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鎏金之血

    夏流渊并不说话,只是盯着姬夭夭。而后者感到有趣,便也回盯着他。

    两个人就着夕阳等了一杯茶的功夫,楚凤终于慢悠悠回来了:“我把她送到家门口了。”

    她顿了顿,盯着正面面相觑的两个大老爷们,“你们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什么都没有。”姬夭夭回过头冲她咧嘴,“走了吃饭去了。”

    他扬扬手,向楚凤展示手机,“我今天早上就开始盘算吃什么了,找到了几家评价不错的烧烤,咱们打车过去就成。”

    神裔也是需要吃饭的。

    三个人闲聊着向小区外走去。如果有观察力敏锐的人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一定会发现三个人周围一瞬间的不同寻常——

    他们周边的空气,在某一刻如水波般震颤了一下,荡出层层涟漪,随后恢复了平静。

    再下一刻,如同静音被解除,四周人声喧闹声猛的从空气中涌出,但三个人却毫不在意,仿佛习以为常。

    “刚好在下班点。”姬夭夭抱怨,“这里没地铁,堵车会很严重……你就那么喜欢那个姑娘?还送她回家。”

    楚凤慢慢摇了摇头,“你没看到吗?她很害怕,而且心情不好。”

    姬夭夭一怔愣,“我什么都没看出来……我看那小姑娘挺勇的啊?我都要佩服她了。而且都死里逃生了,庆幸还来不及,为什么会心情不好啊?”

    楚凤又摇了摇头,心想应该怎么和这个赋者解释。

    “你生来就是赋者,不会懂得那种自以为很特别,却发现其实自己只是普通人的失落。”夏流渊突然插话,他双手插兜,虽然在描述情感,神情却显得又些漠然。

    这倒有些出乎楚凤的意料:这些如今已经几乎成为众人会刻意回避的话题,没想到他今天却亲口谈及了?

    “我是不懂,”姬夭夭推了推眼镜,“可是我知道作为一个特别的家伙,身上得背负多大的压力和恐惧。

    “普通人可不用担心随时随地会死。”

    “那如果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会选择做一个普通人吗?”夏流渊问。

    姬夭夭沉默了。

    楚凤飞快地和夏流渊对视一眼。

    “看吧。”夏流渊说。“我也是,楚凤也是。所有人都会抓住让自己变得特别的一切可能,要放弃只会因为他本身没有这样幸运,得不到这种机会。”

    姬夭夭并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幸亏这时候车到了,他连忙坐上副驾,留剩下两个人坐在不够宽敞的后座上。

    “下一站去哪儿?老头儿的占卜结果只说赤色之帝会出现在乾位,可是西北这么大,总不能让我们一站一站去找吧?”姬夭夭问。

    “离处理红山那边的妖怪只剩下几天时间了,我们估计得分开行动。”楚凤说,“他是头儿,问他。”

    这两个家伙一副不管不顾的派头,根本不在意自己说出来的话被普通人听见会造成什么样的反应。夏流渊注意到司机通过后视镜迅速扫了眼三人,满脸写着不小心拉到神经病的神情。

    于是他努力让话题显得轻松又正常:“咱们去凉城。”

    楚凤看了他一眼,“你眼光倒是毒辣,这种历史悠久的城市的确有很大可能。那我买票了,什么时间?”

    “事不宜迟,今晚就动身吧!“姬夭夭说,“刚好算旅游了,那可是历史名都啊!”

    下课铃声在她耳边炸开,常声迷迷瞪瞪睁开眼睛。

    她本来想再睡一会,却在趴下的瞬间猛地想起下节课是体育课,心中失望倍增,不情愿地给自己鼓了鼓劲,心想他们学校怎么就和网上说的不一样。

    老师们只会逼着他们在体育课下去锻炼,没有一位会趁着体育课前的空荡突然闯进来,声称体育老师有事或者生病,宣布这堂课改为主课。

    她反倒喜欢被占课,好歹能让她多睡四十分钟。

    同班的学生们从她身边经过。和这些人做同学已经三年了,但是常声仍然不能够将所有人的名字和他们的脸对上号。

    这暗示了她的社交圈多么匮乏——经常说话,能够被称作朋友的只有两三个人而已。

    常照走过来拍拍她,“走啦,下节体育课。”因为两人同姓,所以从高中报道第一天起,常声就与常照十分亲近,顺理成章做了三年朋友。

    “好烦啊。”常声说。

    她们一块下楼时,在勉强透着点晨光的走廊中碰到了班主任。

    鉴于常声总是低于平均分的成绩,班主任自然也把她视作了眼中钉,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出言嘲讽:“居然醒了?你唯一不会睡的课也只有体育课了吧?”

