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不落舞 » 第6章 丢脸

第6章 丢脸

    小二在四人面前带起了路。

    夏羽霓跟在其后,对他说:“我认得路的,你去忙吧。”却没想小二礼貌说了几句,依然自顾地快脚带着路,没有要退下的架势。穿过若干长廊后,直到路过她的庭院,她终于扯住他问:“去哪?”

    她这一停,身后跟着的苏长白便立马停下。而他后面的薛腾和游卿延反应就没那么快了,接连撞了他两次。走廊里响起“啊”的吃痛声,接着就是两声“对不住大师兄。”苏长白睨了两人一眼,表情有些凝滞。

    小二凑在她耳边,支支吾吾道:“唐婉儿,昨日占了您的屋子。”

    “为什么呀?”夏羽霓愤然。

    关于她的消息总是风大雨点小,昨夜那事几乎传遍了整座京城。小二也不好跟她解释,两头都不敢得罪,于是想着浑水摸鱼,将她带去别的屋子。侥幸她不记得。

    但,她虽不常住,总不至于忘了自己的窝儿。见小二为难,她也退了一步,说:“行吧。”

    小二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她会轻易松口。正要松一口气,眸光却在掠至远处时怔了一下。

    “哟,这不是……花魁?”一个甜美的声音传来。轻飘飘的,带着嘲讽的口吻。

    众人无不面色一冷,转头,就见迎面走来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一袭深红衣裙开叉至大腿,更显得身材玲珑有致。她撵着步子,腰肢扭动,像只踮脚走来的猫,魅惑至极。

    三个仙门弟子显然呆住,愣了几秒后,居然一个两个全退至夏羽霓身后。现场遂形成了一幅奇异的画面:一个娇小的女子身后竟站了三个高壮男子,还带一个凑数的。

    花魁不保,现在还得当保镖不成?

    “有事?”她看着对面的人,虽然真的没什么印象。

    “我可是特地来看妹妹你的呀!”唐婉儿又笑,烈焰红唇一张一合,像不安窜动的火苗。

    “看完了么?看完我可要走了。”她没好气道。

    “妹妹别呀,看你脸色这么差,想来一定受尽了委屈吧,不如和姐姐我说说,我也能替你分担一二呢。”唐婉儿道。

    “你听谁说的,我好得不得了。”夏羽霓转身要走,又被她拉住。

    唐婉儿掩面一笑,眼神更是轻蔑:“那也是啊,你看看你,虽然名节不保,但对你痴心的人还是大把的,这又是从哪里勾搭来的仙门小弟子呀?”嘴角一勾,一个媚眼抛向他们。好一个秋波流转,令苏长白等人一个寒战。

    夏羽霓甩开她的手,爆了一句:“滚!”她力气不小,加上唐婉儿步子本来就飘,积雪地面又湿滑。唐婉儿娘跄地退了几步,险些摔倒。

    听她当众破口大骂,唐婉儿也有些震惊:“这般粗俗无礼,也配当花魁?倒像是个乡野小丫头。”

    “是啊,怎么样,气吧?”夏羽霓吐舌,感到一丝畅快。本来她想退一步了事,却没想有人给脸不要脸。

    手臂忽然被人拉了一下,她回头,却见苏长白冷着脸,扭了扭头。

    唐婉儿忽然笑起来,“我说你怎么如此退让呢,原来你是在意这几个小弟子呀?怎么,山珍海味吃惯了,想换个清淡的口味?”发觉三个小弟子诧异木然的神色,她更加来劲,径直穿过她向三人走去。

    夏羽霓连忙挡在身前,拉住她:“你想干什么?”

