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王大华买的二手山地自行车虽然只花了六十五元，但没骑多久塑料车闸就折了；本想凑合着用，但有一次紧急刹车，车闸线也断了，只好更换；后来又换了车轮内胎和车座。前前后后更换几处零部件又投入了三十多元，车况总算稳定了，骑着感觉也就顺畅了。这天他正在校园里骑着车，竟然碰见了郑百灵。他其实是有预感的。王大华买到自行车后，就无数次想象过自己带着郑百灵在校园里，在市区街道上，在田间小路上，在阳光与微风里，一路歌唱，一路欢笑。他一直想寻找机会见郑百灵，而且他总有一种感觉，他会和郑百灵在某个场合里不经意间相互碰见。此时，真如他所想象，郑百灵就和他在校园里碰见了。当郑百灵看到他买的二手车时，啧啧赞叹道：“六十多块钱就能买到这么好的车？”王大华叹了口气，说道：“别提了，车子是六十五块钱买的，可回来没骑多久就坏了，修理费又花了三十多，这样算下来这车也是花了一百块钱买的。”说完，拍拍后座架，以询问的眼神望着郑百灵说道：“走，带你到校园里转一圈儿？”郑百灵笑了笑，用脚朝后车轮踢了踢，说道：“这后座太硬了，坐着难受，算了，不去了。”说完跟王大华摆摆手，走了！王大华心里咯噔了一下，明显感觉这是被拒绝了！

    实际上，自从王大华第一次请郑百灵吃过早餐后，到现在一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两人并没有接触几次。一方面，郑百灵所在的女生宿舍楼是新建起来的，还没有装上固定电话，而她自己又没有手机；王大华想约郑百灵只能先给冯梅的寝室里打电话，偶尔一次两次还可以，时间久了，他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冯梅的室友接到电话后只要一听到是王大华的声音，便会大声喊道：“冯梅，那个让你牵红线的又来电话了！”接着从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哈哈”的笑声。冯梅的寝室在校园北片区，郑百灵的寝室在校园的西南片区，距离并不近。冯梅虽然是个热心肠，可也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如果是在心烦身累的时候接到王大华的电话，便会劈头盖脑“训”王大华一顿。虽然王大华的同班老乡吴小燕和郑百灵就在同一栋宿舍楼里，但王大华从来不跟她提自己和郑百灵之间的事，也不喜欢去麻烦她。另一方面，他们都是大一新生，班里的系里的以及学校的各种活动比较多，大家刚来到大学校园里，对那些活动都很新奇，也都是积极地参与，虽然这个学期安排的课程不多，但时间大多用在了那些校园活动上了；而王大华又去做了家教，就更没有时间去约郑百灵了。都说异地恋困难，其实，这异班恋也不容易，两个人只要不在同一条船上，即使相隔很近，那也是远。

    郑百灵虽然对王大华的追求心有所动，但更准确的说是建立在对他的欣赏之情上的。两人仅有的几次接触也都是在有冯梅的参与和促成下才实现的。虽然王大华给她写过厚厚的一本情书，但那些只能算是表达爱慕之情，不是正式的表白。爱情，需要仪式感，需要庄重感，需要认真对待。动物世界里雄性追求雌性，要么争斗，要么唱歌，要么跳舞，要么展示多彩的羽毛，何况作为更高级的人类？所以，男追女，凤求凰，也必须有个仪式。女生，要的就是男生站在她面前大声地对她说“我爱你”，只有那样才算真正的求爱，才算正式的告白；哪怕男生向她求爱时的样子傻乎乎的，但只要他正儿八经地表白了，他就是有勇气的了，也才算得上个爷们儿；而且只有女生接受了男生的求爱，才算正式确立了恋爱关系。女生，较的就是这个真儿！既然你王大华还没有对我郑百灵正式求爱，咱们就什么关系都不是，那我就不可能随随便便坐在你的自行车后面让全校的师生认为我是你女朋友。这，就算是对他考验的一部分吧。

    入学以来，精神一直处于亢奋状态的王大华，被郑百灵的这次拒绝搞得莫名其妙，看着她迈着轻盈的脚步逐渐远去，他突然感到很失落。于是，又硬着头皮给他那位中文系的女老乡冯梅打了电话。接电话的是冯梅的室友，然后又听到了一声歇斯底里般的喊叫：“冯梅——让你牵红线的那个帅哥又来电话啦——”电话里传来冯梅那具有标志特征的爽朗的“哈哈”大笑声：“喂，又咋啦？”“冯梅，我……”话到嘴边，王大华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了。在冯梅的反复追问下，他才磕磕巴巴地把与郑百灵在校园里相遇又被拒绝的事情讲了出来。“好，知道了，等我电话。”冯梅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冯梅不仅是班里的学习委员，也是中文系学生会干事，平时班里系里免不了来回跑。大学生活才开始两个月，就已经被折腾的没有任何激情了，所有的新鲜感都被精疲力尽取代了，她和郑百灵、吴小燕、董睿还有刘敏五个人也只是每到周末才能全部聚在一起。这个星期六下午，冯梅是带着使命单独来找郑百灵的。她一推开郑百灵的宿舍门，便大声喊道：“郑百灵——我的大美女，想死你了！”接着张开两个胳膊，如同久别重逢的老友，和郑百灵紧紧抱在了一起，这情景把郑百灵宿舍里其他几个准备出门的室友羡慕得要死。

