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
常声一路上哭得稀里糊涂，回到家后碰到父母问起消失的书包，也只是胡乱一敷衍，吃完饭就回到屋子里发呆。
她有什么错呢？小时候她也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是被命运选中的一位。
可是随着年龄增长，渐渐发现自己不过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一位，能够平安健康便是最大的福气。
她某些意味上开悟很早，早早意识到这一切道理，并且知道越早认清这些越对自己有好处。
正是基于先前这番理解，面对这如梦似幻般的上天大礼，她才会先有些喜悦期待，却能够迅速冷静下来分析其中利弊。
为了一份仿佛癔症般的力量放弃自己的前途？常声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情。
她在争吵中也隐瞒了一些自己的想法。
常声心底某处冷静地知道，即便他们再怎么吹嘘自己，但事实就是她可没有那几个人那么厉害的身手，她也学不来那样厉害的本事。
她都能想象到，她哼哧哼哧努力了很久，但是某天那碗臊子面仍然一脸歉意对她说：“对不起，你的能力实在不匹配我们‘打怪小组’的平均水平，所以我们决定让你卷铺盖回家。”
她轻轻拍拍屁股，就将她拍走了，留下她一个人拿着份高中毕业证都没拿到的学历，带着一麻袋行李，坐硬皮火车回家，再找一份工作。
姬夭夭只会嘲讽她说这丢人货终于滚蛋了，楚凤可能会阻拦一番，但最终还是会叹口气，告诉她她已经尽力了，然后帮她把行李装进麻袋里。
这两天的接触让常声有理由相信这就是成年人的社会，虽然面子上还要维持一番彬彬有礼，可他们的确是能干出这种事情的人。
她之前哭了很久，已经筋疲力尽。如今一冷静思考，便觉得好容易消失的困意又回来了。正巧课本作业都没有带回来，她便爬上小床，又昏昏沉沉睡过去。
金城，黄河边。
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编排许久的“打怪小组”三个人此时坐在邮轮上吹着河风。
姬夭夭拿起一把烤串，几乎怼到楚凤鼻子底下：“吃点，很特色的。”
楚凤摆摆手，“都十点了，小心吃多不消化。”
姬夭夭冷哼一声，又将烤串怼到夏流渊鼻尖。对方倒是很给他面子，挑挑捡捡，终于拿了一串吃掉，又狠狠灌了一瓶啤酒。
其它桌的游客看着姬夭夭夜里发亮的橙红瞳孔指指点点，不时有“二次元”、“靠斯普雷”的评论声传来。
“那个电视剧怎么说的？菀菀类卿？君今日一见，倒只能算不伦不类了。不知道怎样会让你更伤心一些。”姬夭夭调笑着，自己却也喝了一大口闷酒。
这话似乎勾起了几个人的一些回忆，没人接话，只听不远处河水滚滚，喧哗声遥遥从其它桌传来。
半杯下肚，姬夭夭重重将手中的塑料杯砸在桌上，酒花溅了出来。
“她没有炎帝一丝一毫的风骨。炎帝是什么人？掌管烈日的神祇，象征着反抗与不屈的斗士！祂甚至诞生比黄帝还要早！而祂的后代乃至继承祂力量的神裔也没有一个孬种！
“单看汤姐就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物？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尽世人不能尽之事，担他人不能担之责！
“她救了我们多少次？有多少危机是她化解的？你一直跟着她，你的感触想必只会比我更深！可惜炎帝这一脉的诅咒实在是……天妒英才！”
姬夭夭叹息着，又喝了一口酒。他已经有些醉意了，也不管别人听到这番话后惊悚的眼神，用一双发光的眼睛恶狠狠瞪向所有看向他们的人。
“我真的不理解，为什么这次神力的觉醒会选上这样……这样一个哭哭啼啼的孬种……”他有些哽咽，“这让我觉得汤姐的牺牲很不值得！”
