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云梦师徒离别悲歌，月出东山问心仙泽
云梦泽风景秀丽，各种香花香草蓊蓊郁郁，都挤在一处修仙。
几个湖泊相连成泽，绿波荡漾，没有水的地方都是长长的丝带般的水草，藻荇交横，白鹭横飞，长长的脚在红日下形成一个优美的剪影。
川乌的小屋就坐落在这些水草丛中，烛龙亲自选的地方，只为这里近水又隐蔽。
他是费了些心的，谁也不知道。
那日烛龙变了个凝朦草精来照料川乌，自己却几日不见了踪影。
凝朦草精每日洒扫，川乌便坐在桌上静静听她讲云梦泽的诡事。
她是头一次做人，自然对什么都好奇，可山神大人交代的事情自然不敢怠慢。
对川乌那是一个勤勤恳恳，每日按时浇水，按时松土，硕大的花盆搬进搬出，从没叫过一声苦，也没耽误过一次。
“真羡慕你呀，像我们这些野草野花，活到灵气耗尽也住不进这样好的灵器里。”
凝朦将花盆放下喘大气，自己也在门口蹲下百无聊赖，随口念叨。
“山神对你可真好，你一定是特别特别珍稀的灵草吧？还是他费劲千辛万苦才得到了宝贝？“
“我知道了，你一定是一个对他特别特别重要的人，你睡着了吗？”
“还是……大山神有愧于你？”
“是友人把你送给他的吗？”
“还是你是毒草……啊，你可不要毒我啊！”
凝朦一个人絮絮叨叨，几乎将川乌所有可能的身份都猜了个遍。
四下里静悄悄的，只有柔柔风在吹。
”唉，不知道大山神什么时候回来……他留下的龙血就快用完了，没有龙血，你可怎么办呀？”
盆里的小草叶子微微动了动，无声无息。
“他要是不回来，我是不是要在这里照顾你一辈子呀？”凝朦愁眉苦脸，随即又转换了笑颜。
“算了，无论如何，山神对我有恩，我可得好好照顾你，你一定要健健康康的，我的任务就算完成啦！”
凝朦虽然没有见过川乌的样子，却仿能感受到一个浅绿色的少女挨着她坐着。
“大山神说你从前的事情，你从前经历里什么呀？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盆里的草叶又摇里摇，说不出话来，凝朦却好像感受到了一股淡淡的悲伤。
从前？从哪里说起？她在人间冒充山神被山神本尊抓住？还是她冒死上去山神邸搬救兵？是厚着脸皮拜入苍术神君门下，还是在山神邸梦一般不真切的美好日子？
风妖，雪鬼，锁灵钉，金乌，天穹，那场大火，还有充满血腥味的黎明，青楼里他抱着她的胸膛，还是定风泽的风沙？
她记不清了，好多从前，一件也说不明白，日子就这么浑浑噩噩过去了，她竟从没发觉他们已经走过了这么多路。
从前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了，她像流水里一块倔强的青石，还傻傻呆在原地，永远是被选择的一个。
他左右得了她，她却不能看清他丝毫。
烛龙说的没错，川乌确实可以感知得到周围的一切。
在定风泽时她的元神的确散了，可奇怪的是并没有归于太虚，而是由一个变成了多个，轻飘飘游荡在空气里。
肉体身死，只能再变回最原始的川乌草模样，不能说话不能行动，永久沉睡下去。
“一般的小草小花，甚至都不用龙血，只被那仙气熏陶一下，便能突飞猛进的修成人形……你被这龙血浇灌了这么些日子，怎么还是这么脆弱啊？”
凝朦皱着眉头仔细打量着川乌，又十分勤快地给她调整了个晒太阳的角度。
“等等，咱们日日都在浇那龙血，寻常仙灵根本承受不住这样强大的灵力……你该不会被反噬─死了吧？”
它要死了，她可把命搭上都赔不起了。
凝朦吓得扶起叶子的手都是抖的，一看根部，洁白柔嫩，生气勃勃，一颗心才落回肚子里。
“呼─幸好不是，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你就是瘦弱些嘛，并没有其他缺陷，怎么会一点用都没有呢？”