    两人坐下来寒暄了一阵，冯梅便低声把王大华给她打电话的事情讲给了郑百灵，郑百灵撇嘴一笑，嘴上故意说：“不想理他了！”心里却是十分得意。“为啥？”冯梅眨了眨眼睛问。“不为啥，就是不想理他！”郑百灵嘴上很倔。冯梅也故做不屑的样子说：“那好吧，不理就不理了，反正咱郑大美女不缺帅哥追。”然后，话锋一转，又很神秘地说：“听吴小燕说，他们班的那个叫彭什么娟的团支书跟王大华好上了，听说他们俩平时上课都是坐在一起你侬我侬的，惹得小燕寝室里那个暗恋王大华的洪飞雁天天在床上抹眼泪呢。”“真的？！”郑百灵眼睛瞪大了一圈，心里猛的一惊，瞬而又变得沉重，半晌竟说不出话来，忽然对冯梅怪道：“这不都是你出的主意让我考验考验他吗？”“是啊，我是说过要考验他。但我说的考验是让你给他机会来表现，看他怎么对你好，对你好了才答应做他女朋友，对你不好就不做他女朋友，不是让你现在就把他给拒绝了。你想如果你把他挡在门外了，他连进门儿的机会都没有，人家该怎么对你好？如果你压根儿对他没有任何想法，那就连让他对你好的机会都不要给，而是趁早亮明你的态度，不给他任何希望，这也是对人家负责任。现在的事实是你并非对他没有好感，而是心里已经有那么一点儿意思了。既然认可这个人，那就给他表现的机会来考验考验，比如给你撑伞啦、帮你刷碗啦、端洗脚水啦、甚至洗内衣内裤和袜子啦等等，能怎么折腾他就怎么折腾他！女人啊，一生里也只有这个阶段能体验一把公主命，将来一旦嫁做人妇生了孩子，那就是阿姨大妈啦。”郑百灵经冯梅连珠炮似的这么一说，着急了，她有点后悔那天对王大华的冷漠了：“那该怎么办？我都拒绝他了。”冯梅呵呵一笑，说：“怎么办？凉拌！”“还要晾他？”郑百灵惊讶道。“给他个请吃饭的机会，宰他一顿！”“让人家请吃饭？我说不出口。”“哪能让你出动，这不还有我的嘛，我去说。”郑百灵忽然有点不好意思了，说：“哦，让你跟他说请吃饭，然后我一个人去，那多尴尬啊？”冯梅哈哈笑着说：“这次老娘我也蹭个饭，不然这媒婆白干了！”“去你的……”郑百灵笑着推了一下冯梅。

    当天晚上，冯梅、郑百灵、王大华，以及仍然坚持退学但和学校还没有谈判成功的祝文松，两男两女，在学校附近的美食街上的一家小餐馆里，找了个长方形条桌坐了下来，一个油炸花生米，一个凉拌豆筋，一个青椒炒肉片，一个西红柿炒蛋，外加每人一小碗蒸米饭。四个人尝了几口菜，都说太咸。王大华咧了咧嘴说：“除了咸，没有一点味儿！还不如我炒得好吃呢。”祝文松砸吧着嘴嘿嘿地笑几声。冯梅突然想起有一次碰见地理系的莫建业和冯涛那两个老乡提着刚买的青菜往校外走，打过招呼询问得知，他们在紧挨学校附近的村庄里租了房子自己做饭，于是就讲给在座的几位听。王大华表现出十分不屑地口吻说：“房子租金多少钱一个月？置办灶具多少钱，每天去买菜再回来做饭，那功夫钱又得多少？耽误不耽误学习？家里老父老母花钱供我们上大学，是让我们来努力学本事的，不是来享受的。”祝文松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用他经济学的思维十分冷静地说：“短期内看，租房子置办灶具以及购买油盐酱醋等投入资金比较大，但从长远计算，还是自己做饭省钱，不然全中国的家庭都不自己做饭，天天下馆子了。”冯梅听了点点头，附和道：“就是，总体来说，肯定是自己做饭划算的。”郑百灵也同意祝文松的观点，说：“食堂的饭菜确实难吃，刚开始感觉还好，但时间一长，就会腻，只要闻到那饭菜的味儿就没有胃口。”王大华突然意识到是自己错了，他原本认为学生在外面租房子做饭有点铺张浪费，感觉十分对不起父母的血汗钱，听祝文松这么一分析，觉得自己是在用穷人的惯性思维方式去评价其他家庭背景比他好很多的同学的行为了。于是尴尬地笑了笑，招呼大家说：“吃菜，吃菜。”

