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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有心问罪孤身难辩,无心旁听暗伏危机

    大殿内,青兰、飞燕几个跪一边,川乌一个跪一边。

    曼殊在青兰一旁立着。

    “师父,今日之事,是我这个做师姐的疏忽了。可青兰她好歹在山神邸做了数万年差事,她怎会不知邸里的规矩?”

    曼殊师叔话中有话,青兰不可能不知规矩,只能是她不守规矩了?

    川乌跪在一边愤愤道:

    “曼殊师叔,我入山神邸第一件事便是抄规矩,我怎会不知!”

    “那你便说说,晚辈见了长辈,当如何?”

    “心诚,行礼,轻言。”川乌答道。

    “那便再说说,在各殿内行走做事,又当如何?”

    “行不出声,语不惊人……”

    “所以孰是孰非,还用师父定论么?”曼殊轻笑,看着川乌道。

    且不说这青兰与飞燕都是她的左膀右臂,即使今日是个无关女徒,但凡与川乌纠缠,她也要维护两句的。

    烛龙在座上皱着眉头,任两人吵嚷,并不做声,

    门外几个师叔探头探脑,师尊在殿上坐着,他们也不敢进来说情,只巴巴望着大师兄来。

    川乌被曼殊怼得哑口无言,分明她们有错在先,如今倒都成了她的不对。

    “师尊!是青兰师叔先污蔑我……”川乌说道一半,又有些后悔了。

    大庭广众之下,这上不了台面的话,她怎么敢当着师尊的面说出来。

    “青兰污蔑你什么?”师尊侧目道。

    “说……说我与师父……”

    川乌说着将目光转向了青兰飞燕二人。两人并排跪着,虽一副惶恐不安模样,实则洋洋得意。

    她们料定川乌不敢在师尊面前谈论此事。

    再或者,即使她有胆子抖擞出来,也并没有证据,反倒碰的一鼻子灰。

    “你师父平日里就教你问话吞吞吐吐不做声?”

    眼见的师尊语气愈加不耐烦,川乌也豁出去了。

    “她们说我与师父不清白,用冰水淋我,说我满身骚味,勾引师父,与师父……”

    “够了!”

    烛龙厉声呵斥,转向青兰几个道:“可有此事?”

    “并无!”青兰连忙伏地一口否认。

    “青兰教她规矩,她不愿学,怀恨在心,就趁着今日到您这里来告状呢。”

    青兰与飞燕仿佛提前设计好的词,对的严丝合缝,甚至连曼殊在此偏护都显得有些多余了。

    “哭什么哭?川乌一个修炼三千年的小精灵,难免不懂事些,该管教便管教,该惩处便惩处,这是为她着想,咱们这些做师叔的,受些委屈有什么?”曼殊向青兰骂道。

    川乌修炼虽不多时,可话里好歹她还是分的清的,这分明就是要将黑的说成白的,坏的变成好的了。

    “曼殊师叔,我虽年幼,可也分的清好歹,你话里话外是我的不对,莫非是同青兰师叔谋划好的?”川乌强忍着委屈,与对面咄咄逼人的众人辩解。

    “师父,您听听,越来越不像话了!青兰教她,她说青兰污蔑她,飞燕教她,她说飞燕用水泼她,如今就在您眼皮子底下,我不过调和几句几句,她竟又说我与师妹们事先勾结!只怕明日让师父亲自教导,她也要说出您的不是来了……”

    曼殊说着,眼泪便哗啦啦的下来了。

    偌大一个前殿,对面的一众个个梨花带雨,都哭成了泪人。川乌在另一边孤身跪着,倔强地梗着脖子,忍着不掉一滴眼泪。

    这般境地,即便她哭死,即便她再长一百张嘴,也辩不过曼殊与青兰的巧舌。

    “我的徒儿,何时要旁人管教?”