    “不如上体育课的时候睡到操场上?还能躺着,挺适合你的。”她讥讽着。

    她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拉住两个人便开始训斥起来,“做人要有自知之明,懂吗?你们这些人就是班级乃至学校的蛀虫,你们真的已经玷污了学校的校训……”

    常声偷偷瞥了眼手表,她们宝贵的下课时间只剩下了三分钟。而她们此时还在五楼。

    她心里一横,抬眼悄悄瞅了一眼班主任的黑脸,大声说了句“知道了老师再见!”拉着常照溜了。

    常照被她拽着衣服,有点心慌,“这么跑了之后怎么办?”

    “不跑能行吗?体育课迟到罚跑啊!”

    两个人刚气喘呼呼跑到操场边时,上课铃就在身后打响了。常声远远望着已经排列整齐的队伍,心中又叹口气,悄悄但是显眼地钻入了队伍中。

    体育老师看了她俩一眼,并没有默许这次迟到:“迟到的主动站出来!”

    常声和常照只得出列。阳光下,全班的目光都在盯着他俩,也包括宋谕的。

    就算是颇有阿Q精神的常声此刻也感到十分羞耻,只得低着头,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心中说服自己这又不是什么大事,甚至不到一节课时间所有人就能忘了这件事情。

    她说服自己宋谕正在关心自己的球拍,没空搭理她这边的小插曲。毕竟他俩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宋谕那种优等生又怎么会关注她呢?

    “我们被班主任叫住了……”常照小声解释,但体育老师并没有理睬她的辩解。

    “都快毕业了,你们还是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真是丢你们班全班的脸!

    “第一节课说过,迟到要干什么?八百米,全班看着你们跑完!就算是马上要毕业了也不行!别耽误大家的时间!”

    又来了……常声可以接受自己被训斥被奚落,但是如果将她的过错和集体捆绑,她便不可抑制地难受。

    她太害怕给人添麻烦了,尤其是别人真的认为她是个麻烦时。

    可惜大家的确是这样想的。唉叹声从队伍中响起来,大家想打羽毛球,不想因为两个差生而在太阳下浪费十分钟。

    常声有点想哭了,她转身向操场跑去,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太倒霉了,要不是老王非要拉着我们阴阳怪气!”常照在她身后抱怨。

    常声说不出话来,一方面她已经开始费劲地喘气,另一方面她怕自己的声音带上哭腔。

    “你哭了?”她跑到常声身侧,歪着头,几乎要把脑袋伸到她的下巴底下。

    后来常声看到某个海鸥表情包时,总是会不由自主回忆当天她们俩是否也是这种姿势。

    “没有。”常声抹着眼泪鼻涕,胡乱回答。与其大太阳下被全班责怪,她还不如昨天被那条飞蜈蚣顶死呢。

    常照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好超过她向前面跑去。她的体力比常声好,刚才只是为了等她,如今则是为了照顾她的情绪,不让她更加为难。

    “快点啊!”队伍中不知道有谁在大声喊。老师默许了这声响动,别人被这一声壮了胆子,也纷纷喊起来。

    “别耽误大家时间!”

    “你们文化课拖平均分就算了,怎么体育课还要耽误我们全班!”

    常声眼泪掉的更凶了,泪水打在眼镜上,她的视线一片模糊。

    不去想。她想,不去想就没有事情发生。

    她正努力这样想着,突然感觉天旋地转。

    一块不该出现在操场上的、用来临时画线的砖头将她绊倒了,她重重摔在地上,砖头的边缘刺进了她腿上的皮肤。

    已经跑到前面的常照听到这声闷响,转过身关切地望向她:“没事吧常声!”

