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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在军训汇报比赛的前两天,系里要求所有新生统一穿校服和白色运动鞋进行彩排。由于学校只发了校服,运动鞋需要新生自行购买。系学生会副主席范娜就将统计任务交给了王大华。王大华开始以为是系里组织的,很是尽力,几经核对确定无误后便将统计数据交给了学生会副主席范娜。运动鞋当天傍晚就送到了训练场地,每个新生领取自己的运动鞋时需要把钱交了。临到跟前有部分学生嫌鞋价过高,不愿意交钱领取新鞋,并把这个情况反映给了辅导员麻新玫老师。只见麻新玫当着所有新生的面跟学生会副主席说:“范娜,每双鞋还能便宜多少钱?今天看在我的面子上,你给个最低价。”范娜沉默了许久,最后答应每双鞋便宜五块钱。一双鞋五块钱,全系新生二百七十二名,就是一千多块钱呢!这笔钱足够王大华三个月的基本生活费了,这还只是便宜下来的那部分钱,更别提其中的利润了。王大华才明白这里面居然还有那么多的门道,学生会干部竟然能利用手中的权利来挣新生的钱,而且是垄断性质的,挣你没商量的那种。他忽然又想起新生报到那两天,都是那帮学姐学长们领着同学们去买各种生活用品,而这些摊位就有不少是学生会干部经营的。他们原来都是托!靠!纯洁的大学校园里居然有这么不纯洁的勾当!

    王大华决定不参加什么狗屁学生会了,加上系学生会体育干部王捷敏给他的提醒,他就更加坚定不去竞选学生会的那些职务了。让他更受不了的是,学生会干部普遍带有官僚作风。个个都跟县太爷似的,讲话的语气和神态都带着官腔,对那些参会的学生会干事们总是吆五喝六的。尤其可笑的是,学生会主席对各位部长发号施令后,各位部长便把任务交给那些干事们。这些干事们都是大二或者大三的老油条了,开展具体工作时就直接踢给新生来做。

    一天中午,王大华正在睡午觉,被一名在系办公室做事的大二学长叫了起来:“你去找几位同学,到文科楼那边抬几个音响。系里开迎新晚会要用。”王大华睡眼惺忪,又不好意思去叫醒其他酣睡中的同学,于是就跟着那位学长去了文科楼。到跟前发现还有两位代理班干部已经等在那里,他们也是不好意思打扰其他同学就只好亲自上阵了。又等了好长时间,一个体型微胖高个子的家伙才拿着钥匙慢悠悠地走了过来。体型微胖高个子的家伙指挥着,那位大二学长在旁边抱着胳膊监视着,三位老实巴交的新生干部撅起屁股使出浑身的力气才把音响抬到了阶梯教室里临时搭建的舞台上。王大华后来才知道,那位体型微胖高个子的家伙已经大三,是系学生会主席,准备竞选校学生会主席。

    王大华和其他几位代理班干部作为新生代表参加了一次系学生会全体干事会议后,他就再也不想去了。他妈的,原本一个很简单的议题能让他们作成长篇报告。学生会主席讲完后,学生会副主席再讲;学生会副主席讲完后,各个部长也要发言,部长之后还有副部长;副部长们啰里啰嗦地终于讲完了,还得各个干事们发言表态。原定一个小时的会议能开到三个小时以上,绕来绕去废话讲了一大堆,问题是根本没有形成有效的解决方案,最后还得请示系领导的批准。这他妈的不是在浪费青春吗?再淡定的人开个会也会变得他妈的不淡定!刚开始很有激情的王大华最后连鼓掌都觉得累了疲了他妈的浮躁了!