    殿外远远便听人高声道。

    苍术还是一身家常便衣,匆匆疾行,那女徒与厚朴在后面赶着。

    进了殿,先对座上的烛龙作了个揖,看了一眼曼殊青兰等人,自顾自去了川乌一边。

    跟上来的厚朴当然也随着大师兄来了川乌一边。

    “曼殊师妹是在讽刺我不会教导徒弟,需要旁人替我履职了?”苍术高声道。

    “不敢……”曼殊在苍术前瞬间灭了方才的嚣张气焰。

    “既然不是,便不必劳烦诸位替我管教徒儿了。今日她教,明日你教,随便什么人都能呵斥两句,倒美其名曰‘教导小辈。’”

    殿上众人见苍术发怒,呼吸都屏了,只等座上的师尊发话。

    可师尊埋头写字,偏不出一个字。

    “师父,川乌不宜久跪,便让她起来吧。”

    苍术说着,向师尊再次俯首以表尊敬,却未等师尊发话便将川乌一把拎了起来。

    “大师兄好大的面子,青兰等人还跪着呢,怎么偏她金贵,跪也跪不得了?”曼殊道。

    苍术并未搭理曼殊眼里的妒火,只向烛龙道:

    “并非对师父不敬,只是川乌当日受了您一掌还未痊愈,又跋涉万里来秘境寻我去收那雪鬼,她本就灵力低微,我费了好些时日才将她养好些,实在不宜久跪。”

    烛龙本就不屑于尊卑礼仪,不过是为了威慑众人才叫她们跪着受训,苍术说的有理有据,再叫那山精跪着,确实不近人情。

    心下思量,可叫那山精起来,却叫其他女徒们跪着,也不像话。

    于是便拂了扶手道:“都起来问话,动不动便哭哭啼啼,难成大器。”

    青兰几个正互相搀着起来,却听苍术道:

    “青兰飞燕二位师妹仪态一向是神邸徒众的表率,不若再跪片刻,也好叫我这不懂事的徒儿好好学学。”

    川乌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又连忙收住了,顺着师父的话行了个礼,恭敬道:

    “劳烦二位师叔了!”

    青兰飞燕当然不情愿,可一边的曼殊不出言,座上的师尊也不发话,只好忿忿地又跪了。

    “邸里有些闲言,说你师徒二人关系非同一般,苍术,你可要解释?”

    师尊盯着苍术道,又瞟了一眼被他拉在身后的川乌。

    “我与我徒儿,自然非同一般。”苍术道。

    师父这解释了还不如不解释,岂不是趁了她们的意?

    川乌虽有疑虑,但师父说什么便是什么了,她也不敢反驳,只乖乖躲在师父身后。

    “我徒儿乖巧,修炼也认真刻苦,我与厚朴师弟自然要待她好些。”苍术继续道。

    一旁的厚朴显然没料到大师兄为徒儿撑腰还要提他一嘴,一脸愕然,不过想想川乌确实机灵可爱,于是也点点头表示认同。

    “故─不是传言那般了?”烛龙面上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传言?谁传的言?”苍术道。

    “这是从你那好徒儿口里道出来的,便只能问你那好徒儿了。”烛龙横铁不成钢地睨了川乌一眼道。

    “川乌─谁传的言?”苍术回头问道。

    川乌被曼殊青兰中伤怕了,恐日后又抓着今日的话柄寻她的不是,于是只用眼神示意。

    “嗯?为何不出声?是她?她?还是她?”

    苍术顺着眼神的方向将曼殊青兰飞燕几个一一指了一遍。

    川乌没有指认,曼殊几个也屏息凝神不敢充出头鸟。

    “既都不说话,那便都默认了?厚朴端详着几人的神色,没有一个省油的灯,这话倒真像从她们口中说出来的。

    “师父,您以为呢?”苍术向座上一直不悦的师尊道。

    “哼,我以为?”烛龙搁了手中的纸笔,冷冷道:

    “你这个做大师兄的,叫你料理邸中各项事务,你便替本座料理成这样?”

    苍术不言,殿上众人便更不敢言了。

    “青兰,飞燕,”烛龙抬眼盯了两人一眼,“早已发觉邸中弟子浮躁,成天闹些事端出来,本座平日也装作不知由你们去了。如今造出些流言蜚语来,简直不成体统!”

