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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阿三来也

    小媱“阿三”的称呼,一直以来都是男生们在背地里叫。真正将它公布在众人面前的,是陈政才,那个成绩垫底、淘气、酷爱打篮球并理所当然成为班队主力的高个子——“高佬”,女生只会叫他“死高佬”。

    那时小媱已搬到旁边的小组,和陈政才相隔一个座位。陈政才因为个子高,所以无论如何换位置,他和他同桌都稳坐最后一位。他的同桌黄逸飞只在高度略为逊色,同样是篮球狂热分子,同样为班队首发成员,又同样是吊儿郎当——两人同桌,正好蛇鼠一窝。

    那天小媱正在清点各组组长交上来的语文周记,陈政才临时追赶,潦潦草草地写了半页纸后将本子合上,举在半空不停地来回招摆,示意他要交作业。

    “邓小媱——”他喊。

    小媱有听闻,但正在数数,不便去应答他。他就一直在那儿喊:

    “邓小媱——邓小媱——阿三!”

    小媱正好清点完,听到那句“阿三”猛然回头——她觉得莫名其妙,而后面的那几个男生却一阵会意的哄笑。小媱走过去拿他的作业本。本来,这句“阿三”说得不清不楚,完全可以当作没说过,但是周围男生的哄笑助长了陈政才的气焰,所以当小媱从陈政才手中接过作业时,陈政才嬉皮笑脸地再次说道:“阿三,周记我交了的哦,可不要记我的名字。”

    “阿三?什么阿三……”小媱在脑子里打问号,又懒得问他个究竟,拿着那个本子满腹狐疑地回座位。

    自此,陈政才正式在公众场合称呼小媱做“阿三”。叫的次数多了,其他男生也名正言顺地叫,再后来连女生也这样叫了。

    有一次小媱忍不住问他为什么要叫自己“阿三”,如果她是阿三,那谁又是“阿二”和“阿一”。陈政才得意地摸着自己的后脑勺,遮遮掩掩实则是半推半就:

    “你是说‘小二’是吧……”当“阿三”成型之时,相应的“一姐”“小二”“小四”“王五”也应运而生,它们也像“阿三”那样先在男生圈里叫开,而现在,它们也将重蹈“阿三”的路子,凭借陈政才这三寸不烂之舌而声名远扬——

    “看,前面喝水那个就是了!对,就那个,在第一组喝水的那个——”

    周围的女同胞刷刷地把目光转移到坐在第一组的正在喝水的叶娜身上。叶娜喝着水听到陈政才眉飞色舞地指示自己,震惊地一口水喷在地上——差点被呛着。

    “那第一是谁?”沐月抢过来问。她对这些代号越来越感兴趣了,虽然她和所有女生一样,不知道这些代号是什么来历。

    “‘一姐’啊?一姐……”陈政才目光四处游动,被掠过的女生皆惊慌地闪躲,生怕这头衔落在自己身上,可她们又多么渴望能有这样的头衔啊。

    李凌湘正坐在前面板直起身子写作业,她可不像她的对手陈华卿那样除了学习就是当个物理科代表“打打酱油”,她除了学习可还担任了校学生会干事、督查组高一分队大队长,平日在学生会里负责学校各项活动的筹办、校务公告栏更新等等,而在督查小组里又总领高一级各班宿舍卫生、内务、纪律评比以及各班班级文化的考察等等一大堆事务。不可思议的是她在学习上还要就“第一”和华卿争个焦头烂额,这使得她全天匆匆忙忙无暇其他。在同学眼中,她要么在巡查要么在开会要么在课室戮力苦学。所以当陈政才的目光移到她身上时也不敢过多地停留只是匆匆而过,因为他对这个“一姐”一直是发自内心的敬而远之。

    一号美女,学霸,学生会,大队长。如此大的名堂,又如此的高冷,实在不方便拿她开玩笑。

    “‘一姐’……还没想好……要不让你陈沐月来当?”