    王大华不仅不想参加学生会了,而且连班干部也不想竞选了,让他最终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还是由于辅导员麻新玫对待学生的态度。军训结束后,一切教学工作都开始步入正轨,大一新生也将开启他们真正的大学学习生活。麻新玫把各位代理班干部叫到系办公室里开会,布置下一步的工作任务。王大华见麻新玫对面的办公桌空着,于是就和其他几个班干部弯着腰趴在那张桌子上记录会议内容,工作椅都没有动一下。那是04级辅导员黄岩岿老师的办公桌。谁知他们几个人刚站到那里不久,还没有写上几个字,麻新玫就突然怒声呵斥:“谁让你们用那个办公桌的?那是你们能用的吗?都给我站一边去!”

    “妈的,老子给你这么卖命的工作,混得居然还不如一条狗!太他妈的没有尊严了!绝不能为了当个一官半职就如此下贱!”王大华心里暗骂道,他咬了咬下嘴唇。“坚决不干了,老子受不了这个委屈。他们谁爱干就干去,老子以后就当个大头兵。需要老子冲锋陷阵时,老子绝不后退一步;想不起老子来,老子他妈的就隐姓埋名,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他现在开始盼着能早点进行班干部选举了,甚至自己在私底下去物色班长的人选了。

    法律二班总共有十七个男生,其中一个云南过来的小个子长得浓眉大眼挺帅气的,他叫卢佳俊。这小伙儿看着不错,军训时他们两个就一直紧挨着站在方队里。王大华找他谈了谈,初步了解了他的意愿。卢佳俊担心自己竞选不上。王大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只要你想当班长,竞选的事就不用担心。你只管上台发表演讲就行了,剩下的由哥来帮你操作。”班干部选举的头一天晚上,他走访了每个男生寝室,把卢佳俊想当班长的事给大伙儿说了,希望各位兄弟能支持他一下。畅响听了问道:“华哥,你怎么办呢?要是卢佳俊当上班长了,那你干啥去?兄弟们可都是支持你的啊!”“就是啊,华哥。”其他男生都跟着附和道。王大华满不在乎地说:“哥老了,体力跟不上了,想休息休息。支持卢佳俊就是支持我王大华,怎么样?”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男同学自然要讲下义气,拍着胸脯说没问题。

    但是王大华忽略了法律二班还有二十一个女生的工作没有去做,也没办法去做,女生寝室楼门前贴着“女生宿舍,男士止步”那几个大字的。虽然有使坏的男生已经做了好事,把“止”字左边的那个短竖给撕掉了,变成了“女生宿舍,男士上步”,但对于王大华这种向来以正人君子形象展示给外人的男生来讲,依然是不敢随意僭越雷池半步的。

    第二天下午,全班同学来到教室里。凡是有思想有抱负的都上台做了一两分钟的演讲,希望大家投自己一票。虽然王大华昨晚已经做了所有男生的思想工作,但还是有两个男生上台发表了竞选班长的演讲。麻新玫坐在前排靠门口的位置,却迟迟不见王大华上台演讲。她几次扭过头朝王大华望去,本想使个眼色让他赶紧上,却发现他始终低着头在看书。直到所有想竞选的人都演讲完毕了也不见王大华上台,于是又拖延几分钟,走到讲台上,瞪着王大华问道:“还有哪位同学要上台竞选的没有了?”王大华依然低着头在看书,没有一点反应。麻新玫胸中立刻燃起了熊熊怒火。她努力压制住内心的怒火,让王大华负责唱票,冯娟负责监票,洪晓辉则在黑板上计票。王大华唱票前粗略看了一下,令他感到欣慰的是,自己虽然没有上去参加竞选演讲,还是有不少同学写上了自己的名字。他灵机一动,把凡是写自己名字的选票都念成了卢佳俊。在一旁监票的冯娟低声对王大华耳语道:“大哥,你这是要干嘛?”为了堵住冯娟的嘴,他又故意把其他几位竞选团支书职位的女生名字念成了冯娟。

