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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蛊心魔

    玲珑在前引路,苏长白将醉酒的夏羽霓抱起穿过长廊。脚步碾过铺了一地花瓣的长廊,花瓣起了又落,滚到鞋袜和袍摆边,飘来淡淡的脂粉味。起风时,无数花瓣飘飞于空中,粉白相间,从树梢飞过湛蓝的天空,飞过褐色的屋檐廊桥,飞过人和人的眼睛。

    时间仿佛暂住脚步,一种旷然的宁静油然而生。

    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哥哥……”

    苏长白眸光一愣。“什么?”他垂眸看向怀里的人,声音很低。

    夏羽霓仍闭着眼,早睡死过去,只是揪着他衣襟的手指更用力了。

    那手指攫住了苏长白的脚步,他心脏忽地一沉,犹自清醒地跳动起来。咚,咚,咚……

    领路的脚步不快,但须臾之后,苏长白还是将人送到了榻上,又将床尾的褥子扯出给她盖好。正要起身离去,却听“砰”的一声轻响。循声看去,只见房门阖上了,玲珑也消失不见,只在窗上留下一道掠过的黑影。

    这是要他做入幕之宾的架势?

    苏长白看出玲珑的小算盘,望着虚空的某处,似在出神。他捏着夏羽霓的指尖,给她渡去一些仙气,待那妖气被暂且压制后,才将她的手放入被子掖好。落空了的手指,攥成一个空拳,站定良久,他忽然飞身离开。

    却不想这一走,夏羽霓差点就出了事。

    当时他正与薛腾等人在城外设置着禁制。毕竟咸宁是国家命脉中心,这里汇聚了大量的人才和富贵,若是被蛊心魔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四门中要数西门最为要害。城外就是西山,那是一片高高低低的山峦,三个月前,那里还是散修们的热衷之地。如今,却已变成了窝藏和滋长邪祟妖魔的温床。而苏家又地处咸宁东边,与西山隔得老远,庇护不及。

    这三个月他亲自坐守西门,又打击围剿西山妖魔,因此邪魔才没大肆侵入,但还是有不少苟活并壮大起来,又特地绕了路从南北门趁虚而入的。而且哪怕只侵入了一两,凭着城内百姓生出的、与日俱增的深怨邪念,都足以喂养和孵化出更多妖魔,由此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昨夜他因抽身去看夏羽霓,只留弟子们看守西门,禁制就立马被妖魔攻破了几道。众弟子齐力抵抗,才堪堪守住了城门,因此今日才要抓紧修复结界,还要再添几道禁制才能安心。

    眼下再有几道就布置完毕了,手腕却隔空被很轻地拽了一下,那看不见的金丝忽然亮了起来——夏羽霓有危险!

    他眉心猛地蹙起,撂了手头的工作,身体模糊成一道飞影往城内奔去。此间十来里,他脚尖点过各色瓦檐,偶尔传来一声极轻的瓦石摩擦声,又被呼啸的风声一笔带过耳后。

    几刻钟后,他终于珊珊赶来,在掠过玲珑身边时,听她大喊一声,疑惑地问:“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在里边?”

    他当然不在里边。

    谁在里边,他没敢细想。下一秒已抵达夏羽霓的房门前。

    推开门,就见夏羽霓倒在地上,脖颈上一道鲜红口子赫然醒目,衣领敞着,露至锁骨,那血就沿着颈线往下渗,染红了领口。房门被推开时,她也没有移开目光,依然紧紧盯着某处,身体因喘息而一颤一颤的。

    他匆忙将她扶起,将那衣领掩回去,又伸出两指抵住她的伤口,施上治疗的法术。几秒后,伤口上的血止住,皮肉渐渐愈合起来,只剩一道一寸长的红印子,像一条黏在脖上的红发丝。