    “谁稀罕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代号!什么鬼排序啊?快告诉我究竟是什么情况!”沐月可是说出了女生心中普遍的疑惑。

    周围的男同胞刷刷地把目光聚焦在陈政才身上。话这么多,这下摊上事了吧。“六大美人”的排次是男生的“机密”,坚决不能向女生透露的。首先,他们自己都觉得“猥琐”,其次,把这排次说出来,被选上的女生或许很高兴,但那些没被选上的呢,谁可担保她们内心不受影响?

    女生很在乎男生对她的评价的,尤其是在这个敏感的年龄阶段。

    陈政才支支吾吾,感受着男生和女生的双重压力。逼不得已他只好机智地瞎扯开来:“是本大爷看谁不顺眼便挂个头衔过去的,怎么着?陈沐月,你可不要‘敬酒不喝罚酒’,给个‘一姐’你不要,难道要当‘小四’吗?”

    沐月给他个白眼:“无聊!”

    自此以后,男生女生皆称呼叶娜为“小二”,而第四第五第六的名号究竟是谁已无人问津,因为自从得知“排次”是陈政才个人“瞎扯”之后,女生已再没兴趣追问,这些名号也因常不出现而在男生圈子里渐渐淡出。而“小二”和“阿三”,却慢慢地烙进当事人的身份里,堂而皇之地成为她们的“专有名词”。

    同学们只会“阿三”“阿三”地喊邓小媱,陈政才才不会这样,不甘寂寞的他要玩的花样远不至此。他要这样进阶式地喊:

    “阿三,阿三!”……“印度阿三,印度阿三!”……“印度妹!”

    没有人会责怪他。给人起外号,这样的行当已成为学生群体中最为常见的文化现象,是集合了精简、创意、消遣、娱乐、亲昵于一体的行为方式。而且外号普遍不会起的太过分,当事人都可接受甚至乐于其中。对于叶娜和小媱来说,“小二”“阿三”这样的称呼与其他人的“阿猫”“阿狗”“阿牛”“阿猪”的称呼相比,已经相当文雅了。

    若说这外号让小媱感觉尴尬的,莫过于那次英语课。老师在台上分析一道检测卷的“阅读理解”题目,而下方答题区恰好有一个选项是单独的一个单词:“indian”。于是,讲解到这里时,原本一片风平浪静的课堂突然响起了陈政才粗犷而带着浓重乡音的嗓音:“印度妹!”课室霎时沉浸在一片笑声中。小媱本人也羞愧地伏在桌上颤颤地笑。

    打这之后,陈政才很少称呼小媱为“印度妹”,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就是要让大伙笑,并欣赏他怪诞的行为和新奇的创意。在课堂上出其不意的一声“印度妹”已成功地把众人逗乐,倘若还这样叫,就会有“炒冷饭”的嫌疑,所以他识趣地把目标从“印度妹”上移开,转而是将注意力放在其他的常人难以想像的事情上。

    “夸张新奇,引人发笑”,他的一言一行,似乎都是围绕这目的展开。他似乎永远都是当“差生”的料,上初中时在重点班里当“差生”——不过当时尚可接受,毕竟重点班的差生还是要比普通班的学生强的;考上重点高中后,情况完全不同了,他没能进重点班当“垫脚石”,所在的普通班里,成绩还是垫底,在年级里也垫底,这样他就成了彻彻底底的“差生”。而他一直引以为豪的篮球、那些初中时代里能让女生惊叫的篮球赛,来到这里明显要黯淡得多。上学期年级举办的班际篮球赛,刚开始还会有一大波同学在一旁加油呐喊;但过了七八分钟,场外观众便陆续散去,到了中场休息时段,场外只剩下五六个候补队员和几个班委。班委在这里不过是作个代表,以及发挥班委应有的“带头作用”,但这也太假了吧,你看那坐在凳子上的以班长林薏安为首的四大女班委,根本没专心看比赛,纯粹挂个名,然后四人围成一个圈在那里瞎聊天!

    比赛完后回课室,班里的同学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跑过来以一副“无比纠心”的表情,关切地询问一下比赛结果:“赢了还是输了?赢了?哦。”

    最让陈政才失望的,就是那个初三同班、热衷球赛、曾是自己的忠实粉丝、现在也和自己同班的刘茗茗,比赛时她居然连看都不去看一眼。陈政才问她为什么不去加油打气,她推以作业太多没时间。陈政才不以为然:“中考的时候也忙啊,你还不是去看了吗?而且据我所知,你是很喜欢看球赛的!”