“没有你想得那么糟糕。”楚凤用塑料纸杯和他碰了碰，“昨天在我赶到之前，我看见她拿着一把铁锹，一边哭，一边试图攻击面前的飞蜈蚣。”
“莽夫之勇。”姬夭夭吸吸鼻涕，冷哼道。“蠢货。”
但他的语气的确缓和许多，又是低头喝了一口闷酒。
“那今天呢？或许你没注意到，她被你吓坏了，却也还是硬撑着把她的想法表达出来了。”
“这无非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姬夭夭叹息着，突然显得有些困惑，“不过，你们当年会这么抗拒成为神裔吗？我还以为这是人人视作荣耀的好事。”
楚凤和夏流渊对视一眼，“我当时别无选择。”楚凤仰起头，眯着眼看天上零零落落的星子，“后来也就当作理所应当的事了。
“如果按照那个小姑娘所说，变强应该就是我的梦想，刚好和成为神裔的代价一致。”
“知道你，武疯子。”姬夭夭哼了一声。
夏流渊却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像是被勾起了回忆，低着头，抿唇微微笑了一下。
两个人看到他这副模样，也漏出了然的表情。他们知道夏流渊的故事，因此不必明说，便能知道他的答案是什么。
不知道回忆到了什么，夏流渊的微笑逐渐转成自嘲，“这样看来，人家的烦恼可真算是幸福。”
眼见勾起了好友不愿回忆的往事，楚凤连忙转移话题：“那接下来怎么办？
“我们总不能真的就放她在这里待着吧。而且离红山那批兵马虫复苏的日子不到半个月了，没有时间再浪费了。”
“你们先走吧。”夏流渊淡淡地说，“我留下。”
“你有办法说服她？”楚凤问。
“不确定。你也看到了，和她的所有前辈一样，她骨子里流着是炎帝的血，除非她自己改变心意，否则即便面对死亡，她的意志也永远不会屈服。”
“那你留下做什么？”姬夭夭奇怪的问，他用余光留意到旁边的楚凤几乎已经要点头赞成夏流渊的想法。
她似乎很期待夏流渊不在时，自己能够大展身手。
“你说呢？”夏流渊笑笑，单手撑在塑料椅子的把手上，夜色映得他甚是寂寥，“我发过誓的，只要有一丝希望，那我也没有任何借口放弃。”
昨天从教室离开的方式有多么小说爽文，今天从家里出发的背影就有多灰溜溜。
常声背了一个空包，灰头土脸地继续去上学。她努力使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奇怪，也努力低调，争取没有一个人意识到她已经到了教室。
她可丢不起这个人。
可惜事与愿违，从今天起床晚了二十分钟，再到早餐干巴到难以下咽，她努力吃完再跑到学校时，刚好赶上第一声预备铃响起，全班几乎都到齐了。
她听着嘈杂的朗读声，埋着头走进教室，心里还在祈祷没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呢，就听见爆发出一阵掌声。同学们尖叫起来。
几个同学站起来，冲着她大喊，“常声，这么厉害啊！”
“能不能让他来咱们学校开一场讲座！我的专业规划就是学计算机，他的经历会对我很有帮助！”
“你表哥单身吗！”
“没想到你竟然这样深藏不露！”
“常声！”常照在后排大叫，“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你有那么帅的哥哥！”
……
常声头晕目眩，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哪里应付过这么多人，努力支吾着，想撇清自己和这倒霉“表哥”的关系。可没有人听她的，他们还是在兴奋的自说自话。
“常声。”突然间熟悉的声音令她一激灵。常声有些不自然地转身，努力挺了挺背。
宋谕微笑着，“没想到你有这么有能耐的哥哥，不知道贵公司有没有高中毕业生实习的机会？”
这是宋谕和她为数不多的几次说话。
能让宋谕对她讲出这样长的句子，这无疑是臊子面的功劳，也是她的一点进步。
