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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遮黑席(上)

    遮黑席(上)

    黑暗是什么呢?

    是恐惧吧,是感觉即使身在拥有亮光的地方也能感觉到寒冷……

    阿銄就一直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一直身处在黑暗之中,没有光明。

    他幼年一同长大的阿兄昨日病死了,就死在他的身边。死亡的气息一直久久不散,还夹杂着酸腐的臭味,阿銄干呕了一整晚,迷迷糊糊睡着了以后便就是噩梦连连,梦里阿兄拉着他的手说,阿銄我们以后都要一起过好日子,我们等身体长得再强壮一点一定可以寻得一份好工作,到时候不管是不是如何贫瘠的生活都可以过得富足充实起来,到时候我们去酒楼喝酒,去见好姑娘,去…阿銄点着头,大声的叫喊着,好,好,阿兄,你再等等我好不好?

    梦里的阿兄没有回答,只是对着他笑,便就化成一道耀眼的光消失的彻彻底底了。

    醒来之后饿的两耳发聋。真的没什么可以吃的,便就想到后山有乡人种的马铃薯到如今时节已经长到可以食用的大小了,便偷偷溜去了后山。

    他刨出来一个大的,用手指使劲扒拉上面的泥土,然后再塞进嘴里,涩涩的麻汁好像锁住了他的双唇,他麻木的吃着,突然陡升的孤独感瞬间席卷了他整个心底,他难过的无法言语。

    为什么有些人生来就有父母阿亲、富饶土地,为什么有些人出生什么都没得到、什么也带不走,甚至食不饱腹,为什么他就是那个如此孤单的那个将死不死的怪胎呢?

    阿兄死了,他连挖土埋葬阿兄的力气都没有,如果葬了阿兄恐怕他的命也会搭在此地吧。

    他实在哭不出来,吃的饱了便就回到了阿兄躺的街角,他再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阿兄的脸,阿兄的脸已经乌紫色了,他沉默不语的拾起了自己晚上卧躺的那床破席子盖在了阿兄的身上。

    转身便走了……

    那地方已经散发出浓浊的恶气,他又跑起来了,好像在与自己的命运抗衡,他跑得飞快,双腿本来就很软,速度提起来便就东倒西歪了,一路跌跌撞撞,一路恐慌,一路逃亡,一路悲伤,一路戚语…

    风吹到他的脸上,脸上干涸的疼,耳朵也听不清,他没有停下来,他好像一直没有停下来,又好像陡然停下来了,速度本就不可控,他体力不支便就这样硬生生地倒了下去。他以为他早就没有疼觉了,可是啊,好疼……啊。

    “咚”的一声,人们见着一个身着乞丐补丁衣服的男子陡然倒在大街中道,那一声听起来就让人感觉到不寒而栗!应当是疼极了。

    像是腿骨头都摔断了一般,他倒在那地上一会连抽吸的气息都没有发出来,这引起了大街上乡民的好奇之心,不一会就围了一大群人,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来扶他一把,大家都是奔着热闹来的,又觉得没什么热闹可看,便就这样一哄而散了。

    阿銄的耳边原来便什么都听不见,但现在又听到地上的马蹄声,行人的脚步声,街上的叫卖声,热热闹闹的,只有他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无声的,他就这样像天神投在这人间的孚蚁,卑贱的、无望的、没有救赎的爬着。

    原本脸上磨在地上本来就被小石子磕的生疼,左边脸的眼睛也睁不开,他想再等等,有些气力之后再离开,他知道他还不想这样悲催的死在这里,哥哥死后还有一床遮黑席,他不想死的连栖身之地都没有。

    倏而,鼻腔里陡然吸入一丝奇异的香气,突然看见有人蹲在他的面前,应该是白衣,一尘不染的白衣。

    “少年,你可还好?”他的声音温柔,他伸出白净的手传过他的脖颈把阿銄抱在了怀里。又把阿銄的后背挪在了他的大腿上,又来探了探阿銄的鼻息,阿銄听着他松了一口气,他又拂开了沾着阿銄左脸的散发,那半边脸应当是很惨烈了,他的表情阿銄就不得而知了。

