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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黄昏之门

    是的,我什么都知道,但你真的要听吗?警官,毕竟连我自己都分不清是不是真——不,这些肯定都是真实的,但我不能确定这些事是否都发生在这个世界。

    只看表面的话,艾莉安娜·威廉姆斯的生活非常普通。

    诚然,她六岁以前的人生是在孤儿院里度过的,但这又不是什么稀奇事,特别是在槭树城这种死亡率居高不下的城市,无论如何,她和许多人一样又或许至少比一部分人幸运,在她六岁那年,有一个人选择带走了她。

    孤儿院不是个好地方。

    在槭树城的孤儿院几乎都不怎么“干净”,毕竟在槭树城不存在什么人道主义,政府只会想着怎么把围墙建立得更高些,而不会想着怎么让居民们过得更舒服。

    你要是觉得不可思议,那么恭喜你,你是个有良心的正常人,但在槭树城良心可不能让你活下来。

    坐在高处俯视这座城市的那些人从来不会经营这座城市,因为这本来就是个错误、是个意外、是一个脱离掌控的发展。

    那些人巴不得这些赶来分一杯羹的贪婪之人消失或者成为槭树的养分。

    但还是不说这么多了,这座城市的扭曲和阴暗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然而,现在我们要谈论不是那么庞大的、不可撼动的东西,而只是一个人类。

    艾莉安娜·威廉姆斯,一个普通的女孩,在大多数事件中,一个孩子通常是无辜的、是无罪的,但在这件事上不是,她是受害者——这没错,她无罪——这不对,尽管她无力反抗,但这依旧是她的错、她的罪。

    但她还不知道,无知者未必无罪,非常令人悲伤地,她的无知使得她的罪孽更加深重,等到她明白这一切真相的那一天,这些罪责定会将她的四肢拷住,成为将她拖进深渊的枷锁。

    但我们现在要说的故事还要再往前一些,去说她身上发生的一些奇迹和幸运的事,你也许不会认同这个故事的定义,但我得说,我没说错,那必定是幸运的。

    是的,我说的就是艾莉安娜遇见了埃弗雷特·诺伦·赫南德斯这件事。

    虽然这件事最后发展成了我们都心知肚明的悲剧,但遇见他、和他生活这件事对于艾莉安娜来说也依旧是幸运的。

    至少,这让她明白,什么是幸福、快乐、悲伤、正常、异常,也让她明白何谓刻骨铭心的痛苦。

    而这些都可以归为一个字——“爱”。

    “爱是人类任何行为的动机。”

    我唯一的朋友曾经这样说过,我非常认同这句话,毕竟细细想来,它确实可以解释人类的任何举动,所有卑劣的、崇高的、无私的、平常的举动,都可以这么说。

    ——那是出于“爱”。

    所以,诺伦·赫南德斯选择成为艾莉安娜·威廉姆斯的监护人也是出于爱。

    出于对自己的和对这个他难以看清的世界的爱。

    但理所当然地,人总是会通过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产生感情。

    也许一开始只是亲情——这当然,虽然诺伦是个疯子不错,但他又不是变态,除了一点亲情和友情还能产生什么呢?

    我能透过任何一个人的眼睛去看他们所看到的世界、去经历他们所经历过的过往,这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能力,在一开始,我不能在这个过程中回忆起自我,但逐渐地,我能把这一切都当成是一个清醒梦——虽然我已经确定它们都是真实的。

    我深陷这个荒诞的轮回之中,这个能力让我明白我可以是任何人——这也意味着,我谁也不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在质疑我是否真的存在,亦或是这个世界是否只是臆想。

    但我的朋友——赫莱尔·阿诺德让我意识到我也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而你所好奇的那个突破点——就在于这点——一个和我有点相似的特点——

    我们都曾因为自身的一些不可控的天赋质疑过这个世界的真伪。

    在我所看的一部分可能性(世界)中,有的艾莉安娜没有被诺伦收养,但她过得比现在还要不幸,她是个敏锐的孩子,她善于从那些微小的事物推测出一个骇人听闻的真相。

    ——这个世界是虚假的。

    别的艾莉安娜在年幼的时候就推测出的真相,而这个艾莉安娜都现在也不知道,这只是因为这个世界的艾莉安娜有逃避真相的退路。这个退路是诺伦给予的——虽然是假象,但他们的生活在最初几年的时间中毫无疑问是连自己都信以为真的幸福,所以她才想逃避真相,发自内心地希望这样平凡的幸福能够继续持续下去。

    就连诺伦也是一样,在看到神明被杀死之后,他就不知所措,原本他追求的是那些不凡的绚丽、是奇迹、是比这个我们赖以生存的世界更加美丽的天地,但他的梦想已经破碎了,他不畏惧神明的强大,他只害怕看到神明的弱小和痛苦,我虽然能看到他们的故事,看到他们的所作所为,但有时我并不能很好地理解他们。