毕竟他们之前的沟通无非是“给你作业”、“传一下试卷”之类的短句。
常声脸红了，“当……当然有。”
她忘了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结结巴巴地应下来。
说完这句话的瞬间，她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夸下了什么海口，但为时已晚。
学生中爆发出一片欢呼。
“我也要！”
“常声你太牛了！”
尖叫声几乎贯穿她的大脑。她看着自己同学们鼓掌拥抱，那激动的反应仿佛一个个耳光扇在她的脸上。
完了。她用口型对自己说。
写作中常有用环境烘托人物心理的技法，常声觉得这简直是发明于生活。
今天的天气正如同她灰败不堪的心情与人生，昏昏沉沉的，乌云连成一片，几乎要塌下来，
这种天气适合睡觉，可惜或许是因为早上吹了大牛，她今天不知怎么的，平素赶也赶不走的困意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反倒心神不宁起来，像是要有什么大事发生。
她听着班主任絮絮叨叨讲解题目。
昨天结束后班主任似乎也在网上搜索了下这位引起全班轰动的人物，今天虽说彻底无视了她，但竟然没有再刁难她。
但这些不同寻常使得常声的不安感越发明显。
常声抽空望了眼窗户。天色依然阴沉沉的，像是在酝酿一场暴雨。
她讨厌这样的天气。
正当她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准备收回目光，继续听课时，便看到远处突然压来一片乌云，并且以极快的速度进行膨胀变大。
常声知道云朵行进的速度能够很快，在飞机上，有些云层能够以近乎与飞机相同的速度前进。
但在地面上，速度这么快的一朵云，她却从来没有见过。
常声的心猛地抽紧，还未认出那团云究竟是什么东西便脱口而出：“关窗户！”
那黑影或许不是云，也许只是一只飞鸟，或是一只很大的虫子，但常声直觉已经拉响警报。
她这一声如平地惊雷，在教室中间炸开。班主任念书的声音陡然变调：“——你又在搞什么——”
她的声音被掐住了。
只是说话这么个瞬间，教室中猛然只剩下日光灯的光亮，窗外像是日食一般如夜漆黑，黑色的云朵变成，雾气笼罩了整个天空。
但显然，那并不是云，密密麻麻的扇动声透过玻璃传入教室，宛若一群蝗虫正在过境，听得人头皮发麻。
常声却反应及其迅速，又喊一声“关窗户！”，飞速扑到第一排窗户面前，啪的关上，锁上了插销。
几个脑子灵光的跟着她顺了她的呼喊也关上了后面的窗户。
常声又奔向讲台前的窗户，但这一次迟了一步——
几乎是她到达窗底的下一秒，一只流着黑色雾气的手伸入窗框之中，直奔常声的头颅而袭！
前几天的遭遇令常声此刻能当即做出反应，她猛得向左一偏头，一个狠劲就推着窗框压住那只手。
窗框爆发出一声令人心惊肉跳的爆响，教室中顿时混杂着尖叫和怒吼声，常声被吓得眉心一跳，提高声音努力压过这片喧哗：“过来帮忙！”
她自己都没意料到，这声音不同于平时甚至仅仅是今天早上，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班主任这下才反应过来，抄起自己放在讲桌上的包包就向那只手砸去。
只听一声闷响，像是砸到血肉了，但一群人眼见那只手笼罩黑雾更盛，似乎是手的主人被这番反抗激怒了。
再看窗户外，所有能够透光的地方都被黑雾包裹了。如同那只突兀的手掌，所有黑雾笼罩的地方都出现了有型的实体。
黑雾如同有型的实体散开又凝聚，摆出尖刺状的造型，这让常声不由得担心它们会强行而入。但窗外的黑影们似乎没有打破玻璃的意图，即便这玻璃脆弱至极。
这成了他们唯一的屏障。
几个胆大的壮着胆子，围绕在常声身边帮忙，常声看到宋谕站在她旁边，咬着牙撑住窗框，心中不由得一动，脑子也更灵光了一些。
就赌一把它有实体吧！
