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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初见

    那是一年好时光。见他第一面是我不知多少次被妖族护卫队的预备队,又一次的,毫无悬念的,不留情面地驱逐。

    我依旧被打的头破血流,被扔到远远的对面的山头上。卡在树枝间,磨破了掌间腿臂,满身鲜血,苦于没有多余的布料包扎。

    我半身一点一点擦着树皮移动,依靠身体平衡从树上下来时,太阳已升至中天,想是断了脚趾骨,左腿麻木发着丝丝痛意,一时站起不来,倚着树干微微喘着气。漠然随意瞟了一眼天空。

    天空明净湛蓝,白云流淌,因为是春天,蝴蝶飞舞,不经意间闻到四溢的花香。

    还真是明亮啊。一如既往,看似世间美好,未来可期,但阴暗处又藏匿了多少面目狰狞,嗜血好斗,作乱一方的妖魔。蝴蝶又自由吗。我抬起头,刺眼的阳光下,我眼孔微缩,感受丝丝温暖,内心却如同寒冰,盛开不了花朵。

    因为弱小,我身无一物,任人宰割若案板鱼肉。因为丑陋,我不得不自寻出路。每天清晨,直至午时三更,一年元宵,一年冬至,我日日思索,苦苦挣扎。地上的妖我寻过了,天上的金仙我也拜过,逃脱生路。终是上天无门,求地无路。

    我自弃般笑笑,眼里无端流转晶莹。却在苦笑的一刹那,泪落的一刹那,遇见了一个让我再不悔入世一场的一生挚爱。

    他明明看似不过几百岁。那双琥珀色眼睛里温柔如梦,满头青丝卷帘般随清风微动,衣衫是一水的青碧。眉目淡然如画,嘴角勾起几分释然洒脱,像是隐居山林的仙人,不问世事,不居人间。

    我下意识弓起了身子。随后长年不洗的头发却像是被风吹过了一般,柔和地令人心悸。

    他用一把碧色的竹扇轻轻敲了敲我的头。语气绵柔。

    “小妖。”

    我瞥见他的脸,心跳声如雷雨击打芭蕉般叩击心底。不由自主满心欢喜。不由自主内心自卑如泥。

    他好看比之天上谪仙,水中游龙。我丑陋如之地上泥水,一身枷锁,低贱可欺,无法逃离。

    “我叫夏色,是一只栖息在河边的树妖。”

    他笑,荡漾了那个久远的夏天,温柔了我久干久涸的心田。而我久不能忘记那深入心底,如雷声轰鸣,心脏剧烈蹦哒的声音。

    同时而来的压抑不住的委屈和苦涩的阵痛。天空收敛温柔,下起了梅雨。我因他温柔。终是抱着他扬高腔调放声痛哭。

    “公子,你是最好心的大妖,你别走,陪陪我。好吗?”我伏在他胸口,紧紧拥着他,低廉的眼泪不要命的掉在他身上。

    我似乎忘了村长的话了。

    某一天春暖花开,白须白发黄瞳的村长半掀眼睑,在村堂里普及妖生,教导小妖。故意说得骇人而含糊其辞。

    周山之巅,洛水江畔,有一长十尺的妖怪,擅长剥离人妖皮肉,吸收精元剥血抽骨后将带着血渍的新鲜皮肤穿在自己的脸上,再一抬头,不管是人间俊俏的公子,或俊俏的谪仙,妩媚的魔侍,他都变换自如,甚至你喜欢什么他就可以变成什么,自此杀人杀妖,剖丹还是去取他人内脏,都不过一息之间。

    掏心取肺的时间罢了。

    听村长讲这话时老笛妇眼底泛着淡淡的忧伤,似乎她就是那样被勾引被伤过才沦落在这个小村子里苟延残喘,荒废度日。

    但我觉得她的忧伤我可能再也理会不清。因为老笛妇说过,我这妖命贱,饶是她这样看过人间妖界魔界三界数百万生灵的,也不曾看过比我更为面目可憎,看着更为让人厌恶的妖魔鬼怪了。

    她收留我,亦不是菩萨心肠。只因她欠我养父的人情。我漂泊多年,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以天为席地为盖。亦不曾离开这个村子,亦不曾有妖以此等温和软语的姿态与我说几句话。

    那些同我一样妖力低微却行为卑劣的妖,欺软怕硬如同凡间走街串巷上不得台面的混混,可以招摇过市一整天,只是为了抓住我,好在众人面前过分欺凌我这个比他们更弱的妖,再以此自称强者,宣称自己是妖族强者,天赋异禀,妖力卓绝。

    我处境艰难,处处看别人手势,看落脚的方向过日子,偶尔慌张瞥到他们的眼睛,戏谑,冷漠,掺杂了宣泄的疯狂。没有怜悯,没有善意。只有对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的希冀与胆怯。

    我辗辗度过这样的几百年岁月,相似的风景看了无数遍,却从没见过这样的美景,灰色涩苦的天空就那样被染上天蓝柔软的颜色。

    风和煦自然,蜜蜂从容。他就这样看着我,眼底温柔,明亮可遇。

    眼前好看的妖怪是首个用这么温柔的眼睛看我的,也是首个对我笑得如此明亮不带暴虐的大妖怪。

    我不怕他是怎样吃人的妖怪,就算是,他这样的谪仙似的妖怪,肯这样温柔看我一眼,于我,就已经是今天走了天大的运气,是前世攒了许多的福气。

    我又怎会惜命呢?

    我伏在他肩上,哭了许久,凭着脑袋的温度判断太阳不知不觉已从正中落下,略微凉薄的暮光打在斜边的脸颊。

    回想过来,嗓子已嘶哑难听,他不带尘埃的衣服的前襟早已全被我沾上黏糊糊的一片湿滑的眼泪鼻涕。看起来像衣服补了一块闪着水渍的抹布。

    而他只是默默的听着,甚至不知何时将手臂环住我的腰,抱着我,轻轻拍着我的后背。我哭的很凶,头脑有点不那么找得到方向。等我意识到时,却是哭的更凶狠了。

    像是想把这么多年受到的委屈一并哭给他听。

    他终像忍不住似的,低低地笑了。我余光瞥见他,痴了。在漫天的星光下,薄而浅色的嘴角上扬,任星光勾勒他眉眼,俊美出尘,仿佛受尽了上天眷顾般好看得不像话。

    那是我们初见,却是我一个人初见他。我不配说芳心暗许,却无端生出许多幻想,他如此仙人一般的妖怪,世间所有美好眷顾仿佛都落在他身上。

    我又一次祈求上苍,希望他得他所愿,一生顺遂平安。

    银河落下帷幕,月亮升起却不肯暂留,流过随着时间逐渐变暗的天空。

    他怀里渐渐随着温度降下暖意。深秋的冷意冻醒了我和这场幻境。

    我落荒而逃。耳边如雷如鼓的心跳声不熟悉,发烫的心尖却格外令人意乱情迷。匆忙间,鼻尖似还能闻到那股淡淡的竹叶汁液的悠香。

    香味再浓经不过一晚,更何况这样清淡,我整晚反反复复嗅我衣裳裹带的香味,记着。于是在往后无数个日夜,只要我想他,鼻尖似乎都溢满了竹叶汁液的清香和他怀抱里如同星辰般安宁的氛围。

    我如此幸运,在漫天飞雪,在满是漆黑伤痛的透不过一丝光亮的日子里。

    他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