    选举结果最终揭晓,卢佳俊当选为法律二班班长,冯娟担任团支书,洪晓辉则担任了学习委员,畅响是文艺委员,黄皓是体育委员。法律一班的班长依然是李文武,团支书也还是孟莹。其它几个班的班干部也仍然由军训期间的那些代理班干部担任。一个人要想在某个团队里出人头地,从团队组建的那一刻开始就应该积极表现努力争取。如果连最初的勇气都没有,之后想出线的机会几乎为零。大学里的班干部就是如此,从来到学校报到的第一天开始,再到整个军训期间,如果没有积极的表现,之后的班干部选举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个形式。

    各个班的班干部选举结束后,麻新玫让所有当选的班干部都到系办公室里开会,同时把王大华也叫了过去。大家刚走进办公室里,麻新玫就对王大华吼了起来:“王大华,你到底怎么想的,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王大华并不敢去看麻新玫,尤其是正在发怒的麻老师。他嘴角微微扬了扬,似笑非笑,没有说话。“笑什么笑!”麻新玫一怒之下把所有的选票揉成纸团,朝王大华扔了过来。王大华依然不做声,心里却得意地笑了。他弯下腰把纸团捡起来,扔进了垃圾桶里。

    全体班干部开完会后,大家一起回去的路上,学习委员洪晓辉对王大华说:“王大哥,还是你有先见之明啊,我们以后要继续忍气吞声了。”王大华笑了笑,说道:“我是感到太累了,所以就不想干了。其实是无能的表现。试想一下,如果你们能在麻新玫这样火爆脾气的领导下坚持锻炼几年,将来参加工作了一定会更加了不起。虽然暂时失去了一点尊严,但获得了更强大的抗压能力。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吧。”法律一班的文艺委员刘雨露笑着对王大华说:“哎呦,还是王大哥心态好啊,能把坏事往好事上想。真佩服你!”

    法律二班有几个依然选举王大华做班长的女生觉得不太对,明明在选票上写了王大华的名字,怎么唱票时没见他得一票?大家议论的多了,有位女生就去做了统计,发现二十一个女生里面竟然有一半以上都选了王大华。那几个没有选王大华的女生也跟着表示很郁闷,他为什么不上台竞选班长呢?自己也是不得已才写的其他竞选人的名字的。于是那位做了统计的女生就去找麻新玫报告了。麻新玫听到后感到很惊讶,就去抽屉里找选票,却早已忘记自己将那些选票揉成纸团仍向王大华了。

    在政法系领导讨论让哪位新生干部担任05级的大班长时,系党支部书记罗美玉本想推荐自己老家远房的侄子,也就是法律三班班长罗天明来担任。麻新玫在她的职业生涯中第一次拒绝了领导的建议,并且一直没有再给05级设立大班长这个职位。王大华在那短短的两个星期里表现出来的成熟气质和工作能力,已经让她在内心里感到谁也不可替代了。

    王大华终于感到自己的肩膀变得轻松了许多。入学两个多星期来,为了完成麻新玫交给的各种工作任务,每天都要在教学楼和宿舍楼里爬上爬下无数次,累得他腰酸背痛,却还要经常忍受麻新玫这个女人的无端发火和指责,甚至让他一度怀疑自己上的到底是不是大学。他记得在文科综合教学楼的过道上,看到过一句标语:“大学之大不在于大楼之大,而在于大师之大。”但在这样的大学里能遇到真正的大师吗?他曾经梦想的充满浓厚学术氛围和文化气息的大学校园,在这里竟然一点都感受不到。

    比王大华更忧郁的是他在县一中第四次复读时班里的同学祝文松。他平时的成绩比王大华能高出三十分以上,但今年高考却只过了二本线,勉强被省北文理学院经济学系金融专业录取了。王大华和祝文松在复读时两人的座位只隔了一个过道。那时他的心理问题就很严重,每天都在自言自语,责骂自己不够努力。王大华曾经几次劝过祝文松,不要总是贬损自己。这次高考失利后,他又把这种情绪带到了大学,每天都是郁郁寡欢。一有时间,他就来到王大华的寝室里找他倾诉心中的苦闷。王大华总是苦口婆心地劝他想开点,既来之,则安之。

