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生活正在慢慢死去
唐明本以为，获得一次全新人生的自己会对生活抱有极大的热情，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在仅有的新鲜感过去之后，他发现自己身上竟出现了更为沉郁的颓丧。存有着上一世见识的他好似对一切都兴致缺缺。
在许多个明媚的日子，他会和甘老头并排坐在院子里，仰靠着椅背，任由浓郁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意融融。
与之不同的是，唐小月则长久保持着旺盛的精力和好奇心。即使在树上发现一只虫子，她都会兴奋地捉住，拿过去给唐明看看。
一个夏天，唐小月便收集了几十条五颜六色的虫子。而在她逐渐失去兴趣之后，它们便都进了几只鸡的肚腹。
喂鸡是唐小月的工作。她每天早上都会到院子的那堆柴禾下摸一把，总能摸出几个鸡蛋。然后去屋里抓两把玉米粒或麦粒撒出去，鸡便都飞快摆着两只脚围过去。
甘老头是个沉默的人，他的话很少，吐出的字音尾部稍稍拖长，两个字眼前后粘连在一起，显得拖拖拉拉，听起来有些模糊。他手里总是拿着那只烟袋。每吸一口，眉头就会皱上一分。
浑浊的烟气从甘老头嘴里吐出来，缓缓逸散，直到在空气中再无形迹。他便在鞋跟或椅子腿上敲一敲，磕出燃尽的烟灰。之后再把烟袋揣进口袋，出门去看自己的地。
无论春夏秋冬，甘老头每天都会去自己的地里看两眼，或早或晚。有时唐小月和唐明会和他一道去。
甘老头的地是南北向的长长一块。北方的那头整整齐齐的种了几十棵桃树和苹果树。其余的部分则是用来种粮食的。
在农忙时，大部分事务都是甘老头一力承担，唐小月有时会像模像样学着去帮忙，但也仅仅是搬些不重的东西，推推车。尚且弱小的唐明只能置身事外。
大多时候，唐小月会把唐明抱在怀里，坐在地头边高耸茂密的树下，挑检着地上的树叶，并期待着偶然飘过的凉风。
苹果和桃会在八九月份的时候成熟，这是唐小月每年最期待的时节。
桃树并不太高，她能轻车熟路地爬上去。摘下几只，再到临近的河边稍稍清洗，便一口咬上去。然后把剩下的给甘老头和唐明带过去。
这样的时光持续了五六年。唐明并不觉得无聊，反而能体会到前世从未有过的悠闲和惬意。
尤其在冬天，有雪的日子。甘老头会早早起来点上炉子，摆在屋子的正中。往日低矮的窘迫此时便成了这座屋子的优点，不需太久，温暖便能把其中填满。
三个人便围在炉子边吃饭，饭后依然坐在那里，从窄小的门框里往外望，冷清的白色里间杂着树木干涩的灰白以及墙瓦破败的黢黑，静的只听到风雪簌簌的声音。
若是雪大，便只得见漫漫无际的纯粹厚重的白，把天地间铺得满满当当，再容不下别的。
于时，整个世界里仿佛只剩下这方小屋。唐明所体验到的并不是孤寂，而是膨胀了不知多少的闲适与安宁。
在唐明五岁半的时候，他被甘老头送进了当地的一所学校。他并不抗拒，反而意外的有些期待。
然而当他坐在课堂上，才意识到自己很难真正沉浸其中，因为一种超脱感将他排斥于这片场景之外。或许这就是“人生若只如初见”的感觉吧？他获得了如此的感悟。
本来饱满的生活因为唐明的缺位，让唐小月有些不能适应。早晨唐明去上学后，她就会陷入某种低落沉寂的状态。中午和晚上唐明回来时，才会有所好转。
唐明不在的时间，她的精力仿佛也耗尽了，陪甘老头晒太阳的也从唐明换成了她。她捧着下巴，看着太阳一点点爬到中天，再落下。
这一天里，她时时问甘老头，小明什么时候回家。甘老头回答说，快了。