    ——虽然经过时间的流逝,我逐渐能理解大多数人的想法,但诺伦为什么会选择在那个时候收养艾莉安娜,我依旧不是很理解,我想这是因为信息的不对等,因为能确信的是,他会做出这个选择一定不是出于同情和怨恨,而是出于某个“不得不”的动机。

    我知道你接下来应该还会去拜访我的朋友,想必他会告诉你这个原因。

    你还想听那些故事呢?是他们具体的生活经历吗?是的,我在刚才那些对话中没有提到过这些,不,我并非在回避这个话题,只是……我觉得你对这些并不感兴趣……

    无意冒犯,警官,但我还是就直截了当地问吧——你的谈话风格一直都是这样的吗?对自己真正在意的话题避而不谈,当然,我明白你的担忧和顾虑,所以这并不是指责和抱怨,毕竟你看起来确实是深陷泥潭、孤立无援,你要保留你的立场,这是理智的行为。你是一个善良的人,虽然总是表露出只是好奇心驱使的样子,但我现在确实意识到了,和那些人不一样,比起真相——你更想知道诺伦隐瞒的计划。

    因为你并不想看到,槭树城再一次陷入深红色的阴影之中,不希望槭树城的死亡率再更上一层。

    “是的,我想问你,你是否看见了诺拉·赫南德斯所做的计划,看到他的准备,明白他的意图?”

    于是我看见兰德尔警探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他竭力做出坦诚的姿态,但我却在思考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他是正义的吗?——不,这未免也可笑了一些,槭树城的警探不需要公正、敏锐,他们只需要再迟钝一些,不要探寻真相,只需要足够冷漠,漠视那些哭嚎,就算焚化炉的烟灰扬得再高,他们也不该有丝毫动摇,而这其中也不会有异类,我们至高无上的统治者会把他挂在旗杆上做成一面血淋淋的旗帜,好让所有理智的人都记得缄默顺服。

    他想干什么呢?对于我们的当局者来说槭树城的居民别有他用,他难道看不出来吗?诺伦·赫南德斯也只不过是枚棋子,尽管他的所作所为不受任何人的指示,全部都出自他自己的本心。

    但棋子会知道自己是棋子吗?这当然不可能,诺伦·赫南德斯的计划会成功的,因为当局想要它成功。

    但我看着面前这位年轻的警官,他正认真严肃地看着我,期盼我吐露一些情报好让他有希望阻止这场暴行,我一面想着他这是白费功夫,一面又恶意猜测他只是当局的走狗,想要抓到我的把柄,好让我的力量为他们所用——

    这才是理所应当的发展,但我看着他,却无法说出任何婉拒的话,是的,我知道他确实是想要阻止诺伦,他想要拯救那些将要逝去的生命,他想要看见人们的笑容而不是泪水和怨恨。

    因为像那些人是不会如此耐心地听我讲述这些话,他们只会趾高气扬、或者漫不经心地说出来意,他们不会在意我说了什么,在他们眼里的我的结局是注定的。

    “我只是一个精神病人,没什么能告诉你的,”所以我回忆着那些糟糕的过往,抱着某种微不足道的希望,我盯着那双和这座城市一样苍翠鲜明的眼睛,我给出了我的回答,“但我有一出非常喜欢的歌剧,它曾经一度被禁演,但在下个星期二,蒙洛歌剧院将重新上映这部歌剧,兰德尔警探,你对歌剧有兴趣吗?为什么不去看一看呢?”

    “我明白了,我很好奇那部曾被禁演的歌剧。”警探站了起来,我想他还不明白我的意图,但他至少意识到这是我给他的一点帮助,我目送他离开房间,透过窗户,我看见他被精神病院里的一个护士缠住了,我记得那个护士,她有虐待那些年纪幼小又长得好看的女孩的爱好。

    兰德尔警探保持着他一贯的微笑,我想他对这些罪恶并不是一无所知,因为护士小姐正试图把手上那根漂亮的银链“送”给他。

    真麻烦,我这样想着,然后又忍不住笑出声来,那位警探一定觉得很麻烦,他现在应该只想去查查那场歌剧、那座剧院,而不是在这里……我看见他终于脱身,那根手链还挂在护士小姐纤细的手腕上,我想她快要完蛋了。

    但我还是不明白,他的眼神中没有那种孤注一掷的悲凉,他是相对正义的——但又不是绝对公正的,他不是那种眼里容不下一点恶的人,对于犯罪他一直持有一种消极的态度,所以一开始我才相信他追查这个案子,只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但他确实不该再查下去了,他虽然年轻,但在这个位置也待了好几年,早该明白那些是他不应该知道的,他知道他面对的是什么,但他却一点也不害怕,这不是因为他不畏惧死亡,而是,他是实打实地认为,就算对上当局,他也不会像那些风干的旗帜一样遭人践踏。

    可他的底牌究竟是什么呢?我这样想着,却突然意识到,我好像从来没有窥见过他的生活,一次也没有。

    “想来他身边,也有‘奇迹’吧。”

    我对未来有了一点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