“拿个杆子，把它捅出去！”她吼道。宋谕立刻意会了她的意思，拿起一把靠在黑板旁的扫帚。几个学生也纷纷跟着他，举起教室后面堆放的拖把和扫帚。
常声冲他们点点头。
“我数三声就打开窗户！”
他们交换了眼神，学霸之间的默契此刻展示得淋漓尽致。常声大吼了三个数字，之后猛地拉开窗扇。学生们也跟着大吼，纷纷用手中的帚头狠狠向窗外刺去。
奏效了！
那黑雾果然有实体，扫把头牢牢撞在了它的手背上。被扫帚和拖把们一顿乱捅，它竟然真的缩了回去！
学生们手上不卸劲，嘴上的吼声变成欢呼。常声却一刻也不敢松懈，抬头紧盯窗户，时刻预备着在扫把抽回时将它锁上。
随即她便看到那片黑雾迅速的挪动堆叠，仿佛在重新塑形一般，最终雾气散开，黑色的粒子中显出一张人脸——
它戴着不知哪个朝代的头盔，没有任何皮肉挂在骨上，空洞洞的眼眶直勾勾盯着她看。
骷髅常声在书本中见的太多，可如此突然之下被一个活骷髅注视，还是超过了她的心理承受范围。
周围声音消失了。她大脑空白了几秒钟，才听到背后的常照尖叫起来，随后她发现自己也在尖叫。
常声国骂一句，猛地扣上窗户锁上插销，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她此时正站在靠窗同学的课桌上，做完这些下意识向窗外一望，只见那张骷髅脸隔着一片玻璃与她紧紧相贴，本不应该看出表情的脸上此刻似乎在笑。
她腿一软，差点跌下地。宋谕离她最近，连忙接住她。“没事吧？”紧接着他紧锁眉头望向外面。
窗户外的雾气已经消散，昏沉沉的天亟待下雨，似乎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他们的一场群体癔症。
常声摇摇头，脸因为刚才费的一番力气涨的通红。教室里此刻一片寂静，偶尔有啜泣声传来。
“我们没事了吧？”有人问。
没人回答他。所有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恐惧之中。
常声轻轻推开宋谕，想撑着桌子回到自己的座位。
她看向自己的座位，耳边回荡起一阵马蹄声，心中突然警铃大作——“关门！”
可惜这次差了一步。疾驰声从楼道里以一种不符合常理的速度由远及近，迅速传到所有人的耳中。
伴随于此的是恐怖的尖叫声。从各个没有关门的班级传来，随即消失。
如果此刻有人从外面向学校内看，那么就会惊恐地发现整个学校几乎被黑雾包围！
常声连滚带爬地跑向门口，随机被一股巨力甩在了桌面。
她被这力道甩得动弹不得，手掌在后撑时压到桌面的一支圆规，被尖头刺穿，顿时发出一声哀嚎。
而她身后宋谕眼疾手快接替她，关上教室门，但为时已晚，已经有一团雾气跑入其中。
常声忍着痛，捏着手掌不让鲜血流出，大喊道，“躲到桌子下面去！”
学生们下意识依照逃生演习的排练钻到桌下，那团黑雾则渐渐现出原形，此刻常声离它最近，几乎是面对面的状态。
她屏住呼吸，慢慢挪动着，希望走到角落。
而黑雾中那骷髅头却迫不及待，再次显现出来。只是这次更加恐怖——它脸上耷拉着融化了一半的皮肉，眼球从眼眶中掉出来。
它比刚刚见到的那个骷髅还要硕大，上身是穿着缯束介胄，下身却是马的形状！
它和自己的马融为了一体！
它站在那里，身长足有两人高。甲胄扭曲着，一部分耷拉在它的身边，另一部分狠狠挤进原本应该是血肉的地方。马蹄不断的拍打着地面，雾气从蹄下渗出、散开。
身着甲胄的骑兵缓缓抬起自己的槊。常声紧紧盯着它的一举一动，在它消失的瞬间猛地向讲台边滚去。
下一秒，讲台在她的面前炸开！
躲在讲台中的班主任尖叫着向教室后方奔跑，但这骑兵理都不理，只是将它融化的脸再次对准常声，笨拙而机械地将手中的槊从木头碎屑中抽出。
常声立刻意识到了——这东西是冲她来的！
她撑起自己，再次翻上刚才的课桌。
宋谕正躲在那张桌下，眼见着桌上一片一片金色的的斑斑血迹，冲她皱眉。
常声飞快地挪了个视线给他又挪回去，脸上带着微笑，她突然就有了一点信心。
对面的骑兵头颅随着她的一举一动挪动，它再次举起了手臂。