    而那双眼依旧空洞洞地睁着,眼睛红红的,却没再流泪。

    他将她抱回榻上,才朝那几米远外躺着的的男子走去。地上的男子口唇殷红,双眼紧闭一动不动,不知是晕了还是死了。

    他探了探鼻息,发现人还活着。还发现,这人就是当日在玉春楼里,藏了夏羽霓一方手绢,还用一只仓鼠闹出事端的蓝衣男子,那个猥琐的倾慕者。

    如今看他出现在这里,又结合刚才玲珑的话,他便大致猜出了个所以然来。大约是他前脚刚走,这人后脚就溜了进来,趁她迷糊时动手动脚,却被她以死抵抗并摆了一道。

    要不是她还能应对,他这晚来的一步,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他怒火中烧,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才缓和了想手刃此人的冲动。施法将他五花大绑并丢去了门外,才回到夏羽霓跟前。

    面前的人抱膝蜷成一团,将大半张脸埋进臂弯里,只露出一双泪眼。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着。那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姿态。

    他拳头攥紧,太阳穴突突地跳着,问:“他对你做了什么?”

    夏羽霓却只是摇了摇头,不作声。她眼睛红红的,水汽模糊,像江面上终年不散的雾,又湿又重。那雾横亘在他们之间,令两相不得对望。

    苏长白似冰雕般周身僵住,颤抖,从头顶冻至脚底。身侧长剑也在抖,冷冽剑气积攒着,发出一阵“咯咯”的铿鸣声,似乎下一秒就要出鞘飞去。

    听见这般动静,夏羽霓眼皮抬了一下,摇头道:“算了。”然后扣住他的手腕。

    腕上忽然感到一阵冰冷,是那种浇心的冷。他闭上眼,试图将那怒火隔绝出去,却发现做不到。再睁开,眼底已红成一片,里面尽是盛怒与不甘。

    许久,那剑气止住,他拳头松开,将她抱入怀里。这一触,才发觉她体内的妖气正暴涨着,似滚浪翻涌。难怪她一直抖个不停,原来不止在哭,还有被妖气反噬。

    怀里的人呼吸声更重,每一喘都伴随着剧烈的身体起伏,而抽泣却渐停,像是借着深呼吸平复情绪,强压住那妖气。他轻拍她的背,像极了在哄哭闹的小孩。只是这小孩懂事过头,这才更叫他心疼。

    “小羽!”门外传来玲珑的声音。她大步跑来,到门边时踢了那“变态”两脚,才一脸抱歉地冲进来。

    “这事都怪我,你醉倒后是苏长白照顾你,听见你房里有动静,我还当是他呢,竟没想居然是这么个癞蛤蟆!”神色很是懊恼。

    苏长白从门外收回眸光,发觉那刚平息下去的妖气再度翻了上来。却见她冷冷看她,没有吭声,身体抖得更厉害。

    “你别生气了,你要打要骂随你好不?”玲珑跑过来拉她的手,后悔莫及。

    夏羽霓默默看了她两秒,瞬时又抽了手,脑袋埋回苏长白的怀里。

    玲珑无语,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扫,忽然感受到一股危机。她已不是她最依赖的人了吗?

    苏长白也愣了一下,将怀里的人抱紧了些,发觉她体内妖气更凶了。

    怀里的人依然委屈,他也不想走,只是……那西门外被搁下的几道禁制也是刻不容缓。再有两个时辰,天就要黑了。他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决定掐着时间赶回去。

    玲珑也识趣,不欲碍他们的眼,转身要走,末了又提醒苏长白道:“你这次要走,好歹让我知道一下,免得又叫我误会。”

    他点点头,上次他不告而别才让玲珑产生了误会,这事确实有他的责任。

    苏长白抱着她,直到她体内妖气再次平息下去,复又进入梦乡。离开时,他身上已多了一股淡淡酒气。

    夏羽霓醒来时,天色已接近傍晚,急忙起了身,要和玲珑一同回去。

    不然这一入夜,她在外到处乱晃,保不准会被妖魔盯上被吸个精光;况且她还给池烟雨留了口信,说了天黑前回来,她不想让他担心。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回走着,玲珑依然在旁叽喳个不停,道歉态度极其诚恳。夏羽霓却仍闷闷不乐,除了生气,更多还是失望。

    事情要从几个时辰,或说许久前说起——

    当时她正酒醉,被那自称“小王爷”的变态男子乘虚占了便宜,她佯装以自杀相逼,却没想这小王爷不仅变态,还疯得不行,两人争执之下,她手中簪子不慎划过她颈部,只差切中要害。

