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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女先生

    …

    东方微熹

    李年眼神惺忪的从床上起来。

    房门此时大开,一家人都已经在洗洗涮涮了。

    已经被收拾干净的小肉团坐在高高的椅子上,晃荡着小腿,嘴里咀嚼着什么。

    李年有些恍惚迷离间从小肉团身边走过,随口问了一句吃什么呢。

    “次果子…”

    顺手从小肉团里拿了一颗冬枣,扔嘴里,含糊说着:

    “娘早点弄饭吃,一会儿我和大哥出去。”

    …

    东城

    桃花巷

    寒冬时节,桃花巷的桃树自然是干枯着枝桠,巷道两边堆积着少量的积雪,阳光照射在巷道之中,青石板的道路上,淌着少于雪化后的水渍。

    “哒哒…”

    “哒哒…”

    李年故意踩着水渍走,脚上厚厚的棉鞋底发出嗒嗒的声响。

    “小弟,昨天赵大人家的管家来送信时说,让我明日就去县衙。”

    李年停下脚步,感觉到大哥的情绪不对,皱眉问道:“大哥是不想去?”

    赵建连忙摇头,低沉的说道:“没有,我不是说这个事,而是,而是…管家还说,钱县丞一家都死了。”

    略微思索,李年就明白了。

    钱县丞家的小公子,是大哥的同窗,虽说上次被他诬告,可这事儿说到底也跟钱小年关系不大,大家都是十几岁的孩子,打架斗嘴以后,可能会冷眼相待。

    哪怕是想着‘你这样的怎么不去死’,可终究不是真想让人去死。

    大哥不过是十六的少年,突然听说同窗一家都遇难了,他那个憨厚的性子,一时之间怕是还是有些酸楚的。

    难怪昨晚吃饭就有些沉闷,原来是因为这个。

    李年略微斟酌,劝说道:“大哥,生死之事不是我们能够控制的,更不用说是在这个世道。”

    赵建摇头道:“我只是觉得,那些妇孺不应该死。”

    钱县丞一家被灭门,除了他本人死了,连带着还有他的儿子,妻妾,以及一个不满三岁的幼女。

    而他为什么会被灭门,李年自听赵仲来说了以后,心中就隐隐有些猜测,定然是因为他参与到了一些事情中去,望月楼太子遇刺杀,军中的神臂弩被人弄了出来,怕是和他脱不开关系。

    他不死,就有别人会死。

    但这些事情肯定不能和大哥说,糊涂一点做人,还快乐一些。

    我也觉得杀小孩儿和女人不对,可这有什么办法呢?

    屠刀之下,人人平等。

    这世上横死的人,谁又不是冤死鬼?

    这样想着,李年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大哥,只得叹息说道:“莫要多想,大哥,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正事,爹如今也算是高升了,你要是能在县衙慢慢捞个典吏的活,咱们一家人也就算有个当官的出来了。”

    赵建一听小弟在说自己的前程,胖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小弟学问深厚,又能进书院,以后肯定能当大官。”

    李年无所谓的摇头。边走边说:“我可不想做官,什么是做官?做官比做人难多了。上要逢迎皇帝,下要结交同僚,一个差池把差事办砸了,轻则罢官免职,重则人头落地…”

    “哪怕是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能如何?做人难,做官更难,做个好官更是难上加难。皇权与百姓间如何平衡?生死之间又该如何选择?有时候做好事,就得杀好人,有时候做坏事,还得杀好人…”

    “咱们家就这么几口人,虽说现在日子不算大富大贵,倒也衣食无忧…”

    “爹是班头,大哥若是在县衙做了典吏,不出五年,咱们家就能换个大点院子…再过一二十年,咱们家也就算是真正的殷实人家了…”

    “我进了书院也没想着以后做官,听说书院进学,还倒给学子钱,家里又能有一笔进项,嘿嘿,我可是准备在书院呆个十年二十年。以后要是能在书院混个教习,也就满足了…听说书院教习个个都肥得流油…嘿嘿…”

    “你如此爱财如命,准备如何进书院?”

    李年正说得兴起,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平静的声音。

    转身看去。

    一个身穿白色棉裙的中年妇人,容颜肃穆的盯着他。

    头上梳着男子才会扎的头饰,一根白玉簪子,鼻梁高挺,眼角有极为明显的褶皱,两鬓也微微染霜,之所以能看出来是一个妇人,完全是因为,李年看到她胸前鼓鼓囊囊。

    手里还拿着一卷书,最为夸张的是,腰间还挂着戒尺。

    别处先生的戒尺,也不过八九寸长,可这位腰间的戒尺,足足有三尺长。

    这哪里是戒尺,完全就是木剑。

    再联想到同窗间,流传的学堂‘大魔王’传说,哪里还能不知道这位是谁。

    这就是郭夫子走后,来顶替他的好友?