    唐婉儿从苏长白的冷脸上移开,转头看她,幽幽地问:“你说我想干什么?”另一只手伸向了苏长白。

    夏羽霓胸口更加燥热,体内压制着的妖力瞬间到达顶点。颈下的金色蛇纹亮了一下。下一瞬,一道闪电状的金影飞出,冲向了唐婉儿的指尖。

    金蛇速度之快,以至于模糊到看不出形状轮廓,只是弹指瞬间,便消失于空中,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苏长白眼睛刺痛地眯了一下,那道金影擦过他的鼻尖,仅有毫厘之隔。

    寂静中,地面发出很轻的啪嗒一声——一根手指掉落。

    唐婉儿看着那只伸出的手——原本是食指的地方,只剩一个骨肉模糊的伤口,鲜血从里汩汩流出。她浑身僵住,眼瞳剧烈放大。回头,竟见一条金蛇缠绕于夏羽霓的手上,脑袋伸直,朝她张开了血盆大口。

    “妖——”唐婉儿尖叫。

    一道银白之气闪出,她的声音顿时不见。她捂着脖子,面色惊恐地看着他们。

    苏长白眉头皱成一团,脸色黑如乌云。几秒后又伸出两指,施了法术,将地上那断指给拼了回去。

    唐婉儿先是错愕,然后咧开嘴笑了起来。不知是笑是哭,或只是精神异常。她紧紧抓着失而复得的手指,落荒而逃。

    小二也被吓得不轻,嘴巴张得老大,里面黑黢黢的,像个无底的洞。他愣在原地,动都不敢动。

    “此事不许声张,待会记得把菜端上来啊。”薛腾回头叮嘱。

    他狂点头,这才连滚带爬地离开。

    苏长白轻叹一声。那声音极轻,却还是被夏羽霓捕捉到了。她神情更呆,愣了片刻才将金蛇收回。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眼眶红红的。

    “大师兄,这也不怪小羽,是那人欺负在先。”薛腾小声地求情。

    苏长白没有吭声,几秒后才轻声道:“当然。”他眼睫垂下的时候,似铺了层阴翳。神情还像往常那般理智冷然,却似乎夹着些别的情绪。

    夏羽霓咬着嘴皮,将那股酸涩的感觉咽了回去。这才讪讪看他,歪着头眼睛一动不动,像只吃瘪的鸮。

    好像苏长白会安慰她似的。他当然不会。

    四人里岁数最大的游卿延却站了出来,拍了拍她的肩。

    “好了,没事了。”他轻声道,声音很温柔,配合着少年老成的平凡长相,像一个平易近人的大哥哥。关键时刻还得他出面调停。

    夏羽霓终于点点头,撅起的小嘴也平一些。

    “小羽!”一个声音忽然自远处响起。

    是玲珑!依然是一身万年不变的橙色,像一颗小太阳,正气焰滚滚地朝她奔来。她生着一张笑唇,笑或不笑看起来都很喜庆,是那种明艳大气的长相。然而眉心的一枚黑纹曼陀罗花,却添上一丝神秘的气质。

    苏长白等人感受到强烈的妖气,一时间都提起了精神。腰间的剑也颤动起来,发出一阵很轻的金石摩擦声,正蓄势待发。但观望几秒,见来人不像有恶意,又将剑气按了回去。

    玲珑本来一脸激动欣喜,却见他们几人全杵在庭院外,宛如根根冰棍,顿时好生奇怪。直到走近看了一圈后,才发现唐婉儿竟就坐在里面喝茶,地上还有连成线的血迹。

    她食指曲抵在下巴,皱眉思考了几秒,最终得出一个结论,反正定是唐婉儿欺负在先。脑一热,就不管不顾地直奔里面,将里面那人提了出来,骂道:“就你,还想鸠占鹊巢?”

