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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法心钥

    夏羽霓再睁开眼,只觉得天空是旋转着的,脑袋像被灌了几斤盐水,昏昏沉沉,脚底发软,心口也空空如也。她从床上坐起,两眼空洞得像失了魂,似乎连难过的情绪都变少了,也不知算不算得上是一桩好事。

    手腕处忽然亮了一下,是一条丝状的金光,连着不知哪里。正嘀咕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就见一道白影闪现在她眼前。

    又是这张一模一样的脸,好看是好看,只是如今她只觉得眼怨。看来那金色丝线,大概就是苏长白拿来探查她一举一动的。被告知自己已整整睡了三天,夏羽霓有些诧异,只觉不过是睡了个囫囵觉。

    苏长白见她神色不对,问:“你怎么了?”

    明知故问?夏羽霓挑了下眉,没有回答。片刻后才问:“为什么要拿走我的……东西?”拐了个弯,还是没能说出“拿走我的心”——这样奇怪而叫人肉麻的话。也不知堂堂正正如苏长白,几年不见,竟多了不为人知的恶趣味。

    苏长白顿了一下,思索几秒后,回答:“国师要求。”

    夏羽霓笑着,又有点像哭,无力地哀怨。她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微微挑起的凤眼垂下,从他脸上移开,似乎不愿多看他一眼。可笑的是,明明应该难过得心痛,但那空心的感觉却稀释了许多,似乎什么都无所谓。

    美丽的脸惨白如纸,似裱在窗上的漂亮剪花,没有活气。

    苏长白怔在原地,长久保持着一个姿势。许久,身侧的手指终于屈了一下。

    月牙骨失守后,他心情本就很差,如今脸色更是又硬又臭。但国师交代的任务好歹还是要完成的。他说:“国师有令,让我带你去皇宫。”

    “嗯。”夏羽霓的声音闷在喉咙里,显得含混不清。

    “你收拾一下,我等你。”苏长白说。

    夏羽霓点头,从床边捞起了自己的衣裳,走到浴室里。

    有几名女弟子已在那里忙进忙出,她们将热水往浴盆满上,并备好毛巾。看来苏长白是早有吩咐。

    夏羽霓浅笑出声,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听见她发笑,众女弟子都顿了一下,躲开脸不敢看她。手脚更快,巴不得立马离开这里。

    关于她几日前创下的可怕事迹,众仙门大概已经无人不知。紧接着又是月牙骨失守,百年灾祸横至。这团团迷雾笼在她身上,怎么看也像是拜她所赐。如今此人一张惨白脸,还痴痴地笑,怎么不叫人脊背发凉?

    好不容易布置完,一个年纪尚轻的女孩怯怯地提醒:“夏小姐,你可以洗了。”

    本以为她们会退场,却一个两个全都闷声不动,呆呆站着,活像尊尊雕塑。难道还要看着她洗,这“服务”态度有点好过头了。她冷不丁问:“你们杵在这儿做什么?”

    “大师兄交代,让我们好生看着你。”一个清脆的孩童声。

    夏羽霓锤头,发现回话的是刚才提醒她的女孩。个头才到她腰,是个圆脸,两颊还带着婴儿肥,皮肤粉白,模样乖巧。

    夏羽霓蹙着眉看她,说:“那你留下吧,其他可以出去了。”

    其余却仍旧不动,交换了五六个眼色,才肯离去。

    女孩眨着圆圆的杏眼看她,有点出神,眼里流出羡慕之色。似乎不怕她?

    “你叫什么名字?”夏羽霓有点好奇。

    女孩从失态里回神,脸色更红,慌慌张张地回答道:“我叫葭河。”

    夏羽霓一时没忍住,掐了一把她的小脸,笑了起来。

    葭河“啊”地轻呼出声,委屈地看着她,“姐姐,疼。”

    夏羽霓松了手,又笑。自打进苏家大门后,第一次松懈下来。

    又过了一时辰,夏羽霓才终于穿戴整齐地出来了。

    苏长白伏在桌上看窗外的雪色,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又或是等得毫无脾气,以至于她走近了,也无动于衷。

    “苏长白。”她叫了一声。

    他转过头,抬眼看向她。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她竟见他眼里笼着淡淡的雾气,浅色的眼瞳更加透亮。看起来真的不太开心。