凝朦皱眉，望着渐渐沉下去的夕阳思考。
显然这个略显复杂的问题对她容量不多的脑子过于深奥了。
“算啦，你们神仙的事情，也轮不到我来操心，我还是做好我自己吧。”
凝朦很是会自己给自己找理由，想不明白索性也不想了。她化了形没几天，脑子是新的，当然用着不顺。
也不止脑子不好使，身体也不甚好使，她仿佛还不能接受自己是这副身体的主人，走路总是同手同脚，吃饭也习惯往鼻子里喂。
没有办法，谁让她法力低微呢？
凝朦长叹一声，对着渐渐黑下来的天空伸了个懒腰：
“应该抱你回去啦！”
花盆沉重，凝朦每次抱都得使上全身的力气。
正摇摇晃晃站起来，突然腿上使不上劲儿来，皮肤下面好像有一些细密的针在刺她─腿麻了。
抱已经抱起来了，腿不受使唤，放也放不下来。凝朦僵在半空一点点向前挪动。
本来这样便很好了，谁料忘了木屋门前还有个高门槛。
前脚被门槛撞到，后脚又在楼梯上踩了个空，“哐当”一声撞在本就不牢靠的木门上，花盆被巨大的惯性摔出去丈数之外。
“完蛋了！”
花盆甩出去的瞬间凝朦只觉大脑突然空白了，时间好像格外缓慢，她甚至能看得清那盆在空中翻了个漂亮的跟头。
然后毫不留情直接坠地。
“啊！”她已经想好怎么死了。
可落地的一刹那，沉甸甸的花盆却被一团紫气轻飘飘托了起来，越升越高，越升越高，直到稳稳落入一只大手中。
一个紫色身形从黑暗中透出，烛龙踏着水波，从傍晚的黑蓝夜色里披星而来。
“赐死。”
烛龙很是不悦，没有一句多余的话，瞟了一眼伏在一边瑟瑟发抖的凝朦草精，吐出两个字来。
“不要啊山神大人！我不想死……我、我做别的抵罪！您让我干什么都行！”凝朦吓得大哭，连连求饶。
可烛龙并没有那么多功夫和她磨叽，直接跨过跪地求饶的凝朦草精，一言不发，自顾自走进房中。
沐浴，更衣，焚了一支安神香，一系列做完，这才安安静静在川乌身边坐下来。
木屋陈设还是他离开时的样子，却总感觉有些陌生了。
夜色围拢而来，几颗星子吊在天幕上，从天窗里射下微微的光。
烛龙坐在那天光下，星光落到肩头，端端正正一丝不苟─他像一朵孤独的高岭雪莲，神圣而冷漠。
离开的这几日里，他几乎是日日心神不宁，担心川乌有什么异常，又隐约感到山神邸出了变故。
这或许是他与她待的最后一个夜晚了……
烛龙沉默地看着空气里的浮尘在星光里游走，整个云梦泽，虫声高唱离别的挽歌。
“川乌，本座明天就要动身去南山境了，你……”
“嘶……”
正说着，心口突然绞痛，烛龙坐着，抓着椅子的手已青筋暴起。过了许久才平复下来。
“师尊！”
川乌在盆中大喊，可没人听得见她说话。
“你就在此处安心养伤，等一切结束，本座一定回来接你。”
接……接她？
师尊的意思是……不要她了？
川乌的心里忽然像泡了醋似的酸。
她知道自己没用，她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山精，不是凝朦口中的什么绝世神草，也根本不配师尊这样用心对待她。
师父不要她，将她赶出了山神邸，好容易抱上了师尊的大腿，她以为好歹能跟着师尊走完这一路呢。
没想到，师尊也不要她了。
烛龙看不见川乌透明的灵魂已经涌出大颗大颗的泪珠，自顾自对着盆中小草微笑：
“本座已将瘴气全部净化，也给定风泽的凡人降下了福泽，这下你不用愧疚了吧？”
师尊，你不用这样的……
川乌吸吸鼻子，擦了把眼泪。
她哪里来的资格要求大山神为她做什么呢？
烛龙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
川乌看着双唇发白的师尊，头一次感觉，他其实很可怜。
就像……一个没有母亲的孤儿。
他们两个都是无依无靠的流浪儿，要是能互相取暖就好了。