后来，因为学生数量太少，唐明在的学校和周边的几个进行了合并。他每天要去更远的地方上学了。这等待对唐小月就更为煎熬。
她最终还是慢慢适应了这种日子。
对于同学，唐明不特意关注。最让他记忆深刻的反而是几个和他有过冲突的。
小学期间，他曾因自己的尴尬身份被几个孩子嘲笑过，这点事甚至不值得他分出丁点的注意。可这无视被当成了软弱，以至于得寸进尺。
于是唐明采取了最简单直接的方式，自那之后，再没人敢来搅扰他。
初高中时，他因上学而离家的时间更长了。他并不愿意这样，但于他这样的出身，这是立足于社会最简单的一条路。
每次放假回家，唐小月都会抱着他很久不放手。他们俩的相处模式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转变，不再是母子、姐弟，而成了兄妹。
也正是这种频繁而短期的离别，让唐明开始注意到唐小月身上的异常。自己在十几年中从孩童长到了少年，而她还一如当年的模样。甘老头不知是太过迟钝，还是老眼昏花，对此浑不在意。
这不寻常一度让唐明产生错觉，以为自己拥有着超越常识的神秘血脉。可久了之后，他还是屈从于现实，自己身上并无特异之处，会生病，会伤痛，如普通人一般。
有一次假期结束要分离时，甘老头和唐小月送了他很远，其实次次如此。上车前，甘老头从口袋掏出一沓钱塞给他。他没要，且从那之后，再没要过甘老头的钱。
他虽然没有赚大钱的门道，但挣点小钱养活自己并凑齐学费已足够了。
在学习方面，唐明并不上心，他不需要进一个名列前茅的大学，他需要的仅仅是大学提供的那两本证书。
实际上，对他而言，这也并不很重要，但既然有拿到的条件，又何乐不为。
这样的目标既已确立，唐明在大学时也仅以不挂科为追求。在同学们都学习、玩乐的时候，他正用自己前世掌握的微末技术本领积累财富。
他不愿意在毕业之后才开始为自己的理想生活辛苦奋斗，那并不幸福，且上一世已经尝过了那种滋味。
毕业前，他就积攒下了足以让自己逍遥许久的财富。
后来，他买了房，想把甘老头和唐小月接过来。甘老头拒绝了，说更喜欢那个自己生活了将近一辈子的地方。
于是唐明找人把甘老头的房子从里到外修缮了一遍。他本想全部推倒，起新房子，甘老头并不同意。
唐小月被接到城里和唐明一起生活，这里的一切都教她惊奇。不几天，她便迷上了看电视，尤其钟爱动画片。
经过一段日子的考虑之后，唐明还是决定找一份工作，几经辗转之后成了一名教师。
他尝试找过女朋友，断断续续有过几段恋情。他与最后一位女友交往时间最长，只差几个月便有两年。
两人关系终结的原因说来有些荒诞，只因唐明把自己年轻的妈妈介绍给了对方。
唐明本以为自己已经看淡这种事，然而未想到这次失恋竟让他的心绪出现了强烈的波动，随即生出一种无由来的彷徨，说不清又道不明。
某个午后，他站在讲台上，突然看到教室后排的几个学生，相互比对着把嘴张到极限，接着还发出低声哄笑。
唐明收了声，定定地站住，看着那个热闹的方向。几个学生虽然立即坐得端正，但脸上均是漫不在乎的意味。
这一刻，唐明失去了继续上课的动力，某种久违的颓丧感重新回到他的身上，让他感到莫名的疲累。他想自己大概是需要休息一段时间了，便丢下了课堂与学生，半途离去。
他请了长假，回家闭门不出。一连几日，大半时间都窝在床上。要么便长时间呆坐在一处，不知神游何处。唐小月也被她冷落。
他很清楚，自己的状态绝不是因失恋造成的，他对那段恋情的怀念微乎其微。
但这种状态要持续多长时间，他却不知道。有些事情和问题，即使懂得其中的道理也很难轻松解决。
