专业人士来帮我，这我跟你说过。”水月继续朝停在七点大道路口的蒸汽摩托走去，“只要别跟迪赛恩一样，妄想让他们以人偶的形式复活就行。”
希罗心头一紧，小心地问道：“王上他有没有说，为什么不可以用这种方法复活死去的人吗？”
“说了。”水月回头看了一下希罗，然后扯住他的袖子，把他拉到自己身边的位置，“因为死亡是无法改变的。我们的念力，或者说意识，是非常复杂的，但也非常简单。它源于我们最原始的本能，最根本的欲望，然后才是情绪、性格这些细枝末节。我们之所以活着，是因为我们有求生欲，而面临死亡的时刻，就是我们求生欲最强烈的时刻。但同时，求生欲也会随着死亡立刻消散。爱意，怨恨，不甘，悔过，这些都有可能超越死亡留存下来，唯独求生欲本身不会。死亡就是求生欲彻底瓦解的标志，所以死亡无法改变。”
跟之前一样，希罗在听到无法复活死去的人后，心里产生了失望的感觉。
他可以理解这些话，但就是忍不住感到失望。
“我父亲还说，确实有一种能构建出求生欲的技术，叫念力重构。但因为求生欲是最根本的欲望，所以那更像是创造一个全新的生命，只能在白纸上作画，而不是复原已经被毁坏的画作。”水月不禁感叹起来，“生命和念力都好复杂啊，我们还有好多好多东西要学。”
“是啊。你好歹还懂这些，我可连念力具体怎么用都不知道。”
“哈哈。”水月露出得意的表情，勾主住希罗胳膊，怂恿着说，“快叫我一声老师，我教你念力引言。”
“呃……那我还是去找赫斯特里教授吧。”
“他才不会好好教你呢，他就只会不停问问题，让你自己去想。哎呀，你就叫我一声老师嘛，我教你捉迷藏游戏。”
“不叫。”
“就叫一声。”
“不叫。”
两人一路吵闹着，乘上蒸汽摩托，准备返回乐园酒馆。
不过希罗还有别的计划。他打算送水月回去，看着水月睡着后，去一趟深水街。因为根据那个窃贼人偶所说的话，她很可能是去深水街了。
“我竟然……没有认出你，还想着把你抓起来，卖给那些走私贩子。”
“别怕，可洛洛阿姨这就去把那些想伤害你的家伙都赶走。”
“我这是怎么了？我不是死了吗？”
想到她离去时摇摇晃晃的样子，希罗非常担心，感觉就像是在担心自己的朋友和亲人。
不会有事吧？只是几个走私贩子，应该对付不了能使用念力支配的她吧？
希罗想找到她，跟她好好谈谈。
该称呼她可洛洛阿姨吗？至少不该再叫她窃贼了。
“你在想什么？”坐上大圆桶的水月用手指戳了戳希罗脖子。
“没什么。”希罗摇摇头，发动了蒸汽摩托，“回去吧。”
希罗可不想带上水月。因为可洛洛2号的意识明显很不稳定，万一又攻击他们，希罗很难保证水月的安全。身为护卫，他已经失职了一次，无论无何都不能再让水月陷入危险了。
此时，在深水街，一场三方混战刚刚结束。
获胜的是深水街的商贩们。他们在贩卖野生动物制品的凯德·克拉克的带领下，围攻了正在货物转运平台上缠斗的可洛洛2号和走私贩子。
商贩们事先经过周密的计划，先用手枪打伤了三名走私贩子，然后用喷火器把可洛洛2号逼进了无法使用念力的外深水街。
“住手！”
就在商贩们用捕鲸枪击中可洛洛2号腹部，一拥而上打算把她肢解时，乔治·德沃尔冲过来阻止了他们。
“老乔治，你最好别管闲事。”凯德坐在轮椅上，拿着一把斧子冲老乔治嚷嚷道，“这个木头脑壳想把远水街的半妖小鬼卖给走私贩子！”
“那希罗在哪呢？被装进笼子里了吗？还是跟其他半妖一样，被做成肉块和血可乐了？你们的眼睛长在屁股上吗？看不到她刚才在教训那些走私贩子吗？”老乔治一脚踹开锯断可洛洛2号手臂的家伙，挡在了她身前。