她有什么错呢？小时候她也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是被命运选中的一位。
可是随着年龄增长，渐渐发现自己不过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一位，能够平安健康便是最大的福气。
她某些意味上开悟很早，早早意识到这一切道理，并且知道越早认清这些越对自己有好处。
正是基于先前这番理解，面对这如梦似幻般的上天大礼，她才会先有些喜悦期待，却能够迅速冷静下来分析其中利弊。
为了一份仿佛癔症般的力量放弃自己的前途？常声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情。
她在争吵中也隐瞒了一些自己的想法。
常声心底某处冷静地知道，即便他们再怎么吹嘘自己，但事实就是她可没有那几个人那么厉害的身手，她也学不来那样厉害的本事。
她都能想象到，她哼哧哼哧努力了很久，但是某天那碗臊子面仍然一脸歉意对她说：“对不起，你的能力实在不匹配我们‘打怪小组’的平均水平，所以我们决定让你卷铺盖回家。”
她轻轻拍拍屁股，就将她拍走了，留下她一个人拿着份高中毕业证都没拿到的学历，带着一麻袋行李，坐硬皮火车回家，再找一份工作。
姬夭夭只会嘲讽她说这丢人货终于滚蛋了，楚凤可能会阻拦一番，但最终还是会叹口气，告诉她她已经尽力了，然后帮她把行李装进麻袋里。
这两天的接触让常声有理由相信这就是成年人的社会，虽然面子上还要维持一番彬彬有礼，可他们的确是能干出这种事情的人。
她之前哭了很久，已经筋疲力尽。如今一冷静思考，便觉得好容易消失的困意又回来了。正巧课本作业都没有带回来，她便爬上小床，又昏昏沉沉睡过去。
金城，黄河边。
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编排许久的“打怪小组”三个人此时坐在邮轮上吹着河风。
姬夭夭拿起一把烤串，几乎怼到楚凤鼻子底下：“吃点，很特色的。”
楚凤摆摆手，“都十点了，小心吃多不消化。”
姬夭夭冷哼一声，又将烤串怼到夏流渊鼻尖。对方倒是很给他面子，挑挑捡捡，终于拿了一串吃掉，又狠狠灌了一瓶啤酒。
其它桌的游客看着姬夭夭夜里发亮的橙红瞳孔指指点点，不时有“二次元”、“靠斯普雷”的评论声传来。
“那个电视剧怎么说的？菀菀类卿？君今日一见，倒只能算不伦不类了。不知道怎样会让你更伤心一些。”姬夭夭调笑着，自己却也喝了一大口闷酒。
这话似乎勾起了几个人的一些回忆，没人接话，只听不远处河水滚滚，喧哗声遥遥从其它桌传来。
半杯下肚，姬夭夭重重将手中的塑料杯砸在桌上，酒花溅了出来。
“她没有炎帝一丝一毫的风骨。炎帝是什么人？掌管烈日的神祇，象征着反抗与不屈的斗士！祂甚至诞生比黄帝还要早！而祂的后代乃至继承祂力量的神裔也没有一个孬种！
“单看汤姐就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物？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尽世人不能尽之事，担他人不能担之责！
“她救了我们多少次？有多少危机是她化解的？你一直跟着她，你的感触想必只会比我更深！可惜炎帝这一脉的诅咒实在是……天妒英才！”
姬夭夭叹息着，又喝了一口酒。他已经有些醉意了，也不管别人听到这番话后惊悚的眼神，用一双发光的眼睛恶狠狠瞪向所有看向他们的人。
“我真的不理解，为什么这次神力的觉醒会选上这样……这样一个哭哭啼啼的孬种……”他有些哽咽，“这让我觉得汤姐的牺牲很不值得！”
“没有你想得那么糟糕。”楚凤用塑料纸杯和他碰了碰，“昨天在我赶到之前，我看见她拿着一把铁锹，一边哭，一边试图攻击面前的飞蜈蚣。”
“莽夫之勇。”姬夭夭吸吸鼻涕，冷哼道。“蠢货。”