    鲜血从伤口涌出。大概是因为刚被苏长白灌了仙气,血得以净化,妖气被压制,金蛇竟没有闪现,反而被动触发了法心钥,使其飞速穿过小王爷的胸膛。他一个凡人之躯不堪承受,遂弹出几米外,喷出血来,昏迷过去。虚空中生出有关他秘密的画面。

    画面中,有一只漂亮的狐狸出现在他面前,被他拿着手绢“循循善诱”。狐狸眉心有一黑色曼陀罗的印记,能有这种特殊印记的,显然不是什么寻常的小狐狸,而是千年九尾狐——玲珑本人。

    玲珑显然不会做这种受人驱使的低劣之事,更不是靠那一方手绢才认出她的,而是在更早之前就知道了。当时小王爷正缩在墙角,偷听那“狐狸精”与另一名男子的对话,知晓那狐狸本就是男子派来故意接近她的。

    那男子少年模样,清秀温雅,竟就是记忆画面中看到的魔头!也就是说,玲珑正是那魔头的麾下,是被派来操控她,借她来助长邪魔的。由此可知,除夕那日,玲珑弄丢她真身也非粗心使然,而是故意为之。

    若不是今日横插此事,她也许根本不会知道这一切。这么说来,还得感谢那小王爷。

    如今玲珑还未知她知,她也不好撕破脸:毕竟她身娇体弱,小命捏在她手里。她一来怕死,二来可以趁机探出些究竟,三来并不想和玲珑撕破脸。

    ——不论如何,玲珑是她唯一的朋友。

    两“妖”路过一小摊时,闻见一膻味,瞬间都探头望去。就见烤炉上升着烟熏气和肉香味,羊腿被左右翻转烤着,正滋滋地冒着油星。玲珑二话不说就买了一些回来,心想正好可以拿来哄她。

    肉到嘴边,夏羽霓也不犟了。前一刻还憋着的小嘴,顿时张开,一口咬下。兴许是斋了三个月,如今见了荤就好似饿死鬼上身,仿佛八百年没吃过饭。

    然而没等她反应过来,天色忽地就暗下了。凉风习习,鬼魅般的声音环绕于耳。她四下张望,却哪里都不见玲珑的身影。眸光一涣,羊腿从手里滑落,下一瞬已扑倒在地。

    模糊的、她的声音回响在脑海里,似阴影不断拉长。

    “你居然喜欢上了一个有妇之夫呀?也不看看自己是谁,你配得上人家么?”

    “你那所谓的朋友,关心你的人,你以为他们当真是关心你?只不过是你还有些用处。”

    “是你开启了七曜逆转阵,你就是那带来人间横祸的灾星。”

    “白费了你这万年一遇的金蛇之身,不如成魔?你可以让任何人都喜欢上你,包括他。”

    ……

    她捂着脑袋努力不去听,却发现根本不可能。

    这是……蛊心魔?难道她被魔控制了?

    “放弃抵抗吧,承认这就是你的本性,你想要那欢愉,想要独占他,不是吗?”

    “不是!你胡说!”她嘶吼起来,头疼欲裂。体内似有两股截然相反的能量,互相攻击着,扭打成一团。

    躁动不安的妖气被数倍放大,挤占着她仅剩的理智,将她逼入原始的欲望风暴中。

    “既然不是,你怎么听得见我的话,又何必极力反驳?因为你心虚,你不想承认,这都是你自己的想法,对吗?”

    “不是的!”

    她嘶吼着,身体渐渐蜷成令人咋舌的姿态,似蛇般弯曲扭动起来,手臂开始呈现暗金色鳞纹——蛇的保护色。皮肤灼热,那金纹就像是被工匠烫出来的,触目惊心的工整,精细,透着人与妖混合生出的神秘与迷惑,一种天真的引诱。

    那就是她本来的面目?她贪婪地想要吸食着什么,想要被悍然巨力填满空虚造作的躯壳。想将身躯碾碎,再揉捻成团,在瞬间达至的高点时炸裂。似宇宙洪荒发出的一声长吼,一团火焰,一支旋转不停的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