商贩们面面相觑，纷纷放下了手里的武器。
“你一定是迪赛恩制造的可洛洛2号吧？”老乔治把可洛洛2号扶起来，捡回了她的手臂，“你已经见过希罗了？还记得他吗？”
可洛洛2号没有回答，也没有去接自己的手臂，只是低着头沉默不语。
随后，她突然拔掉穿透腹部的渔叉，一把推开老乔治，从商贩们头上跃过，逃走了。
老乔治看着掉在地上的半截木头手臂，和被渔叉倒钩带出来的零件，气得浑身发抖，忍不住冲商贩们怒吼道：“你们这些混蛋！臭虫！”
“喂喂，”有人回嘴说，“只是个人偶而已，大不了我们向它的主人道歉就是，没必要骂人吧？”
“只是个人偶？只是个人偶？！”老乔治激动地撕掉自己的手套，捡起地上的半截手臂，冲那个人吼道，“你们有谁身上没装这样的义肢？！既然都是木头和铁板做的，我们跟人偶有什么区别？！你没跟人偶说过话吗？你家的房子被毁以后不是人偶帮你修好的？你感觉不到吗？他们也是活着的啊！！”
“那……我们去给那个人偶道歉？”有人提议说。
“省省吧。”凯德收起斧头说，“要是有谁剁了我的胳膊还跑来跟我道歉，我肯定会先卸他一条腿。等‘她’再来深水街的时候，想办法补偿她吧。我们先去问问那几个走私贩子为什么要买走半妖小鬼，然后决定一下，是把他们丢进湖里喂浮游蟹，还是交给警卫官。”
然而，等凯德带着商贩们返回货物转运平台，本来被铐在这里的走私贩子，早已没了踪影……
希罗和水月回到乐园酒馆，发现门外已经挂上了打烊的牌子。
“黛维阿姨，苏尔亚叔叔，我们回来了。”希罗走进门，把大圆桶放下，奇怪的问，“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关门了？”
回答他的是人偶可洛洛。不光没有客人，苏尔亚和黛维也不在。
“欢迎回来，希罗小主人，水月小主人。”她端着热气腾腾的炖菜从厨房出来，用热情的声音说道，“苏尔亚主人和黛维夫人已经上楼休息了，可洛洛按照他们的吩咐，为您准备了炖菜。”
“太好了，我都快饿死了。”水月蹦蹦跳跳地跑过去，立刻拿起勺子，吃了一口可洛洛帮她盛到小碗里的炖菜，“呕……”
水月差点吐出来，但还是强忍着咽了下去。
“你也会做希罗的特制炖菜吗？”水月一边往嘴里塞面包，一边惊讶地问。
“夫人教了可洛洛做法。”可洛洛盛出另一碗放到桌上，对希罗说，“请用餐吧，希罗小主人。”
“可洛洛，”希罗走过去，但没有马上坐下，而是看着可洛洛那张只能保持笑容的脸问道，“我是你的敌人吗？”
“当然不是。”可洛洛立刻回答说，“可洛洛是您的资产，您是可洛洛的主人，怎么会是敌人？”
“但你的制造者迪赛恩先生说，我是他的敌人。而且，你明白‘敌人’的意思。”希罗目不转睛地盯着可洛洛，观察着这个人偶的一切细微反应，包括她双眼里用来表现念力活动的光斑，可能会产生的变化。
“从夫人签收的那一刻起，可洛洛就完全属于这个家了。”可洛洛语气坚定地说道，“您是可洛洛的主人，不是敌人。”
她的脸上只有笑容，眼睛里的青蓝色光斑也没有任何变化，这些都让她的话听起来十分可信。
然而，在她身后的厨房里，苏尔亚和黛维就倒在地上，早已没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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