    “与汝说话。为何不答?”

    李年与赵建对视一眼,连忙作揖恭谨回道:“见过先生。”

    “先生,学生不过是与家兄胡言乱语,还请先生莫要放在心上。”

    中年淡淡说道:“我为何要放在心上?我是问你准备如何进书院。”

    李年一愣,觉得这位讲话,怎么怪怪的,我以为你‘兴师问罪’,你问我准备怎么进书院,跟你有什么关系。

    但是人家发问了,当然不好不说话,看在那戒尺的份上,李年乖乖说道:“自然是考进去。”

    “你为何知道自己一定能进去?”

    “额…”

    “你为何迟疑?”

    “这个…”

    “你为何不说?”

    李年心中有些恼怒,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

    “先生怎么就知道我考不进去?能不能进,自然要考过才知道。”

    中年妇人略微沉默,片刻后缓缓说道:“有理,看来我问了一句话废话。”

    李年心中腹诽,您是说了好几句废话。

    “此时马上就是开课的时辰了,你是何处学堂的学子,为何到处晃到。”

    李年抬头看了看‘大魔王’无喜无悲面容,实在是想不到一个女子怎么长了一副男人的面容,又想着这是郭夫子的友人,慢慢回应道:“学生就是此处学堂的学子,”伸手指了指巷尾,又说道:

    “因为老师去国游学,交代我好生温习课业,准备三月后的书院大考,想着过来再翻找几本书,所以与家兄来此。”

    中年妇人点头,淡淡说道:“既然是此处学子,那就进去上课吧吧。”

    李年强调说道:“学生是过来拿书,老师让学生在家温习就可。”

    中年妇人置若罔闻,反而自顾自自说道:“开课五日,你告缺五日,罚抄礼记十遍。”

    “……………”

    李年只觉得这人怕是个聋子,蹙眉问道:“先生既然是老师的友人,想来他与你讲过我的事,学生叫李年…”

    中年妇人点头,

    “的确说过…”

    李年眉头舒展…

    “但是我不同意…再一个,我与郭暨并不熟悉,国子监派我前来代为授课,所以,一个都不能少…”

    你是魏敏芝吗?

    李年苦着脸,觉得自己就应该出门前看看黄历,怎么就碰到这么一个死脑筋的代课老师。

    中年妇人的眼神清冷,就像一汪深邃的古井,对视久了直接感觉浑身发毛。

    不得已,李年只能无奈让大哥先行回去,他今天看来是逃不过了这人的‘毒手’了。

    只是心中暗暗发誓,明天一定要‘逃学’。

    垂头丧气迈步,跟在中年妇人的身后,一个不注意却撞到了妇人的后腰上,一缕兰花香钻进李年的鼻子。

    中年妇人长得高大,李年只能仰头看去,一脸无辜的样子。

    原来是前面那人不知为何停了下来。

    却是中年妇人转头看向李年身后某处,眼中闪过一丝寒意。

    片刻后又缓缓说道:

    “伸手…”

    “啊?”

    中年妇人强行牵起李年的手,淡淡说道:

    “师长应爱护弟子,弟敬其师。”

    李年呆若木鸡,没办法拒绝这样的‘爱护’,只觉得今天碰到了一个神经病,暗暗发誓,

    “今天一定要逃学…”

    ……………………………

    被某人强行爱护的李年,跟着进了学社。

    往日里夫子不到,就鸡飞狗跳学社,此时安静如鬼域,所有学子都安安静静的端坐在桌前,学社后还垂手站着三五人。

    李年自然知道,站着那几个都是学社里的刺头,在学堂向来属于调皮捣蛋的差等生。

    但是此时这几个刺头却一脸肃穆,目不斜视,准确的说,是所有学子哪怕看到门口有人进来,也都视若无睹,直视前方的授业台。

    “缺课五日,你也去后面站着去。”

    中年妇人松开李年的手,静静的说道。

    觉得极为不自在的李年,没有废话,乖乖低头走到后面站着。

    走进了才发现,这几人眼中都露着幸灾乐祸,好像在说你也来了。

    中年妇人腰挺得很直,身上的棉袍一丝褶皱都没有,将戒尺取下放在桌上,站在授业台上犹如一个笔直的劲松。

    “开课”

    “先生早…”

    整齐整洁的问好声响起,李年有些不可思议,短短几日,这位就把一群狗都嫌弃的学子们,治得服服帖帖了吗?

    “今日讲‘礼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