脑海了冒出这个想法，川乌自己也吓了一跳，赶紧打消这个荒唐的念头。
她哪里来的自信要和大山神“互相取暖”？她能给他什么？她这不值钱的眼泪吗？
她简直是不自量力斗胆包天的妖精！
师尊到底是师尊，他是她的师尊，也是千千万万山神邸弟子的师父。
他活了这么多年，见过的精灵仙子不计其数，山神邸收过的弟子有千千万万，她何德何能想要他的偏爱？
她以为她是谁啊？
川乌几乎已经说服了自己接受师尊的安排。
烛龙并不知川乌元神在他走后第二天就已经凝聚，只是肉体还没有恢复原貌而已。
“小山精，快活过来吧，等你好了，碎片也收齐了，到时候把那些泥点子们都安定下来，四境之内还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你没见过呢。”烛龙故意道。
“而且，你不是想当救世大英雄吗？等彻底杀了魔龙，天下太平了，你就是天地第一大英雄……”
“川乌，你什么也不用考虑，不管发生什么，还有本座替你扛着呢。”
师尊十分悲戚地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一个微笑。
哪里是特地去收那瘴气，是他在想尽办法减缓造物之洞对他脑力体力的吞噬。
他是瞒着她，去将筋骨重塑了一遍。
锁灵钉的毒已经深种体内，拔不出来，只能刮骨，造物之洞每天从早到晚，无时无刻不在消解他的理智。
这样里外夹击，他很快就等不了多久了。
留下这一堆烂摊子，要苍术他们和魔龙决一死战么？还是指望川乌找齐元神碎片？
她现在什么都不清楚，只知道此行目的是要找碎片，因为魔龙要翻天。
找不齐会怎样？他提前死了会怎样？这一战又代表着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只是一个山精，快快乐乐过完她这几千年的生命就好了，剩下的，他一人承担便罢。
烛龙唇色有些发白，离开时还是一头墨发，归来后竟已夹杂着丝丝缕缕的银丝。
重塑筋骨，不能见一丝光明，不能见一丝流动的空气，关闭五感，放空血液，再一片一片削掉皮肉，只保留筋骨。
可这还只是开始，要抵抗造物之洞的侵蚀，得像炼金似的将自己投入真火，灼烧整整十二个时辰，再入寒冰，冻结十二时辰，从冰中解冻，最后还得受雷刑十二个时辰。
这一番折磨下来，筋骨重构，等皮肉重新长出，才算是彻底结束。
连来回路程以及在定风泽耽搁的算上，正好5天5夜。
川乌不知，只见师尊疲惫许多，也不敢打扰，静静的坐在他床边。
花盆就在他身边的矮凳上，几乎与他的头靠在一起。
“川乌……”师尊梦中呓语。
“我在。”川乌轻轻应了一声，没有打扰他睡觉。
“川……”
迷迷糊糊睡着，头一次做梦。
烛龙太累了，从来不眠不休的大山神也有这样脆弱的时刻啊？
川乌忍不住捂着嘴咯咯笑起来，蹑手蹑脚出了门。
月出东山，星汉灿烂。
凝朦垂头丧气在门口坐着。
白日里大山神要赐死她，到现在也没动静，她已经和所有的亲朋好友道过别了。
现在赐死她吧，她没有遗憾了。
川乌在她旁边坐下，看她愁眉苦脸，在地上抠里好大一个坑。
“大山神怎么还不杀我啊……”凝朦哭丧着脸嘟哝。
早死早了结，这几日她好歹也体验了一把人类的快乐，死也瞑目了……
川乌才不相信师尊会杀了她呢，充其量最多将她还原回以前，少个几十年的修炼罢了。
很久很久以前，师尊说，万物有灵，要尊重每一个生灵，除非它犯下不可饶恕之罪，否则任意杀生，与凶神魔龙一众无异。
师尊不会杀她的。
师尊只会用钝刀子杀人，一会儿给你无限温情，一会儿又冷若冰霜将你抛弃。
钝刀子杀人，只有她这个傻子死在了刀背之下。
坚持！坚持就是胜利！！我一定要全勤！不逼自己一把都不知道自己毅力到底有多大！还有一个礼拜就更满30天了！亲爱的读者，共勉！
