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几年来，苏沙始终没有再和小芸见面，两个人只是偶尔会在电话里聊上几句，知道她嫁给了一位博士，也当了妈妈，苏沙却隐隐的能听出她对自己的生活有一丝的幽怨，不过苏沙没追问，小芸也没说。

    恰好此时前后，小芸打电话给苏沙，说是要借用苏沙的工作证，苏沙没细问她要干什么，只是和她说好了碰头的地点，便送了过去。

    两人相隔数年之后再次见面，苏沙内心不由得生出了一丝陌生，就是这淡淡的一层陌生的薄雾让苏沙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简短说了几句，便准备告辞。小芸叫住苏沙问到：“你有事吗？就不能陪我走走？”苏沙没什么事，讪讪的回过身来、含混着回了句：“你不是结婚了吗？”小芸听了气不打一处来，呛到：“结婚怎么了？又不是死了，就连和你说话的资格也没有了？”苏沙当然不是这个意思，连忙解释到：“我不过就是怕人看见了说闲话，让你跟着受牵连！”小芸依旧不买账，不依不挠的说到：“你咋就那么会想？大庭广众之下，能说出什么样的闲话？”苏沙被她逼的有些急，开始翻起了旧账：“你还是那么武断······”，看着苏沙在自己面前语无伦次的反驳，小芸却歪着脑袋，饶有兴致的欣赏着！这样的场景苏沙太熟悉了，顿时便没了继续反驳的兴致，将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小芸看着苏沙无奈而欲言又止的表情，咯咯咯的笑着捂住了嘴，她显然对这样的场景也是记忆犹新，补充到：“谁让你那么小？谁让你那么理智？”苏沙被她这无厘头的话再次怼的哑口无言，小芸还不满意，故意气到：“我就是喜欢欺负你，喜欢看你气急败坏的样子······”

    于是两个人边走边聊，无非是说一些彼此的近况、小芸的家事。到了下午吃饭的时候，小芸听说苏沙又要回矿区，打趣到：“你可真不安分！起起伏伏、来来回回、光我知道的就不下五、六次，散步呢？”苏沙白了她一眼回到：“你到是比我记得还清楚，都听谁说的？”小芸换了口气说到：“那你别管，你能不能听我说一句，这次我可是认认真真说的”，说完便停了下来，等着苏沙表态。苏沙怀疑她又要拿自己开涮，便说到:“我一直都听着呢，你那句话我没认真听啊？”小芸这才满意的说到：“别再玩了！老老实实的找个姑娘踏踏实实的结婚过日子，你已经努力过了，可是有些事不是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这样平实的话从一个性格调皮的人嘴里说出来，让苏沙有些格外的震动，其中包含的沧桑、恳切、无奈和现实让苏沙找不出能与之相对应的话语，仿佛静静的水面才是人生的本质，其中的浪花和波纹都不过是受到了风的蛊惑或者出自自己内心小鱼儿的一时的调皮，最终都难免归于水面的平静。于是苏沙只好默默的点了点头。

    不知道两个人下次再见面会是什么时候，小芸便想要请苏沙吃顿饭，苏沙笑道：“吃就吃，但这次必须我请，当年你请我吃了大半年的饭，今天我一顿顶半年的，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呢。”小芸也不再坚持，两个人找了家环境安适的餐馆，小芸简单的点了几个菜，两人开始边吃边聊。

    渐渐的又找回了往昔无话不谈的感觉，大概小芸平日里也没有什么可以无话不谈的朋友，一旦放开便收敛不住。从自己生产时痛的光屁股在楼道里跑到现任丈夫身体欠佳、夫妻生活极少的话一股脑都说了出来，没有丝毫的掩饰。听的苏沙有些消化不良，他熟悉小芸和自己说话时的风格却已经无法适应她所谈的内容。只好静静的坐着听，任她畅所欲言。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小芸还没有说尽兴。却不巧的是苏沙忽然看到阿娇掀开门帘一个人走了进来。眼前的这一幕让苏沙有些莫名的发慌，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应对，眼神飘荡在小芸和阿娇之间的某个位置，心里不断的盘算着，小芸察觉到了苏沙眼神的飘离，回过头看了一眼，小声戏谑到：“怎么现在也不装了，喜欢看美女了？”苏沙只好先把眼神收回来聚焦在她身上。阿娇也很快便发现了苏沙和背对着自己的小芸。不过她大概是以为苏沙正在相亲，偷偷的用食指左右摆动了两下，示意苏沙坐着别动，为了能看清小芸的相貌，自己转到了侧面的另一张桌子旁边坐了下来。