但他的语气的确缓和许多，又是低头喝了一口闷酒。
“那今天呢？或许你没注意到，她被你吓坏了，却也还是硬撑着把她的想法表达出来了。”
“这无非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姬夭夭叹息着，突然显得有些困惑，“不过，你们当年会这么抗拒成为神裔吗？我还以为这是人人视作荣耀的好事。”
楚凤和夏流渊对视一眼，“我当时别无选择。”楚凤仰起头，眯着眼看天上零零落落的星子，“后来也就当作理所应当的事了。
“如果按照那个小姑娘所说，变强应该就是我的梦想，刚好和成为神裔的代价一致。”
“知道你，武疯子。”姬夭夭哼了一声。
夏流渊却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像是被勾起了回忆，低着头，抿唇微微笑了一下。
两个人看到他这副模样，也漏出了然的表情。他们知道夏流渊的故事，因此不必明说，便能知道他的答案是什么。
不知道回忆到了什么，夏流渊的微笑逐渐转成自嘲，“这样看来，人家的烦恼可真算是幸福。”
眼见勾起了好友不愿回忆的往事，楚凤连忙转移话题：“那接下来怎么办？
“我们总不能真的就放她在这里待着吧。而且离红山那批兵马虫复苏的日子不到半个月了，没有时间再浪费了。”
“你们先走吧。”夏流渊淡淡地说，“我留下。”
“你有办法说服她？”楚凤问。
“不确定。你也看到了，和她的所有前辈一样，她骨子里流着是炎帝的血，除非她自己改变心意，否则即便面对死亡，她的意志也永远不会屈服。”
“那你留下做什么？”姬夭夭奇怪的问，他用余光留意到旁边的楚凤几乎已经要点头赞成夏流渊的想法。
她似乎很期待夏流渊不在时，自己能够大展身手。
“你说呢？”夏流渊笑笑，单手撑在塑料椅子的把手上，夜色映得他甚是寂寥，“我发过誓的，只要有一丝希望，那我也没有任何借口放弃。”
昨天从教室离开的方式有多么小说爽文，今天从家里出发的背影就有多灰溜溜。
常声背了一个空包，灰头土脸地继续去上学。她努力使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奇怪，也努力低调，争取没有一个人意识到她已经到了教室。
她可丢不起这个人。
可惜事与愿违，从今天起床晚了二十分钟，再到早餐干巴到难以下咽，她努力吃完再跑到学校时，刚好赶上第一声预备铃响起，全班几乎都到齐了。
她听着嘈杂的朗读声，埋着头走进教室，心里还在祈祷没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呢，就听见爆发出一阵掌声。同学们尖叫起来。
几个同学站起来，冲着她大喊，“常声，这么厉害啊！”
“能不能让他来咱们学校开一场讲座！我的专业规划就是学计算机，他的经历会对我很有帮助！”
“你表哥单身吗！”
“没想到你竟然这样深藏不露！”
“常声！”常照在后排大叫，“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你有那么帅的哥哥！”
……
常声头晕目眩，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哪里应付过这么多人，努力支吾着，想撇清自己和这倒霉“表哥”的关系。可没有人听她的，他们还是在兴奋的自说自话。
“常声。”突然间熟悉的声音令她一激灵。常声有些不自然地转身，努力挺了挺背。
宋谕微笑着，“没想到你有这么有能耐的哥哥，不知道贵公司有没有高中毕业生实习的机会？”
这是宋谕和她为数不多的几次说话。
能让宋谕对她讲出这样长的句子，这无疑是臊子面的功劳，也是她的一点进步。
毕竟他们之前的沟通无非是“给你作业”、“传一下试卷”之类的短句。
常声脸红了，“当……当然有。”
她忘了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结结巴巴地应下来。