    被她一喝,唐婉儿顿时失魂般瘫软在地上,像一只被丢到路边的落水狗,颜面尽失。

    随后,又走来一个中年模样的女人,身后带两个壮汉。女人穿金戴银,满脸迎合之笑。浓厚的粉黛浮于面上,像一张画皮。看样子应就是老鸨。

    她跟夏羽霓等人赔笑道歉后,便换回一副精明之相,毫不客气地训了唐婉儿一番,还踢了她两脚,叫她卷铺盖走人。两个壮汉立马执行,一左一右夹着她两个胳膊,将人拖走。

    此事解决得相当干脆利落,责任和麻烦也撇得一干二净。她当然门儿清,得罪了花魁,那些痴心的显贵们可不得拆了她的玉春楼?更何况,没想夏羽霓还真是妖异,那岂不是分分钟能叫人丧命?唐婉儿自己不要命,可不能搭上她的。

    却没想到夏羽霓居然出面求情,叫她留了下来。她也只好照做就是,又叫人来清扫一番,免让她和她的贵客们沾了晦气。

    临走前,她似乎想跟夏羽霓说些什么。但又扫了那三个男子两眼,表情顿时一言难尽。终于试探地问:“那池公子,你考虑得怎么样?”

    “石公子?”夏羽霓有些心不在焉。

    “池,池公子。”老鸨笑着纠正。

    夏羽霓道了个常用语:“太丑”,遂将她打发。

    老鸨料到如此,叹了一声,也不好多言,正要离开。却听那三人中个头最高的男子发问:“敢问池公子全名?”

    她有些疑惑,老实回答:“池公子全名池烟雨。”

    这下轮到那三人目瞪口呆。

    夏羽霓疑惑地看着他们:“怎么?”

    薛腾张嘴正要发话,就被苏长白抢去了话头:“没怎么。”

    薛腾看着苏长白,颇有些奇怪。他向来寡言不喜生事,怎么忽然询问起别人来。就因那人姓“池”,而他刚好有一友人叫池烟雨?那又为何偏要含混带过,不让他说话?

    倘若池公子与小羽倘若真在一起,也不枉一则良辰佳话。憋了几秒,他向夏羽霓避重就轻地问了个问题:“池公子……丑吗?”

    夏羽霓语气淡淡:“我又不认识他。”

    众人神情凝滞。

    老鸨见机插话:“池公子可是一表人才的呀!三位公子说是不是?”

    三人点头,毋庸置疑。

    夏羽霓无奈道:“一表人才与我何干?”便将老鸨推走。

    很快,几个小厮提着水桶赶来,手脚麻利地洒扫一通,末了又招呼他们进去。不觉,已过去半刻。

    折腾一番,又吹了半天冷风,一行人才终于穿过那道圆形拱门。

    进了门庭,一条曲折的白石板路通向前堂,琉璃灯盏成对地立在两边,奇松怪石随处可见。又见一座微微拱起的小桥,与水面齐平,角落还有一座六角木亭。

    玲珑勾着夏羽霓的手臂走在前面,一路费力讨好,苏长白等人则跟在后头。庭院虽不算大,但道路曲折,众人花了几分钟,才终于走到了前堂。

    正中是一张金丝楠木八角仙桌,墙角处置有紫檀博古架,上面有彩釉玉器和卷卷字画,最北可见宽大的珐琅罗汉床,另一旁则是雕画的白玉镂空屏风。

    夏羽霓冷得哆嗦,忙关紧了门窗。空气中有沉香焚烧的气味,炉火已打好,温暖得让人松懈。

    薛腾拉着游卿延四处闲逛,颇有种开眼的新奇感。仙门居所自然也不差,但初次见识,心中仍是惊了一下。感慨花魁之住所原是这般模样,俨然称得上人间香色。

    只有苏长白自坐下后便不动,似是在想什么,对于周遭的一切都没有太多兴趣。

    “好妹妹,让我看看你这惨白的小脸。”玲珑视在场的三个男人于无睹,借着高半头的架势,一把将她的脑袋摁过来。却见她推搡着,一副委屈生气状。

    “你少跟我来这套,我可得扒了你的狐狸皮!”夏羽霓愤愤,挣扎中面色变得通红。

    若不是她,那逆天大阵不会被开,她也不会背负起这天下罪名。

    “我真的知错了小羽,弄丢你真身确实是我疏忽,我下次再也不会了!”玲珑伸着三指对天发誓,神情一改严肃。

    “你都发过多少次誓了?”