几个湖泊相连成泽，绿波荡漾，没有水的地方都是长长的丝带般的水草，藻荇交横，白鹭横飞，长长的脚在红日下形成一个优美的剪影。
川乌的小屋就坐落在这些水草丛中，烛龙亲自选的地方，只为这里近水又隐蔽。
他是费了些心的，谁也不知道。
那日烛龙变了个凝朦草精来照料川乌，自己却几日不见了踪影。
凝朦草精每日洒扫，川乌便坐在桌上静静听她讲云梦泽的诡事。
她是头一次做人，自然对什么都好奇，可山神大人交代的事情自然不敢怠慢。
对川乌那是一个勤勤恳恳，每日按时浇水，按时松土，硕大的花盆搬进搬出，从没叫过一声苦，也没耽误过一次。
“真羡慕你呀，像我们这些野草野花，活到灵气耗尽也住不进这样好的灵器里。”
凝朦将花盆放下喘大气，自己也在门口蹲下百无聊赖，随口念叨。
“山神对你可真好，你一定是特别特别珍稀的灵草吧？还是他费劲千辛万苦才得到了宝贝？“
“我知道了，你一定是一个对他特别特别重要的人，你睡着了吗？”
“还是……大山神有愧于你？”
“是友人把你送给他的吗？”
“还是你是毒草……啊，你可不要毒我啊！”
凝朦一个人絮絮叨叨，几乎将川乌所有可能的身份都猜了个遍。
四下里静悄悄的，只有柔柔风在吹。
”唉，不知道大山神什么时候回来……他留下的龙血就快用完了，没有龙血，你可怎么办呀？”
盆里的小草叶子微微动了动，无声无息。
“他要是不回来，我是不是要在这里照顾你一辈子呀？”凝朦愁眉苦脸，随即又转换了笑颜。
“算了，无论如何，山神对我有恩，我可得好好照顾你，你一定要健健康康的，我的任务就算完成啦！”
凝朦虽然没有见过川乌的样子，却仿能感受到一个浅绿色的少女挨着她坐着。
“大山神说你从前的事情，你从前经历里什么呀？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盆里的草叶又摇里摇，说不出话来，凝朦却好像感受到了一股淡淡的悲伤。
从前？从哪里说起？她在人间冒充山神被山神本尊抓住？还是她冒死上去山神邸搬救兵？是厚着脸皮拜入苍术神君门下，还是在山神邸梦一般不真切的美好日子？
风妖，雪鬼，锁灵钉，金乌，天穹，那场大火，还有充满血腥味的黎明，青楼里他抱着她的胸膛，还是定风泽的风沙？
她记不清了，好多从前，一件也说不明白，日子就这么浑浑噩噩过去了，她竟从没发觉他们已经走过了这么多路。
从前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了，她像流水里一块倔强的青石，还傻傻呆在原地，永远是被选择的一个。
他左右得了她，她却不能看清他丝毫。
烛龙说的没错，川乌确实可以感知得到周围的一切。
在定风泽时她的元神的确散了，可奇怪的是并没有归于太虚，而是由一个变成了多个，轻飘飘游荡在空气里。
肉体身死，只能再变回最原始的川乌草模样，不能说话不能行动，永久沉睡下去。
“一般的小草小花，甚至都不用龙血，只被那仙气熏陶一下，便能突飞猛进的修成人形……你被这龙血浇灌了这么些日子，怎么还是这么脆弱啊？”
凝朦皱着眉头仔细打量着川乌，又十分勤快地给她调整了个晒太阳的角度。
“等等，咱们日日都在浇那龙血，寻常仙灵根本承受不住这样强大的灵力……你该不会被反噬─死了吧？”
它要死了，她可把命搭上都赔不起了。
凝朦吓得扶起叶子的手都是抖的，一看根部，洁白柔嫩，生气勃勃，一颗心才落回肚子里。
“呼─幸好不是，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你就是瘦弱些嘛，并没有其他缺陷，怎么会一点用都没有呢？”
凝朦皱眉，望着渐渐沉下去的夕阳思考。
显然这个略显复杂的问题对她容量不多的脑子过于深奥了。
“算啦，你们神仙的事情，也轮不到我来操心，我还是做好我自己吧。”