然而，一个女人的来访却打破了他的平静生活。
在仅有的新鲜感过去之后，他发现自己身上竟出现了更为沉郁的颓丧。存有着上一世见识的他好似对一切都兴致缺缺。
在许多个明媚的日子，他会和甘老头并排坐在院子里，仰靠着椅背，任由浓郁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意融融。
与之不同的是，唐小月则长久保持着旺盛的精力和好奇心。即使在树上发现一只虫子，她都会兴奋地捉住，拿过去给唐明看看。
一个夏天，唐小月便收集了几十条五颜六色的虫子。而在她逐渐失去兴趣之后，它们便都进了几只鸡的肚腹。
喂鸡是唐小月的工作。她每天早上都会到院子的那堆柴禾下摸一把，总能摸出几个鸡蛋。然后去屋里抓两把玉米粒或麦粒撒出去，鸡便都飞快摆着两只脚围过去。
甘老头是个沉默的人，他的话很少，吐出的字音尾部稍稍拖长，两个字眼前后粘连在一起，显得拖拖拉拉，听起来有些模糊。他手里总是拿着那只烟袋。每吸一口，眉头就会皱上一分。
浑浊的烟气从甘老头嘴里吐出来，缓缓逸散，直到在空气中再无形迹。他便在鞋跟或椅子腿上敲一敲，磕出燃尽的烟灰。之后再把烟袋揣进口袋，出门去看自己的地。
无论春夏秋冬，甘老头每天都会去自己的地里看两眼，或早或晚。有时唐小月和唐明会和他一道去。
甘老头的地是南北向的长长一块。北方的那头整整齐齐的种了几十棵桃树和苹果树。其余的部分则是用来种粮食的。
在农忙时，大部分事务都是甘老头一力承担，唐小月有时会像模像样学着去帮忙，但也仅仅是搬些不重的东西，推推车。尚且弱小的唐明只能置身事外。
大多时候，唐小月会把唐明抱在怀里，坐在地头边高耸茂密的树下，挑检着地上的树叶，并期待着偶然飘过的凉风。
苹果和桃会在八九月份的时候成熟，这是唐小月每年最期待的时节。
桃树并不太高，她能轻车熟路地爬上去。摘下几只，再到临近的河边稍稍清洗，便一口咬上去。然后把剩下的给甘老头和唐明带过去。
这样的时光持续了五六年。唐明并不觉得无聊，反而能体会到前世从未有过的悠闲和惬意。
尤其在冬天，有雪的日子。甘老头会早早起来点上炉子，摆在屋子的正中。往日低矮的窘迫此时便成了这座屋子的优点，不需太久，温暖便能把其中填满。
三个人便围在炉子边吃饭，饭后依然坐在那里，从窄小的门框里往外望，冷清的白色里间杂着树木干涩的灰白以及墙瓦破败的黢黑，静的只听到风雪簌簌的声音。
若是雪大，便只得见漫漫无际的纯粹厚重的白，把天地间铺得满满当当，再容不下别的。
于时，整个世界里仿佛只剩下这方小屋。唐明所体验到的并不是孤寂，而是膨胀了不知多少的闲适与安宁。
在唐明五岁半的时候，他被甘老头送进了当地的一所学校。他并不抗拒，反而意外的有些期待。
然而当他坐在课堂上，才意识到自己很难真正沉浸其中，因为一种超脱感将他排斥于这片场景之外。或许这就是“人生若只如初见”的感觉吧？他获得了如此的感悟。
本来饱满的生活因为唐明的缺位，让唐小月有些不能适应。早晨唐明去上学后，她就会陷入某种低落沉寂的状态。中午和晚上唐明回来时，才会有所好转。
唐明不在的时间，她的精力仿佛也耗尽了，陪甘老头晒太阳的也从唐明换成了她。她捧着下巴，看着太阳一点点爬到中天，再落下。
这一天里，她时时问甘老头，小明什么时候回家。甘老头回答说，快了。
后来，因为学生数量太少，唐明在的学校和周边的几个进行了合并。他每天要去更远的地方上学了。这等待对唐小月就更为煎熬。
她最终还是慢慢适应了这种日子。
对于同学，唐明不特意关注。最让他记忆深刻的反而是几个和他有过冲突的。