说完这句话的瞬间，她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夸下了什么海口，但为时已晚。
学生中爆发出一片欢呼。
“我也要！”
“常声你太牛了！”
尖叫声几乎贯穿她的大脑。她看着自己同学们鼓掌拥抱，那激动的反应仿佛一个个耳光扇在她的脸上。
完了。她用口型对自己说。
写作中常有用环境烘托人物心理的技法，常声觉得这简直是发明于生活。
今天的天气正如同她灰败不堪的心情与人生，昏昏沉沉的，乌云连成一片，几乎要塌下来，
这种天气适合睡觉，可惜或许是因为早上吹了大牛，她今天不知怎么的，平素赶也赶不走的困意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反倒心神不宁起来，像是要有什么大事发生。
她听着班主任絮絮叨叨讲解题目。
昨天结束后班主任似乎也在网上搜索了下这位引起全班轰动的人物，今天虽说彻底无视了她，但竟然没有再刁难她。
但这些不同寻常使得常声的不安感越发明显。
常声抽空望了眼窗户。天色依然阴沉沉的，像是在酝酿一场暴雨。
她讨厌这样的天气。
正当她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准备收回目光，继续听课时，便看到远处突然压来一片乌云，并且以极快的速度进行膨胀变大。
常声知道云朵行进的速度能够很快，在飞机上，有些云层能够以近乎与飞机相同的速度前进。
但在地面上，速度这么快的一朵云，她却从来没有见过。
常声的心猛地抽紧，还未认出那团云究竟是什么东西便脱口而出：“关窗户！”
那黑影或许不是云，也许只是一只飞鸟，或是一只很大的虫子，但常声直觉已经拉响警报。
她这一声如平地惊雷，在教室中间炸开。班主任念书的声音陡然变调：“——你又在搞什么——”
她的声音被掐住了。
只是说话这么个瞬间，教室中猛然只剩下日光灯的光亮，窗外像是日食一般如夜漆黑，黑色的云朵变成，雾气笼罩了整个天空。
但显然，那并不是云，密密麻麻的扇动声透过玻璃传入教室，宛若一群蝗虫正在过境，听得人头皮发麻。
常声却反应及其迅速，又喊一声“关窗户！”，飞速扑到第一排窗户面前，啪的关上，锁上了插销。
几个脑子灵光的跟着她顺了她的呼喊也关上了后面的窗户。
常声又奔向讲台前的窗户，但这一次迟了一步——
几乎是她到达窗底的下一秒，一只流着黑色雾气的手伸入窗框之中，直奔常声的头颅而袭！
前几天的遭遇令常声此刻能当即做出反应，她猛得向左一偏头，一个狠劲就推着窗框压住那只手。
窗框爆发出一声令人心惊肉跳的爆响，教室中顿时混杂着尖叫和怒吼声，常声被吓得眉心一跳，提高声音努力压过这片喧哗：“过来帮忙！”
她自己都没意料到，这声音不同于平时甚至仅仅是今天早上，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班主任这下才反应过来，抄起自己放在讲桌上的包包就向那只手砸去。
只听一声闷响，像是砸到血肉了，但一群人眼见那只手笼罩黑雾更盛，似乎是手的主人被这番反抗激怒了。
再看窗户外，所有能够透光的地方都被黑雾包裹了。如同那只突兀的手掌，所有黑雾笼罩的地方都出现了有型的实体。
黑雾如同有型的实体散开又凝聚，摆出尖刺状的造型，这让常声不由得担心它们会强行而入。但窗外的黑影们似乎没有打破玻璃的意图，即便这玻璃脆弱至极。
这成了他们唯一的屏障。
几个胆大的壮着胆子，围绕在常声身边帮忙，常声看到宋谕站在她旁边，咬着牙撑住窗框，心中不由得一动，脑子也更灵光了一些。
就赌一把它有实体吧！
“拿个杆子，把它捅出去！”她吼道。宋谕立刻意会了她的意思，拿起一把靠在黑板旁的扫帚。几个学生也纷纷跟着他，举起教室后面堆放的拖把和扫帚。
常声冲他们点点头。
“我数三声就打开窗户！”
他们交换了眼神，学霸之间的默契此刻展示得淋漓尽致。常声大吼了三个数字，之后猛地拉开窗扇。学生们也跟着大吼，纷纷用手中的帚头狠狠向窗外刺去。