    常声吃痛没有回答。她下意识看向自己疼痛的脚踝,然后愣住了——

    从伤口中,渗出了金色的血液。

    血液比昨天看到的还要浓郁,在阳光下仿佛流淌的纯金。

    那一刻她的大脑飞速的旋转,本来已经不愿意再回忆的昨日又浮现在眼前:姬夭夭端着手臂面向她,手掌滴落的是金色的鲜血。

    “别过来!”她下意识冲想扶她起来的常照喊道。由于过于紧张,声音尖锐到不像本音。

    她那声仿佛有着魔力,常照跑来的脚步猛地一顿,便再也不动了。就连看到发生意外后想要上前的体育老师也站在了原地。

    她的同学们也骚动起来,想看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没事!”常声低着头,用手捂着伤口,急急地和他们对话。

    “我……不用管我了,我自己看医生就行。老师,我请个假没问题吧。”

    她俯下身,用袖子偷偷将落在地上的血擦干净,眼瞅着体育老师呆滞地点了点头,便连忙一瘸一拐走出操场。

    这倒是因祸得福,旁人的眼光现在她是一点都注意不到了。

    凉城今天天气大好,明媚的阳光照的人身上暖烘烘的。

    姬夭夭正站在凉州城楼下面比划着动作自拍,刚准备按下快门,就听见一首民歌号子在耳边炸起来,手不禁一抖。

    再看向屏幕时,刚刚精心设计的动作虽然已经被定格,但只剩下蛤蟆镜的残影了。

    “把你那老人机调成震动!”他向夏流渊怒吼。

    夏流渊没有理他,看了眼手机屏幕,向他出声示意,“轩辕。”

    姬夭夭瞬间噤声,竖起耳朵偷听两个人的对话。可惜夏流渊这个古董用的还是老款诺基亚,隔音效果很好,他听了半天也听不到电话那头的人究竟在说什么。

    他只能听着夏流渊无趣地“嗯”“嗯”“我知道了”几声,心中的小火苗伴随通话时间蹭蹭上涨。

    就在他终于火大到难以抑制,想夺过夏流渊的手机时,终于听见他说了声“好的,再见。”,随即挂断电话。

    一下子,火气被一盆虚空的冷水泼灭了。

    “他说什么了?”姬夭夭带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小心翼翼问道。

    夏流渊看了眼他,正巧楚凤买完旅游大巴的车票,挎着她那托特包回来,“怎么了?”

    “京城那边的消息,这一代的炎帝裔者正式觉醒了,黄帝要求我们务必将对方带回去。”

    就在这通电话挂断后的二十分钟,三个人紧急回到酒店。

    姬夭夭心心念念许久的的遗址因为这桩事务而没有看成,这让他心中郁闷,不由得开始抱怨,“新炎帝怎么不挑个没事的时候觉醒,非要赶在我们旅游时整这么一出!”

    没人理会他的抱怨。楚凤正盘腿坐在套间的床上,看着一旁夏流渊眉头紧锁。

    他手里拿着几个一分钱的硬币,这还是几个人翻遍身上的口袋才找出来的。

    他拿着硬币,进行着自古流传下来的仪式——人类用它来窥见命运一角,神也不能免俗——占卜。

    楚凤紧紧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而夏流渊的眉头越皱越深。

    没有人敢流着金色的血冲进医务室。因此常声只得回家自己处理伤口。

    幸好她的父母都在上班,所以她不用担心回家后会撞到什么人。

    她弹跳着,呲牙咧嘴地在家中翻找一阵,终于找到个镊子和一瓶快过期的酒精。

    将酒精拿在手里后她终于定下神来,呲着牙,小心将埋进伤口的碎屑挑出来。

    昨天那些遥不可及的故事如今瞬间变得触手可及,这让她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她变成神了。

    或许是昨天和那些神的交谈让她有了心理预期,她现在一点实感都没有,一点也不像昨天那样兴奋,甚至还产生了一丝恐惧——这意味着,她就要和那些怪物去战斗了吧?

    可是她拿什么去战斗呢?