    吃完晚饭，四个人在美食街上随意逛着，冯梅本想给王大华和郑百灵创造一个单独在一起的机会，但是几经暗示，王大华那个榆木疙瘩脑袋居然都没有会意。祝文松那小子更是个死脑瓜，不知趣地跟着一起走，也不懂得找个借口早点离开。她心里那个气啊，真想朝这两个男的身上狠狠地踹上几脚。这时，郑百灵说感到有点累了，想回去休息。王大华想都没想，说道：“行，那你先回去吧。冯梅的寝室比较远，我和祝文松去送送她。”这样愚蠢的安排，让冯梅又不好意思拒绝，就是不知郑百灵心里会怎么想。大哥呦，平时感觉你那么聪明，怎么一到郑百灵跟前表现的就这么笨呢？郑百灵才是你的重中之重，任何时候都要以她为先，她距离寝室再近，你也得亲自送她回去啊，怎么能让人家一个人回呢？我让祝文松送回去就行了。想到这，又感觉不对，让祝文松一个送我，那算咋回事儿？我对他才没有啥想法呢，这个更是书呆子！

    王大华和祝文松两个人送冯梅回寝室后，在回来的路上，祝文松很真诚地对王大华说：“大华，郑百灵真的很好，你可一定要把握住，我祝你们两个成功。”“谢谢！”王大华的心里荡漾起一阵微微的涟漪，却又总感觉哪里不对。回到寝室，他又给冯梅打去电话，问她今天自己表现如何，冯梅呛道：“刚才百灵用她室友的手机跟我聊了会儿，说你今天讲的话题太严肃了，最多给你打八十分。你这人平时那么能说会道，富有幽默感，怎么一到百灵跟前就变笨了？就不会表现得活泼点？”王大华心里又是咯噔一下，此刻像是被扔进了一块大石头，让他感到十分沉重。这让他不仅失去了信心，甚至都开始退却了。

    新建女生宿舍的固定电话陆续装好了，冯梅第一时间就把郑百灵宿舍的电话号码告诉了王大华，以后想约见郑百灵终于不用再在冯梅那里绕一圈了。冯梅对王大华是千叮咛万嘱咐，交代他一定要给郑百灵勤打电话多问候，一定要形成习惯，让郑百灵深切感受到他王大华的执著和认真。王大华起初竟然没有勇气给郑百灵打电话，但是看着自己寝室里的骆永石每天晚上都坐在电话旁跟他远方的女朋友情深意长地煲电话粥，他终于忍不住了。于是也不在乎手话费了，每次做完家教回去的路上，一边骑着自行车，一边给郑百灵打电话，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没有任何主题。也许不是面对面的缘故，他在电话里总能把郑百灵逗笑，一听到她温柔的笑声，他就会感到很默契，有一种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感觉。每次走到女生宿舍区大门口时，他总想约郑百灵出来，可毕竟时间已经有点晚了，郑百灵每次都婉言回绝了。但在一个周日的晚上七点多，郑百灵接到王大华的电话邀请后很快就出来见他了，这让王大华突然感到很不真实。

    女生宿舍区大门口是一处喷泉，每到周末晚上七点至九点就会开放表演。王大华站在喷泉旁，一边听着广播里的音乐，一边欣赏着跳跃的喷泉。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喷泉。而且他突然发现这些喷泉是随着广播里的歌声跳动的。他觉得挺神奇。等郑百灵如约来到喷泉旁时，他指着那喷向高空的水柱说：“你看！我今天才发现这喷泉原来是随着音乐的节奏跳动的。”“这是音乐喷泉。”郑百灵很轻松地说，她并没有因为王大华对音乐喷泉感到新奇也表现出好奇的样子，毕竟从小在城市里长大的她，对这些市政设施早已司空见惯。王大华这才恍然大悟，喃喃自语道：“音乐喷泉？怪不得呢，我说这泉水怎么是随着音乐声音的高低喷涌而出呢。”接下来两个人之间的谈话令王大华感到很无聊，也让他感到尴尬，不论他跟郑百灵讲什么，她反应都很平淡，而且好像十分心不在焉。以往见到郑百灵，她总是保持着那种端庄宁静的淑女般的形象，而这次她在王大华跟前没有一刻是安静的，两腿一会儿起跳，一会儿像要练个劈叉。她蹦蹦跳跳的样子让王大华很不习惯，于是问她最近忙什么呢，郑百灵连正眼看他一下都没有，回答说最近刚报名参加了系里的交谊舞大赛，每天晚饭后都要过去练习跳舞，可能是这段时间太累了，所以就经常活动一下舒展舒展筋骨，一边说着还一边蹦跳。王大华感到跟郑百灵没什么可聊的了，于是就和她道了别，又一次很失落地回去了。

    练交谊舞？他的脑海里开始浮现郑百灵和一个男生在舞台上摇来晃去的场景。虽然他没有亲眼看见过郑百灵和另外一个男生抱在一起跳舞的样子，但他在影视剧里看见过那些男人和女人是如何搂着跳舞的。他能想象得出郑百灵一只手搭在她那个男舞伴的肩上，另外一只手与那男舞伴紧紧握在一起，腰却任由那个男生抚摸的情形。他只要一想到郑百灵面带微笑和那男生双目深情对视的情景，他的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儿。他吃醋了，他嫉妒了，他又陷入痛苦中了，如若失恋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