    刘茗茗叹一口气,深知不可再掩饰,便感慨万千地说:“早过了那个疯狂的年龄,很多事情都看淡了——看淡咯看淡咯!现在觉得,还是考大学实际些。”

    连之前疯疯癫癫的刘茗茗上高中后都打算潜心当“学霸”,可见高中生对成绩的热衷程度已不是他所能想像——“一切以学习为重”“以成绩为先“,他打得一手好篮球又如何?除非转行去做“体育生”,不然也只能让篮球爱好者们称赞或拥戴一番,仅此而已。是的,既然选择了文化科,就得按文化科的“套路”出牌,不浮夸,不喧嚣,安心学习。

    可他的心就是安静不下来,成绩自然无法提上去,最重要的是,随着个人特长被冷落,他越来越感觉到自己犹如尘埃般沉积在人群里,生死不相问。

    是的,若不在平日里整蛊作怪、哗众取宠,成绩黯淡却不甘寂寞的他,又如何能在这个“单向追求”而“学霸光环璀璨夺目”的环境里刷出一份存在感?

    他和小媱混熟之后,有一天小媱对他说:“高佬——陈政才——政、才,你爸妈给你起这个名字,应该是希望你长大后当官,在政治上施展才华,是吧?”咬文嚼字不知在什么时候成为了邓小媱的一大习惯。

    陈政才听后眼睛竟然轻轻地湿润。自从他考上这所重点高中,他的整个家族仿佛看到了希望。在精英教育逐渐退出、大众教育稳步前行的背景下,村里其他家族相继出现了“大学生”,唯独他这边迟迟没有。他大伯爷是这个家族辈分最高的人,时常激励他说:“阿才,我们这趟人里就你爷爷这支血脉有读书的命!你爷爷当年以全镇状元的身份考上省立中学,不过那是生活艰难,你太公又惹了大病,供不起他就让他退学了……现在生活还可以,而你也有你爷爷的聪慧,只要你考得上,就肯定供得你起!到时我家族出个大官,那可是光宗耀祖的事……”当他考上这所重点高中后,他家人更欢天喜地地为他买新书包、新衣服、新床上用品——总之什么都是新的。在三兄弟中父母因为在他身上看到了希望而对他格外偏爱。在踏入这间高中那一刻,他已下定决心要勤奋学习,决不辜负亲人的期望。

    可惜事情并没他想像的那么容易。他这个人从小养成各种各样的坏习惯:上课走神,看书分心,上课盼着下课,下课盼放学,放学后在球场上肆意挥洒汗水直至临近上自修才匆匆回宿舍洗澡,周六日则想着去网吧上网……下决心并不难,难就难在要改掉坏习惯。而改掉坏习惯更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情,偏偏他这个人又容易自暴自弃。曾经有努力过一段时间,但上学期期中考试考了个全班倒数第二、年级倒数第八之后,他就像泄气的气球,一蹶不振。初中做过三年的“差生”,所以他自认为到哪里也逃不掉“差生”的命运,便不再去努力,成绩自然一直没起色。考试时成绩好点差点,完全看运气,更看阅卷老师的心情。

    小媱的那番话让他再次陷入对家人的愧疚中。他何尝不想学好啊?只是这个世界“诱惑”太多,而他又时常控制不住自己……他也很痛苦啊!世人常说“天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但“自作孽”的人其实并不想“自作孽”,他们只是只是无能为力,尤其是对于陈政才一类缺乏自制力的学生。

    陈政才被邓小媱这无心之言击中痛处,抬头看一下天花板,自以为已经把这份忧伤掩藏得很好了,不会被外人发现了,才低下头来秉承他一贯的说话风格,问小媱说:“那你的名字又有什么含义?”

    这点小媱早就了解过,所以回答时不紧不慢:“‘媱’在字典里有‘美好’的意思……”

    “我是说‘阿三’!”

    “‘阿三’是你起的好不?我怎知道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