小学期间，他曾因自己的尴尬身份被几个孩子嘲笑过，这点事甚至不值得他分出丁点的注意。可这无视被当成了软弱，以至于得寸进尺。
于是唐明采取了最简单直接的方式，自那之后，再没人敢来搅扰他。
初高中时，他因上学而离家的时间更长了。他并不愿意这样，但于他这样的出身，这是立足于社会最简单的一条路。
每次放假回家，唐小月都会抱着他很久不放手。他们俩的相处模式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转变，不再是母子、姐弟，而成了兄妹。
也正是这种频繁而短期的离别，让唐明开始注意到唐小月身上的异常。自己在十几年中从孩童长到了少年，而她还一如当年的模样。甘老头不知是太过迟钝，还是老眼昏花，对此浑不在意。
这不寻常一度让唐明产生错觉，以为自己拥有着超越常识的神秘血脉。可久了之后，他还是屈从于现实，自己身上并无特异之处，会生病，会伤痛，如普通人一般。
有一次假期结束要分离时，甘老头和唐小月送了他很远，其实次次如此。上车前，甘老头从口袋掏出一沓钱塞给他。他没要，且从那之后，再没要过甘老头的钱。
他虽然没有赚大钱的门道，但挣点小钱养活自己并凑齐学费已足够了。
在学习方面，唐明并不上心，他不需要进一个名列前茅的大学，他需要的仅仅是大学提供的那两本证书。
实际上，对他而言，这也并不很重要，但既然有拿到的条件，又何乐不为。
这样的目标既已确立，唐明在大学时也仅以不挂科为追求。在同学们都学习、玩乐的时候，他正用自己前世掌握的微末技术本领积累财富。
他不愿意在毕业之后才开始为自己的理想生活辛苦奋斗，那并不幸福，且上一世已经尝过了那种滋味。
毕业前，他就积攒下了足以让自己逍遥许久的财富。
后来，他买了房，想把甘老头和唐小月接过来。甘老头拒绝了，说更喜欢那个自己生活了将近一辈子的地方。
于是唐明找人把甘老头的房子从里到外修缮了一遍。他本想全部推倒，起新房子，甘老头并不同意。
唐小月被接到城里和唐明一起生活，这里的一切都教她惊奇。不几天，她便迷上了看电视，尤其钟爱动画片。
经过一段日子的考虑之后，唐明还是决定找一份工作，几经辗转之后成了一名教师。
他尝试找过女朋友，断断续续有过几段恋情。他与最后一位女友交往时间最长，只差几个月便有两年。
两人关系终结的原因说来有些荒诞，只因唐明把自己年轻的妈妈介绍给了对方。
唐明本以为自己已经看淡这种事，然而未想到这次失恋竟让他的心绪出现了强烈的波动，随即生出一种无由来的彷徨，说不清又道不明。
某个午后，他站在讲台上，突然看到教室后排的几个学生，相互比对着把嘴张到极限，接着还发出低声哄笑。
唐明收了声，定定地站住，看着那个热闹的方向。几个学生虽然立即坐得端正，但脸上均是漫不在乎的意味。
这一刻，唐明失去了继续上课的动力，某种久违的颓丧感重新回到他的身上，让他感到莫名的疲累。他想自己大概是需要休息一段时间了，便丢下了课堂与学生，半途离去。
他请了长假，回家闭门不出。一连几日，大半时间都窝在床上。要么便长时间呆坐在一处，不知神游何处。唐小月也被她冷落。
他很清楚，自己的状态绝不是因失恋造成的，他对那段恋情的怀念微乎其微。
但这种状态要持续多长时间，他却不知道。有些事情和问题，即使懂得其中的道理也很难轻松解决。
然而，一个女人的来访却打破了他的平静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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