    “这学校不好,我想回去重新复读。”军训过后,祝文松终于坦露了心声。

    王大华感到很诧异,说道:“还回去复读?你考虑过你爸妈的感受了吗?他们心里会怎么想?他们辛辛苦苦给你凑齐了上大学的钱,你就这么不负责任地走了?他们该有多失望?你觉得这学校不好,可现在又有哪个好学校愿意要你呢?我们现在还得要感谢这个不好的学校录取了我们,给了我们一次上大学的机会,至少将来能有个本科学历。”

    “那是你没有考上好的学校。如果考上了重点大学,你就不会这么说了。”祝文松无奈地笑了一下。

    王大华伸出手,指了指躺在床铺上的三位室友,看着祝文松说:“你问问他们,再问问其他同学。我敢说,在这所学校里百分之七十的同学都是复读了至少一年,才考上这样的学校的。他们包括我在内大部分人都有过想考上更好的大学的梦,可最后不得已都认命了。因为时不我待。我们总要成长,必须为家里承担责任,而不能像‘范进’那样到老了还要去考功名。再说现在是终身学习的时代,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也许我们可以在以后找到新的出路。”

    祝文松并不认同王大华的观点,他觉得自己还可以重来。以他的实力如果高考发挥正常的话,还是能考上重点大学的。他没有再说什么,因为王大华现在理解不了自己。他沉默了许久,感到无话可说,于是跟王大华道了别回自己的寝室了。

    室友骆永石很不屑地问道:“华哥,你那老乡高考考了多少分?”

    王大华摇了摇头,回答道“没问过,平时模拟考试都在六百五十分左右。我也感到很奇怪,他怎么会被我们学校录取了。”

    睡在王大华下铺的室友吕士德憨憨地说道:“老子考了五百九十分,不照样也来这破学校上学了?”

    骆永石听了很惊讶地笑了一声,嘲弄道:“骏马,你高考考了多少?五百九十分?我靠,那你岂不是吃大亏了!”

    吕士德小眼睛,一米八的大个头,身材显得十分魁梧,给人的感觉却是又憨又傻的样子。军训时,王大华因为天天喊口令使坏了嗓子,说话声音变得又沙又哑。吕士德就主动替王大华去找辅导员麻新玫要润喉片,结果被她嫌弃地吵了回来;竞选班干部时,他像是沉浸到了自我设定的情景剧中一样,演讲时充满了激情,振臂一呼喊出了“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骏马”,并在最后涨红着脸对全班同学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惹得台下哄然大笑。从此,落了个绰号,所有男生见到他都以捉弄的口吻喊他“骏马”。吕士德一直想在老师面前好好表现并希望能当上班干部,于是就经常往系办公室里献殷勤,却总被麻新玫嫌弃地说道:“哎,那个傻大个又来了。”

    吕士德见骆永石不相信自己的话,愤然说道:“就这分数还不如去年,去年我考了六百二十九分呢!”

    正在骆永石的上铺整理衣物的柳波听了呵呵地笑了笑,说道:“去年题简单,大家考得都不赖,就是没学校上。”

    骆永石说:“去年我考了五百六十分,差几分不到二本线;三本学费又太贵,我妈不让上。复读一年,今年刚过二本线。”说完自己一个人哈哈地笑了几声,像是无奈的自嘲。

    王大华接过话茬,说:“我们这种学校里,大部分同学都是刚过了二本线的,而且很可能都复读过。你想,如果应届生第一年考过了二本线,他肯定是不死心的,觉得还可以考更好的学校,八成会选择复读。只有我们这种复读过了的人,感觉再去复读也就是那么回事儿了。于是就认命,安慰自己能上个本科也不错了,至少比大专强。”

    与王大华对脚睡在上铺的室友柳波听了,笑着拖着长长的音调抑扬顿挫地附和道:“对~~对~~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