凝朦很是会自己给自己找理由，想不明白索性也不想了。她化了形没几天，脑子是新的，当然用着不顺。
也不止脑子不好使，身体也不甚好使，她仿佛还不能接受自己是这副身体的主人，走路总是同手同脚，吃饭也习惯往鼻子里喂。
没有办法，谁让她法力低微呢？
凝朦长叹一声，对着渐渐黑下来的天空伸了个懒腰：
“应该抱你回去啦！”
花盆沉重，凝朦每次抱都得使上全身的力气。
正摇摇晃晃站起来，突然腿上使不上劲儿来，皮肤下面好像有一些细密的针在刺她─腿麻了。
抱已经抱起来了，腿不受使唤，放也放不下来。凝朦僵在半空一点点向前挪动。
本来这样便很好了，谁料忘了木屋门前还有个高门槛。
前脚被门槛撞到，后脚又在楼梯上踩了个空，“哐当”一声撞在本就不牢靠的木门上，花盆被巨大的惯性摔出去丈数之外。
“完蛋了！”
花盆甩出去的瞬间凝朦只觉大脑突然空白了，时间好像格外缓慢，她甚至能看得清那盆在空中翻了个漂亮的跟头。
然后毫不留情直接坠地。
“啊！”她已经想好怎么死了。
可落地的一刹那，沉甸甸的花盆却被一团紫气轻飘飘托了起来，越升越高，越升越高，直到稳稳落入一只大手中。
一个紫色身形从黑暗中透出，烛龙踏着水波，从傍晚的黑蓝夜色里披星而来。
“赐死。”
烛龙很是不悦，没有一句多余的话，瞟了一眼伏在一边瑟瑟发抖的凝朦草精，吐出两个字来。
“不要啊山神大人！我不想死……我、我做别的抵罪！您让我干什么都行！”凝朦吓得大哭，连连求饶。
可烛龙并没有那么多功夫和她磨叽，直接跨过跪地求饶的凝朦草精，一言不发，自顾自走进房中。
沐浴，更衣，焚了一支安神香，一系列做完，这才安安静静在川乌身边坐下来。
木屋陈设还是他离开时的样子，却总感觉有些陌生了。
夜色围拢而来，几颗星子吊在天幕上，从天窗里射下微微的光。
烛龙坐在那天光下，星光落到肩头，端端正正一丝不苟─他像一朵孤独的高岭雪莲，神圣而冷漠。
离开的这几日里，他几乎是日日心神不宁，担心川乌有什么异常，又隐约感到山神邸出了变故。
这或许是他与她待的最后一个夜晚了……
烛龙沉默地看着空气里的浮尘在星光里游走，整个云梦泽，虫声高唱离别的挽歌。
“川乌，本座明天就要动身去南山境了，你……”
“嘶……”
正说着，心口突然绞痛，烛龙坐着，抓着椅子的手已青筋暴起。过了许久才平复下来。
“师尊！”
川乌在盆中大喊，可没人听得见她说话。
“你就在此处安心养伤，等一切结束，本座一定回来接你。”
接……接她？
师尊的意思是……不要她了？
川乌的心里忽然像泡了醋似的酸。
她知道自己没用，她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山精，不是凝朦口中的什么绝世神草，也根本不配师尊这样用心对待她。
师父不要她，将她赶出了山神邸，好容易抱上了师尊的大腿，她以为好歹能跟着师尊走完这一路呢。
没想到，师尊也不要她了。
烛龙看不见川乌透明的灵魂已经涌出大颗大颗的泪珠，自顾自对着盆中小草微笑：
“本座已将瘴气全部净化，也给定风泽的凡人降下了福泽，这下你不用愧疚了吧？”
师尊，你不用这样的……
川乌吸吸鼻子，擦了把眼泪。
她哪里来的资格要求大山神为她做什么呢？
烛龙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
川乌看着双唇发白的师尊，头一次感觉，他其实很可怜。
就像……一个没有母亲的孤儿。
他们两个都是无依无靠的流浪儿，要是能互相取暖就好了。
脑海了冒出这个想法，川乌自己也吓了一跳，赶紧打消这个荒唐的念头。
她哪里来的自信要和大山神“互相取暖”？她能给他什么？她这不值钱的眼泪吗？
她简直是不自量力斗胆包天的妖精！