    大约是到了极限,一直强撑的身体也好像终于找到了依靠,便突然一下就这样松懈下来了,原本以为需得靠着自己才能求得一线生机,可是却没想到有人对他伸出了手来。

    这应该是……这大概就是……救赎吧。

    “公子,他还没有醒呢,你这么这么一大早就过来了,怕那个小公子还需的好些时候才可以恢复吧。大夫都说不会这么快就醒来的。”门外一名青衣女仆对着一华服公子毕恭毕敬的说着。

    那公子眉眼淡淡,面上祥和,但生的却是十分俊美,一看就是温柔至极的样子。

    “阿青,不碍事,我就是来看看他,不知为何,真真是瞧着他可怜,便不知为何就觉得他是格外亲切啊,我就是想看看他,这看一眼也能让我安心一点的。”阿青深知公子脾性,哪一个他救回来的人不是他看着亲切又可怜的,公子就是这般有过多的悲怜之心的人。便就处处觉得这些人生的可怜又无依,定是要帮一帮的。

    阿青叹了一口气,让开了,又开了门看着她家公子迈步进了客房去了。

    阿銄噩梦连连,睁眼便是一身虚汗,等回过神来便听见了门口外传进来的言语。

    想也就是那个白衣公子来了吧,他想起身,才发现腿是动不了的,腰瘠也立不起来。

    那俊美公子一进来便就看见阿銄再奋力起身,他立马、忙不跌的跑了过来,明明是那样一个有风度的人,明明是那样一个有气质的人,此刻却像一个小孩子一样立刻就冲了过来,反差感就是莫名的滑稽感,连阿銄都觉得好笑,心底的阴霾陡然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这样一个人,真真是一个神奇的人,一个令人发笑的人,这样一个人救了他。

    他冲到阿銄的床边,阿銄才看见了这样一个人是怎样一个人,他俊美极了,眉眼又不浓烈,温和的如同他可以一眼窥见他的脾性一般,这样一个人是一个多好的人啊,他的心底肯定是一片赤诚、盛满阳光的,他对着阿銄笑,笑的阿銄自惭形秽起来。

    他如同池中花,水中月,明亮艳丽;而他就如同地上泥,脚下沙,污浊晦气。

    但他对着他笑,阿銄觉得自己的整个世界也便的闪亮起来。

    “小兄弟,可还有事?有觉得有什么不适吗?大夫就在府里,你不要怕麻烦。”他坐在床边一手抄起阿銄的肩膀帮他立起来了,阿銄这才看见自己早就换下了那身旧衣,这身衣服应当是这公子的,料子极为舒适。

    他望了望自己,这身衣服是有些不合身的,大了不少。他抖了抖袖子,转头对着这个愿意在淤泥之境仍然愿意给手救愈他的人莞尔一笑。

    “没事,不疼了。哥哥?”他说着。又期待着。

    “怎么会不疼了呢?你可千万不要客气,把这当成自己家罢,我瞧着你好生亲切,唤哥哥无碍的,那我该怎么唤你呢?”他踱步到客桌上倒了一杯热热的茶水端了过来递给了他。

    阿銄接着喝了一大口,烫得伸出了舌头,惹得那个哥哥笑出了声来。

    “阿銄,叫我阿銄就好了。”他这才慢慢吹了起来,慢慢饮着,那哥哥刚刚的笑声惹得他烧红了脸颊。

    “好阿銄,好阿銄。不要着急,慢慢喝,这里还有很多,等会就唤人给你送饭食来,你一定是饿惨了吧。”

    阿銄轻轻点头,又引得那哥哥笑了。阿青在门口听着,笑着摇摇头,公子他呀,是怎么也长不大的……永远纯良,良善,希望他所有的善意不要被辜负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