    又指了指被烧得乌黑料峭的青兰道:“你二人气焰嚣张,咄咄逼人,今日虽在那小山精处受了些罪,却也是活该。”

    青兰飞燕闻言相视,双双脸上没了血色。

    “罚,青兰飞燕二人,值守北隅三万年,若无许可,终身不得踏入秘境。以儆效尤。”

    飞燕是个沉不住气的,一听要去终年苦寒的北隅值守,无益要了她的命,当场便晕死过去。

    “川乌,目无尊长,出言不逊……”

    “师父,徒儿回去必将严加惩戒这孽障!”未等烛龙说完,苍术抢道。

    “你急什么?”

    烛龙冷冷瞥了一眼护徒心切的苍术,接着道:

    “罚,川乌,洒扫川云、流风、追月、逐日四大殿100年,若因此耽误修炼,还要再罚!”

    川乌闻此万分感激地望着师父师尊,悬着的心终于放了回肚里。

    “曼殊,最为年长却有所偏私,罚,抄《大宇经》十遍,严加反省。”师尊垂眼看着案上的卷章继续念道。

    “苍术,教导无方,纵徒作乱,无益表率,罚……”

    师尊定了定,思索片刻,道:“罚禁足三日,替本座批完这三千年的本子!”

    师尊说完便将满满一筐本子丢来,苍术稳稳接了。

    厚朴忍不住偷偷露出了笑意。

    师尊虽是天地之尊,经历的多些,却并不是古板不通。生人看他总觉严肃冷酷,实际他是最知人情冷暖的。

    川乌已经习惯早晚修炼术法,白日打扫四殿了。一边熟练地扫着阶上的枯枝败叶,一边听三师叔陵游念叨。

    “你师尊这个人,竟还说别人偏私,他最偏私的便是大师兄了。”

    “嗯?”川乌一边打扫,一边听得津津有味。

    “大师兄都比师父像个师父,我来之前,大师兄二师兄便跟着师父修炼多时了,师父喜爱大师兄足智多谋顾虑周全,又欣赏二师兄沉稳冷静忠诚可靠,却总是骂我,幸好如今师兄弟众多,不指着我一个训斥了。”

    陵游嘿嘿笑了两声,忽然又严肃了些,继续讲道:

    “师父从前闭门修炼,大师兄就帮着处理些文书折子,二师兄管照人间,如今他老人家一天天闲云野鹤,倒落得清闲。”

    “怪不得我初见师尊时他便说我误解他了,山神不忙。”川乌也笑了。

    “嗯……许是年纪大了,师父孤僻不说,还不近女色。人间崇拜山神,你们里原也祭拜山神祈求福祉,若让人听到师父竟是个─”

    陵游忽然压低声音道:“竟是个老鳏夫,还不让天下人笑掉大牙?”

    三师叔是个有趣的,恐怕四境之内也再寻不出第二个敢对山神如此不敬的了。

    “不近女色?他若不与女仙交往,怎能一眼看出曼殊青兰师叔们矫揉造作?”川乌被逗的哈哈大笑,饶有兴趣追问道。

    “傻侄儿!你师尊好歹活了万亿年,他只是不近女色,又不是不与人交往。”陵游敲了一下川乌的脑袋笑道。

    “再说那青兰平日便仗着有曼殊撑腰,横行霸道,心眼子都快写在脸上了,有些眼色的人都看得出来,不过是同门一场,不想戳破罢了。“

    “不过你师尊确实许久不与生人打交道了,除了不得不与司值的师兄弟交代些公事,几乎是闭门不出,恐怕只有他心爱的大弟子知道他在那屋里鼓捣什么了─”

    陵游顺着弯弯曲曲的游廊望了一望,立马从阶上跳下来,整理好衣裳,向埋头扫地的川乌叮嘱:

    “扫完这条游廊,就到川云殿了,我不便陪你,你可学机灵点啊。”

    走出两三步,又回头来:“你也莫要过于忧心,青兰这般刁蛮的是少数,你师父是个极端正的,有他在,你安心修炼便好了!”