    她的这一举动让苏沙更加的如坐针毡。想结束和小芸的聊天吧，眼见小芸正说的兴起，不趁早结束吧，阿娇是见过小芸像片的，一旦被她认出来，谁知道她会说出什么“好听话”。反正她们两个都不是“善茬儿”，动起性子来更不会听自己这个“小屁孩”的！

    还好阿娇坐了好一会也不见有动静，苏沙心想，大概是她一时忘记了，没有认出小芸来。快要结束的时候，阿娇还是看出了其中的端倪，起身走了过来，笑眯眯的看着苏沙问道：“这姐姐是谁啊苏沙？这么漂亮！”苏沙本想胡乱的糊弄过去，但听她直接称呼小芸为“姐姐”，料想她可能已经认出了小芸，只好站起来硬着头皮介绍小芸，阿娇原先还不能确定，便想借着问话来走近了看个仔细，听到苏沙说出了小芸的名字，扭头瞪了一眼苏沙，自己便不由分说的坐到了苏沙的旁边，冲小芸问道：“你俩是什么关系啊？”小芸不明究竟显得有些惊诧，顺口回了句：“朋友。”阿娇却不肯就此罢休，抢白到：“我怎么就没听苏沙说起过他有这么个朋友。”小芸看了一眼有些慌乱的苏沙，也听出了阿娇的挑衅意味，反问道：“你和苏沙什么关系啊？”阿娇理直气壮的回道：“我是他姐。”小芸便反呛到：“我也从没听苏沙说起过他还有这么个姐姐。”言罢，两人一时静默，阿娇翘着下巴望着窗外，小芸将肘支在桌子上托着下巴，苏沙看着她们两个，一个是曾经动不动就踢自己屁股的人，一个是眼下常常追着自己满屋子打的人，无论那个自己都“惹”不起，他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化解，只好苦笑着说：“你俩挂着吧，我先走。”苏沙意思是说她俩的下巴翘的都能挂东西了，小芸没能领会，气呼呼的回了句：“挂什么挂，我走。”说完便起身向门口走去，苏沙正想要起身去送，被阿娇一把拉住，嘴里还叨唠着：“结了婚的女人，不在家相夫教子，还有脸跑出来约会。”好在此时小芸已经走到了门外，也没再理会苏沙他们。

    眼见着小芸渐渐走远，苏沙满心欠意，但总算是平息了一场纷争，苏沙放松的舒了口气，接下来阿娇便将自己的怒火全部喷向了苏沙，对着苏沙的肩膀狠狠的拧了一把，嘴里骂到：“你还要不要脸？年纪轻轻不学好，跑来勾引人家有夫之妇，破坏别人家庭，这就是你要开的花吗？这哪里是莲花，这是桃花，你到是交桃花运了，可你让别人的家人怎么弄？······这也不是桃花，是狗屁，是你的心花······”。苏沙没还嘴，也没有解释，他知道这是阿娇联想到自己的遭遇才一时这样难以自制，完全丧失了往日的端庄和优雅。等她骂光了所有可骂的话，出尽了所有的怨气，便扔下苏沙一个人走远！

    到了上班的日子，苏沙背上行李去报道，这个维修点的工长是苏沙的老熟人，苏沙刚刚参加的工作的时候就是他手下的员工。几年前苏沙也当过他手下的班长，两个人相处的很融洽，那时候他将所有的工作全权交由苏沙来处理，自己成天喝酒睡觉，还感慨万千的对人说：“上班到老，从来没有和苏沙搭伙时这么舒坦过！”有人也提醒苏沙：“人家这是在利用你。”苏沙听了不以为然——利用价值难道不就是一个人在局部环境里的价值吗？况且老工长已经尽他所能为苏沙提供各种便利了。下车之后，老工长早早的就派人过来迎接苏沙，到了维修工区，苏沙的宿舍早早的就被打扫干净、收拾的整整齐齐，晚上所有职工聚会喝酒、为苏沙接风。