师尊到底是师尊，他是她的师尊，也是千千万万山神邸弟子的师父。
他活了这么多年，见过的精灵仙子不计其数，山神邸收过的弟子有千千万万，她何德何能想要他的偏爱？
她以为她是谁啊？
川乌几乎已经说服了自己接受师尊的安排。
烛龙并不知川乌元神在他走后第二天就已经凝聚，只是肉体还没有恢复原貌而已。
“小山精，快活过来吧，等你好了，碎片也收齐了，到时候把那些泥点子们都安定下来，四境之内还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你没见过呢。”烛龙故意道。
“而且，你不是想当救世大英雄吗？等彻底杀了魔龙，天下太平了，你就是天地第一大英雄……”
“川乌，你什么也不用考虑，不管发生什么，还有本座替你扛着呢。”
师尊十分悲戚地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一个微笑。
哪里是特地去收那瘴气，是他在想尽办法减缓造物之洞对他脑力体力的吞噬。
他是瞒着她，去将筋骨重塑了一遍。
锁灵钉的毒已经深种体内，拔不出来，只能刮骨，造物之洞每天从早到晚，无时无刻不在消解他的理智。
这样里外夹击，他很快就等不了多久了。
留下这一堆烂摊子，要苍术他们和魔龙决一死战么？还是指望川乌找齐元神碎片？
她现在什么都不清楚，只知道此行目的是要找碎片，因为魔龙要翻天。
找不齐会怎样？他提前死了会怎样？这一战又代表着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只是一个山精，快快乐乐过完她这几千年的生命就好了，剩下的，他一人承担便罢。
烛龙唇色有些发白，离开时还是一头墨发，归来后竟已夹杂着丝丝缕缕的银丝。
重塑筋骨，不能见一丝光明，不能见一丝流动的空气，关闭五感，放空血液，再一片一片削掉皮肉，只保留筋骨。
可这还只是开始，要抵抗造物之洞的侵蚀，得像炼金似的将自己投入真火，灼烧整整十二个时辰，再入寒冰，冻结十二时辰，从冰中解冻，最后还得受雷刑十二个时辰。
这一番折磨下来，筋骨重构，等皮肉重新长出，才算是彻底结束。
连来回路程以及在定风泽耽搁的算上，正好5天5夜。
川乌不知，只见师尊疲惫许多，也不敢打扰，静静的坐在他床边。
花盆就在他身边的矮凳上，几乎与他的头靠在一起。
“川乌……”师尊梦中呓语。
“我在。”川乌轻轻应了一声，没有打扰他睡觉。
“川……”
迷迷糊糊睡着，头一次做梦。
烛龙太累了，从来不眠不休的大山神也有这样脆弱的时刻啊？
川乌忍不住捂着嘴咯咯笑起来，蹑手蹑脚出了门。
月出东山，星汉灿烂。
凝朦垂头丧气在门口坐着。
白日里大山神要赐死她，到现在也没动静，她已经和所有的亲朋好友道过别了。
现在赐死她吧，她没有遗憾了。
川乌在她旁边坐下，看她愁眉苦脸，在地上抠里好大一个坑。
“大山神怎么还不杀我啊……”凝朦哭丧着脸嘟哝。
早死早了结，这几日她好歹也体验了一把人类的快乐，死也瞑目了……
川乌才不相信师尊会杀了她呢，充其量最多将她还原回以前，少个几十年的修炼罢了。
很久很久以前，师尊说，万物有灵，要尊重每一个生灵，除非它犯下不可饶恕之罪，否则任意杀生，与凶神魔龙一众无异。
师尊不会杀她的。
师尊只会用钝刀子杀人，一会儿给你无限温情，一会儿又冷若冰霜将你抛弃。
钝刀子杀人，只有她这个傻子死在了刀背之下。
坚持！坚持就是胜利！！我一定要全勤！不逼自己一把都不知道自己毅力到底有多大！还有一个礼拜就更满30天了！亲爱的读者，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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