奏效了！
那黑雾果然有实体，扫把头牢牢撞在了它的手背上。被扫帚和拖把们一顿乱捅，它竟然真的缩了回去！
学生们手上不卸劲，嘴上的吼声变成欢呼。常声却一刻也不敢松懈，抬头紧盯窗户，时刻预备着在扫把抽回时将它锁上。
随即她便看到那片黑雾迅速的挪动堆叠，仿佛在重新塑形一般，最终雾气散开，黑色的粒子中显出一张人脸——
它戴着不知哪个朝代的头盔，没有任何皮肉挂在骨上，空洞洞的眼眶直勾勾盯着她看。
骷髅常声在书本中见的太多，可如此突然之下被一个活骷髅注视，还是超过了她的心理承受范围。
周围声音消失了。她大脑空白了几秒钟，才听到背后的常照尖叫起来，随后她发现自己也在尖叫。
常声国骂一句，猛地扣上窗户锁上插销，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她此时正站在靠窗同学的课桌上，做完这些下意识向窗外一望，只见那张骷髅脸隔着一片玻璃与她紧紧相贴，本不应该看出表情的脸上此刻似乎在笑。
她腿一软，差点跌下地。宋谕离她最近，连忙接住她。“没事吧？”紧接着他紧锁眉头望向外面。
窗户外的雾气已经消散，昏沉沉的天亟待下雨，似乎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他们的一场群体癔症。
常声摇摇头，脸因为刚才费的一番力气涨的通红。教室里此刻一片寂静，偶尔有啜泣声传来。
“我们没事了吧？”有人问。
没人回答他。所有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恐惧之中。
常声轻轻推开宋谕，想撑着桌子回到自己的座位。
她看向自己的座位，耳边回荡起一阵马蹄声，心中突然警铃大作——“关门！”
可惜这次差了一步。疾驰声从楼道里以一种不符合常理的速度由远及近，迅速传到所有人的耳中。
伴随于此的是恐怖的尖叫声。从各个没有关门的班级传来，随即消失。
如果此刻有人从外面向学校内看，那么就会惊恐地发现整个学校几乎被黑雾包围！
常声连滚带爬地跑向门口，随机被一股巨力甩在了桌面。
她被这力道甩得动弹不得，手掌在后撑时压到桌面的一支圆规，被尖头刺穿，顿时发出一声哀嚎。
而她身后宋谕眼疾手快接替她，关上教室门，但为时已晚，已经有一团雾气跑入其中。
常声忍着痛，捏着手掌不让鲜血流出，大喊道，“躲到桌子下面去！”
学生们下意识依照逃生演习的排练钻到桌下，那团黑雾则渐渐现出原形，此刻常声离它最近，几乎是面对面的状态。
她屏住呼吸，慢慢挪动着，希望走到角落。
而黑雾中那骷髅头却迫不及待，再次显现出来。只是这次更加恐怖——它脸上耷拉着融化了一半的皮肉，眼球从眼眶中掉出来。
它比刚刚见到的那个骷髅还要硕大，上身是穿着缯束介胄，下身却是马的形状！
它和自己的马融为了一体！
它站在那里，身长足有两人高。甲胄扭曲着，一部分耷拉在它的身边，另一部分狠狠挤进原本应该是血肉的地方。马蹄不断的拍打着地面，雾气从蹄下渗出、散开。
身着甲胄的骑兵缓缓抬起自己的槊。常声紧紧盯着它的一举一动，在它消失的瞬间猛地向讲台边滚去。
下一秒，讲台在她的面前炸开！
躲在讲台中的班主任尖叫着向教室后方奔跑，但这骑兵理都不理，只是将它融化的脸再次对准常声，笨拙而机械地将手中的槊从木头碎屑中抽出。
常声立刻意识到了——这东西是冲她来的！
她撑起自己，再次翻上刚才的课桌。
宋谕正躲在那张桌下，眼见着桌上一片一片金色的的斑斑血迹，冲她皱眉。
常声飞快地挪了个视线给他又挪回去，脸上带着微笑，她突然就有了一点信心。
对面的骑兵头颅随着她的一举一动挪动，它再次举起了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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