    半个月内苏沙都没有接到小芸和阿娇两个人的电话，对小芸而言这很正常，她和苏沙向来都不怎么联系。对阿娇而言就很不正常，她即便有事耽误没法和苏沙见面，也总会隔三岔五的打个电话、发个短信过来问候一番，苏沙给她打过两次电话，一直没人接，看来这回她是真的生气了。

    第三周的周末，苏沙早早起床，打完几遍拳，回到出租屋里一个人看书，这已经成了苏沙的生活模式，感觉自己就像是被输入了编好的程序——起床、打拳、看书、练萨克斯、看书、静坐、睡觉。最近苏沙在学习工业自动化的书籍，看看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够对自己的日常工作有所改进。

    快到中午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敲门，苏沙猜到可能是阿娇，连忙起身开门。阿娇穿着一件白色的长羽绒服、紧身皮裤、黑色皮靴，手里提着一堆蔬菜水果。苏沙正要伸手去接，阿娇却转身挡开苏沙的手，自己提着放进了厨房。回过头来脱下外套，挂在了门后的挂钩上，露出了上身一件黄色低胸的薄毛衣。阿娇的身材极佳，纤细的腰部上面吊着两颗硕大的水蜜桃，苏沙忍不住偷偷的多看了两眼，阿娇平日里着装很讲究，也从不在苏沙面前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会穿着如此“随意”！

    她当即便察觉到了苏沙眼神的偏离，嗔骂道：“看什么看，没见过？”苏沙讪笑着回应道：“这个真没见过！”阿娇见苏沙所言“无懈可击”，又逢自己胸中余愤未消，便一边追打，一边又骂到：“没见过，你就去勾引有夫之妇？没见过，为啥不好好找个对象？”苏沙被堵到了墙角处无路可逃，阿娇狠狠的掐着他的胳膊拧了一下，才返身坐到了沙发上。苏沙倚在门框上看着她，阿娇也不理会，自顾自的唠叨起来：我是希望你能找个女孩子，可谁让你去破坏人家家庭了？当时听你说出小芸的名字，我差点都被气疯了，回到家之后我就对自己说以后再也不想理你了。”说完她长长的叹了口气之后又继续到：“可我就是管不住自己。”停顿了一下，她又抬头盯着苏沙说道：“你说是不是我上辈子欠你的？等有一天看到你好好的找了对象，成了家，有人管你了，我就滚的远远的，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了！”

    苏沙听完也不由的动容，走过去坐到一旁，将上次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说给她听，阿娇听完又怪苏沙道：“那我骂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吱声？让我以为是你无话可说、承认了呢！”苏沙回道：“你骂的是勾引有夫之妇的我，可我又没勾引，怕什么？再说了，让你出出心里的恶气也挺好，这叫无故加之而不怒！”说完苏沙看了一眼阿娇，见她脸上所有的气恼早消失的无影无踪，苏沙才接着挑衅到：“这是君子的修养和定力，小女子你不懂！”说完苏沙还煞有介事的摇了摇头。没防备阿娇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转头狠狠的掐住了苏沙的小臂，疼的苏沙连忙求饶，她掐够了才送开手笑道：“不叫姐姐也就算了，还敢叫小女子。”说完得意的一摆头，起身去厨房里做饭了。

    吃完午饭，她又习惯性的帮苏沙收拾起屋子，苏沙劝止不住忙着要一起动手，却被她给制止住了，她让苏沙去看书，苏沙只好坐到了书桌前，她又不停的边干边说：“买房的事和家里人商量的怎么样了？”“今天下午去见对象，女孩在银行工作，比你小三岁，人长得不错，你要再不找都没有和你同龄的女孩了······”