    川乌笑笑,应了一声。

    她倒不甚在意那流言,与人争辩也是为了师父的清誉。若他们师徒二人行的端坐的正,流言自是不攻自破,她只安心扫地便罢。

    又想起早听师叔们说起,师父容貌英朗俊美,仪态风雅,为人又亲厚有礼,心仪师父的女仙不在少数。

    师父又是极端正的,多年前连厚朴师叔都为纠缠不清的绯闻头痛,可师父却洁身自爱,不存半分污点。

    “我师父是天下最好的─”

    “不可!”

    川乌正自言自语,忽然被打断。川云殿内仿佛起了纠纷,吵嚷声愈加明显。

    听这声音,竟像是师父?

    川乌急忙提起手中的扫帚,蹑手蹑脚躲到了偏殿去。

    循着争吵声,轻手轻脚撩开帘子,只见师父双目噙泪,正扶着弓着身子的师尊向卧榻去。

    一面硕大无比的明镜被弃在地上。细看那明镜,里面又别有洞天。

    镜里像是一潭黑水,水面散出幽幽黑气,那镜子似乎在极其贪婪地吸收着周围环境的灵气,竟扰得周围空间陷出一个曲面来。

    这镜子不是寻常法器!

    川乌心下一惊,她竟清晰感到那镜子在吸食自己周围的气息,仿佛要被吞了去。

    只见师尊转过身来,缓缓坐在榻上,嘴角一抹刺眼的鲜血。颤巍巍闭上眼,凝神聚气。

    师父安顿好师尊,便上前运掌收了那黑镜,地上的一大滩黑血也了无踪迹。

    “御灵潭异动之事,务必保密。”师尊强撑着说话,声息微弱。

    “弟子明白!只是这锁灵钉……师父!”师父担心道。

    “无碍,我旧伤一直未愈,锁灵钉只是个引子罢了。”

    师尊定了定神,刚刚擦去口角血迹,反倒安慰起了旁人。

    “今日虽暂时加了一道封印,可魔龙现世是早晚的事,彼时若您仍旧伤未愈,这世间便再无可与那魔龙匹敌的了!”苍术急切道。

    师尊并未答话。

    “明日我便去寻西山神君,一同商议此事。”

    “不可!”师尊睁了眼,双目都是通红。

    “世人皆知我将山神职内诸事全权交与你代理,你若离了这山神邸去寻英招,岂不是坐实了凶神现世的传言?“

    “彼时满城风雨人心惶惶,如今还伪装良善的邪祟之徒必显出二心,若与魔龙勾结,你再来十个苍术也不够抵挡的。”

    苍术默不作声,眉头紧蹙,盯着面前的衣摆出神。

    “如今只有唯一一个法子了,”师尊长息一声,喃喃自语。

    “万年?亿年?我已经记不清那场大战过去有多久了……当年英招被魔龙所伤,元神都有了裂隙,命在旦夕,女娲大神拼尽全力也无法完全修复。英招体弱,即便今日他在此,眼见着御灵潭一再散出黑气,那又如何?”

    “那……您说的法子,莫不是……不可!”苍术眼里显出从未有过的恐惧来。

    “苍术,为师且问你,你为何而生?”师尊一手抚上苍术肩头道。

    “为苍生,为万物,为天下。”苍术答。

    “这便对了……大宇生一物,便有一物的意义,天地生了五山神,便赋了五山神的责任,天地既生了我,便早注定我将归于天地。”

    苍术垂眸,眼里落下泪来。

    “我尚且恢复不足,恐怕英招处境愈是艰难。泰逢、陆吾、骄虫三个,元神早已碎了千瓣万瓣,流落在四海八荒,如今唯一的法子,便是将他们一一寻回,与我合体重归混沌,方能彻底消灭凶神魔龙。”

    师尊说完便缓缓闭上双眼,继续道:

    “我知你不忍,我又何尝愿意弃你们而去……如今你也是有徒儿的了,怎么会不明白为师一片苦心?”

    “可是!师父……”苍术声音微颤,似有万般痛苦煎熬着。

    “为师的,总希望徒儿聪毓秀敏,你是我最器重的爱徒,如你对你那爱徒一般,莫要叫为师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