    “那你不是也没扒了我的狐狸皮嘛,我就知道你还是不忍心的。”玲珑耍赖地笑,又好玩地掐她的脸。

    夏羽霓拗不过她,又气不打一处来。急得眼眶通红,一跺脚,跑到屏风后面自闭去了。

    苏长白等人听此,却都警惕起来,猜想玲珑也许并非只是疏忽,而就是幕后之人的同僚。但,夏羽霓没有怀疑她?料想两人关系应是极好,且此事也并非只发生过一次,才会被当成寻常疏忽。总之,此人妖力深厚,又间接作梗,还是应多加提防。

    片刻之间,菜已陆陆续续端了上来,味不知怎样,反正色香极佳。

    玲珑抱歉地冲苏长白等人一笑:“对不住啊,小孩子闹脾气,我去哄哄,你们先吃。”说完便拱了下手,一溜烟钻进屏风后。

    见到吃的,薛腾才终于舍得搁下“巡游”,拉着游卿延回到桌边。

    薛腾坐下后,用气音道:“这可是只大狐妖啊!”,却不知自己有多大声,叫人听得清清楚楚,又用手比了个“五”,说:“起码得有这个数。”

    游卿延在桌下踢了他一脚:“就你知道?”

    薛腾无辜地耸了耸肩,筷子敲着碗道:“是是是,快吃吧,凉了就不好了。”三人中只有他起了筷。他各种尝鲜,还不时声情并茂地点评一番,引诱着两人。

    不久,屏风后传来一阵细细的抽泣声。除了薛腾这个没心没肺的,其余两人都无甚心情。两个围在一桌丰盛佳肴前,神情凝重如上坟。

    “说是吃饭,你们俩能不能开心一点?”薛腾没好气道。

    “小羽都还饿着呢,你好歹留着点?”游卿延用筷子头敲他的脑门,发出结实的一声“笃”——是个不通气的木鱼。

    薛腾身子一闪,躲过第二次敲击,煞有其事地劝解:“这菜这么多,你们又不吃,我能吃多少哇?我这叫不辜负小羽的一番好意,别浪费了!”

    正说着,夏羽霓回来了。她泪花乱转,妆花了一脸,瘪着嘴,像只落水的雏鸡,一副可怜模样。

    三人转头看她,一副凝滞的表情。几秒后,似是强忍不住,嘴角抽搐几下。

    “呜——”她好不容易才合回去的嘴又张开了,一副哭嚎的架势。

    玲珑跟在后面,忙又拍着她的背哄了起来:“你们这几个大男人怎么回事?我这才把人哄好,又给你们弄哭了?”

    薛腾委屈地咕哝:“我们也没干什么呀?”随后就被左右踢了两脚,又被两道冷冽目光钉住,动弹不得,只好敛起粗心的冒失。

    夏羽霓也收住哭腔。她向来不喜在外人面前表露情绪,只是玲珑一来,她便绷不住。

    只听肚子又发出一声咕噜。

    身体上的劫数,远比精神上的来得激烈和直接。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她宽慰自己。仿佛饿死鬼投胎,她一上桌就是胡吃海塞。

    在座的薛腾和游卿延都吃了一惊,谁说花魁不食人间烟火?简直一排谣言。

    苏长白对此却没多大反应,似乎不觉奇怪,只是静静地看着。

    唐婉儿说她“乡野小丫头”其实也对,在她还不叫“夏羽霓”,也还不是花魁的时候,只是那不周山边荒草地上的一个野丫头,一只吃上顿没下顿的小蛇妖。靠摘来的野果野草果腹,饿起来连土都吃,肚子涨得鼓鼓的,几乎要死。

    他知道那些鲜为人知的历史,知道她曾挣扎在生存和食物里,勃发着最原始的求生意志,毫无礼数和美丽可言。

    “慢些吃,没人跟你抢,”他说。

    薛腾难得听苏长白如此温柔讲话,顿时抖落一身鸡皮,与游卿延互递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