    昨天那些人已经走了,她没有同类。

    她的弹跳依旧吃力,不像那些人一般能够无视重力;她也没有向他们一样突然变得光芒四射,有难以言喻的气质和魅力。

    她唯一改变的就是这滩金色的血,这没给她带来任何好处,常声以后需要避免在别人面前受伤,就连体检她都得想办法避开。

    想到体检,她的心肺几乎骤停——她的高考体检应该怎么办?!

    马上就要到高考体检的日子了,而她却可能会因为这金色的血参加不了高考!

    常声崩溃了。她大哭起来,一边擤鼻涕,一边看着她的伤口。

    那些已经干涸的血迹凝固在裤子和袜子上,留下一滩滩金色的痕迹。

    即便过去这么久,那些血迹也没有氧化的表现,依然金的晃眼。

    现在任谁看见这片血迹,都只会觉得她是不小心把颜料撒到腿上了,她难过地想。

    处理完伤口,又到了上学时间。常声想了想,还是决定坚持去上学。

    来到学校又是刚刚好打预备铃。常声坐下来,远远看见常照向她投来担忧的目光,她点了点头,冲她扯了扯嘴角。

    “你没事吧?”她的同桌问道,常声凹了凹自己并不存在的二头肌,示意自己健康的很。

    “最后一节班主任看你旷课气疯了,”同桌说,”她说你成绩又差,学习态度又不好,现在这么关键的时候竟然公然旷课,她必须得叫你家长了。”

    叫家长。常声噩梦中的噩梦。

    “没人说我请假了吗?”常声问。

    同桌摇了摇头。

    没有人想帮帮她,即便是做个举手之劳也懒得去管,而同为吊车尾的常照则害怕自己被班主任的怒火波及。

    她根本自顾不暇,常声很体谅她。

    她叹了口气,心中开始盘算应该怎么应付这件事。

    不如再找几只飞蜈蚣一头撞死吧?她有些冷幽默地想,说不定今天放学,小区一转角,又能碰到几只。

    自己成人之始的第一天就过得这么窝囊,她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一脚踏入倒霉的成年社畜范畴。

    上课铃响了,这节又是班主任的课。常声实在不想看到她那张脸了,埋下头,假装正在看课本。

    “还知道来啊?”班主任却不给她当小透明的机会,敲了敲她的课桌,让她成功地再次吸引了全班的注意力。常声的头埋得更低了。

    “不解释一下上午无故旷课是因为什么?”

    常声站起来,小声回答,“体育课伤到腿了,去处理了下伤口。”

    “同学们,听听,”班主任不理会她说的话,在走道挪着步子,教育起整个班级来,“有的学生不但学习不好,人品也不好,谎话是张口就来!”

    常声又快哭了,她平时已经努力将存在感降到最低,怎么最近总是成为众矢之的?

    “我没撒谎,同学们都看见了。”

    “可是校医说早上根本没有人过去!”班主任轻蔑地说,“受伤了却不去看,那我只能认为你是装出来的,找借口旷课罢了,你有什么反对的说法吗?”

    她想解释,可是她应该解释吗?她现在甚至不能将自己的伤口展示出来给班主任看看。

    如果她真的成为了神,那么她或许是历史上绝无仅有的最窝囊的神。

    常声低头,脸涨得通红,“你说的没错。”她说,“我在撒谎。”

    “这周叫你家长来一趟,现在罚站一节课。”班主任总结道。

    见到常声准备向后走的动作,补充了一句,“就站在你的位置上。你一个第一排的,影响了多少后面同学听课?你应该感到羞愧!”

    没关系,常声心说,的确是你把事情没处理妥当,被这样罚也的确是活该。你都成神了,现在不过是一节课而已,能挨过去的。

    宋谕不在你的后排,不会影响到他。况且他学习那么认真,过一会就会专注在学习上,忘记你的。

    班主任终于开始上课。她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如针扎般扎在常声背上,她从未觉得时间有这么漫长。

    她再也忍受不住,又开始偷偷抹眼泪。

    眼泪越擦越多,啪嗒啪嗒地滴落在课本上。突然间蓝光一闪,一股熟悉的水汽凉凉地浸在她的眼睛上。

    常声诧异地抬起头,就看见虚掩的教室门被推开,昨天见过的臊子面如天神般降临,目不斜视,走到她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