    听她不停的说话，苏沙也没办法看书，只好坐在一边看着她忙来忙去，时不时的回答上一两句：“房子的事等过年回家再说，对象没定，也不知道买在那儿才合适。”阿娇听了立马抢话到：“那你还不抓紧好好找，还在外面瞎耽误功夫！”苏沙怕她又继续唠叨上次的事，打岔道：“你今天穿这件衣服真好看，很能彰显你的优势！”阿娇白了苏沙一眼，下意识的将领口往上拉了拉，苏沙也不理会，继续说到：“我每月工资不到一千五，听说银行的收入是我们的两三倍，人家怎么会找我们这个行业的？”阿娇一边擦手一边反驳道：“钱少怎么了，谁不是一点点积累的，我当初找我老公的时候，他除了有知识，不也什么都没有，我不是也嫁了，她想找功成名就的，人家还看不上她呢。”苏沙听她提起前夫时，不再像之前那样怨恨，料想她已经逐渐对往事释怀，心里也替她高兴，嘴上继续说到：“我每次网上和人聊天，明明说的好好的，只要一说出自己的行业，对方立马消失，就像见了鬼似的，后来我干脆先说自己是干什么的，没想到结果更坏，从此就没人理我了！”阿娇听了责问道：“你怎么还上网聊天，那上边没几个正经人。”苏沙反问道：“那我俩还不是也在网上认识的，你和我谁不正经了？”阿娇抿着嘴笑到：“我那几天是无聊，随便看看，结果就碰到了你，要不是你都能接上我说的诗，我才不和你聊呢，你没见现在聊天室里都是“婚外情”、“一夜情”什么的，恶心不？”苏沙想了想回道：“其实聊天时和你对诗的人是小朱，不是我，他才是你心中的文人，我最讨厌文人无病呻吟的劲儿，尤其是现代诗人。”阿娇停了一下，看着苏沙说到：“我早就知道了，你说的那个小朱，后来给我打过电话，都对我说了，我觉得他有些不地道。”苏沙连忙解释到：“是我告诉他电话的，本来在刚开始对诗的时候，都是他和你聊，我在旁边看热闹，你俩才真的是兴趣相投！”阿娇反驳道：“那他知道我们见面了之后，也不应该再给我打电话，更不应该戳穿你。”苏沙问道：“你早就知道了，为啥不找我算账，也没有不理我？”阿娇回到：“我就想看看，你打算隐瞒多久？再说了，后来和你认识之后，我就喜欢你我行我素，勤学奋进的样，还有你今天表现出来的坦荡！”苏沙听完有点难为情，笑侃道：“其实你今天也很坦荡，而且虚怀若谷！”阿娇没有反应过来，苏沙用手指了指她的胸前，阿娇反应过来后，立马说到：“滚，要不是要陪你见对象，还要给市里领导汇报元旦晚会的事，我才不会这么穿。”说完披上外套准备出门，苏沙站起身来给她开门，等阿娇下楼梯的时候，苏沙隔着门框说到：“姐，你要真喜欢我，就把我娶了算了。”阿娇听了笑着骂道：“滚，以后别叫我姐，叫我姨！”

    送走阿娇之后，苏沙回到屋里继续看书，他学习《工业自动化及PLC技术》并非由于兴趣发生了转换，也不是无的放矢，苏沙的日常维修工作，为了获取设备技术状态的基础数据，每次都要重复数以千计的“起身、弯腰、读取”的动作，不但耗费大量的体力而且浪费时间。即便如此，数据的采集也因为样本选择的数量不够而满足不了日益精细的维修要求，苏沙希望自己能够改进现有的测量设备，以达到节省时间、体力，并且提高数据采集数量的目的。考虑到自己知识体系的局限，刚开始的时候苏沙选择了通过光学反射的方式来克服每次读取数据必须弯腰的问题，但在实验的过程中，苏沙很快就发现了新的问题——携带不便，并且原先效率底下的问题依然得不到解决。

    思来想去，苏沙认为只有通过新型的传感器技术获取大量的数据，然后对数据进行存储，最终与计算机对接，再通过计算机来筛选数据。这样做不但可以解决之前的所有问题，还可以通过后一环节的计算机编程完成大量的数据分析与筛选工作，而且这一过程他在车间工作的时候就已经编制出了相应的程序并试运行成功。身边没有可以请教的人，苏沙只好选择自己买书来学，但这完全超出了苏沙的知识结构，学的虽然很辛苦，进度却依旧很缓慢。

    快到了约定的见面时间，阿娇早早打电话过来催促苏沙出门，生怕他再出什么幺蛾子。放下电话苏沙心中有些自责，上次由于自己一时的不经意，尽然让一向对自己信任有加的阿娇都开始不放心。虽然自己很早就明白“人无信不立”的道理，也知道“期之以事，以观其信”的观人之法。可正如曾文正公所告诫，做人不只是明白了道理就算完事，只有笃行才是真功夫，无论圣贤凡夫，聪明愚钝，谁也别指望着能绕过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