    似是没料到被她撞见,苏长白愣住,很快又恢复了沉稳的神情。

    矜贵娇艳,翩若天仙,是独属于花魁的美。然而朱唇艳丽,更衬得面色煞白,像白雪里落下的一滴血。太阳出来,霜雪融化,那抹红也将消损,雪与血从此不清不白。

    曾经那个灰头土脸、自卑胆怯的孩子,再次出现在他眼前。如他夸赞的那般亭亭玉立、美丽动人,他却没了想象中的欣然。

    “走吧。”他淡淡地说。

    夏羽霓有些泄气,心情也跟着低落,闷头闷脑地跟在他身后,保持半步距离。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如磁石般吸引着众多弟子的目光。一个是备受瞩目的天降紫微星,一个是带来横祸的天降灾星。两人走在一起,莫名男才女貌,好不登对。但,这是个极度危险的想法。

    众人叹了一口气,更加感慨。若是没有先前发生的那些,花魁美如画,他们也许会更偏心她?反正,横竖比那蛮横无理的大小姐苏向晚好不少。

    苏家门外,游卿延与薛腾已备好马车,等候在外,又拉起车帘,让他们先后进了去。夏羽霓先往里坐下,然后就见苏长白坐在靠车门的对角——离她最远处,板直地坐着,目视前方。

    看来避嫌避得分外明显。怎么不见他偷走她心时,也如此清清白白?她嘴角一勾。心想也好,这下没人跟她抢地盘了。又抻了抻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蜷着,如重度瘫痪。

    舟车劳顿,里面更是安静如鸡。从苏家启程到皇宫,哪怕是驾着施了仙法、跑得更快的马车,最起码也要两个时辰。

    不知过了多久,路过一处分外颠簸之地时,薛腾拉开车帘,想要提醒。这一看,他目光便呆滞了一下。只见那花魁正歪作一团,倒头大睡,哪怕是在如此颠簸的脚程里,头如小鸡啄米般点个不停,也依然睡得正香。

    这还是那个端庄大方的花魁吗?

    被苏长白的目光打断,他回过神说:“我们抄近路去,途径这一带会有些颠簸,你们多注意些。”

    苏长白“嗯”地应了一声,面无表情。

    “大师兄,我觉得你还是得看着点她,虽说……”

    薛腾看出他神色不好,居然自觉地掐断了话头,讪讪放下帘子,继续看他的路。却没想他的话居然那么灵验。他刚转回身,马车就剧烈一晃,四角的飘带扬到半空。

    车内睡得正香的那位,身体一歪,猛然落下。又忽然眉心蹙起,手指用力攥着什么。

    “我接住你了。”那个清润明朗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身侧的疾风变缓,失重力减轻,一双温热的臂膀将她托起。她睁开眼,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却比梦里无情多了。

    她一瞬清醒过来,连忙松开苏长白的衣襟,从他怀里挣开。方才那一下,隔着衣物,她似乎感觉到对面传来的沉重心跳,以及那熟悉的温热气息。那是,她的心跳?

    她睨了他一眼,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确实冷静得很。所以只能是她的心跳了。她甩甩脑袋,试图将那些复杂的心情驱赶出去。

    觊觎别人的未婚夫可不是什么好事,哪怕他们前世真的有过些什么,又能如何呢?这一世,他们终究只能如仇人相见,彼此错过。

    苏长白皱了下眉,理了理衣袍上的褶皱。余光里见她倒头瘫了回去,抱着胳膊闭起眼来,若无其事,气定神清。

    他脸色更冷,以至于之后薛腾再找他说话,他都惜字如金。人生中,第一次发现薛腾居然会看脸色。这种状态足足维持了近两个时辰。

    直到,车内响起一声很轻的咕咕叫声——夏羽霓掩着肚子一脸愁容。此时晌午已过,她没再从颠簸里醒来,而是在饥饿里。又静静等了一会儿,却没见有人提及吃饭一事,终于讪讪地开口:“我们去哪里吃饭?”

    苏长白自上车以来头次正眼看她,带着故作的意外:“吃饭?”

    “你们不吃饭?”夏羽霓疑惑地看着他。

    “我们确实不吃饭。”苏长白回答,几秒后才说:“我忘了你是要吃饭的。”

    “你们,吃空气么?”

    苏长白点了下头。

    夏羽霓无言,扯出一丝体面笑容,转头就默默翻了个白眼。

    车门外的薛腾听见里面动静,立马钻了个脑袋进来,兴奋道:“大师兄,既然夏小姐要吃饭,那我们不如找家饭店好好吃一顿,我还没怎么试过人间的美味呢?”

    “好。”苏长白居然爽快应下。

    “夏小姐是咸宁人,应该知道哪里好吃,不如介绍一下?”薛腾一时高兴,开始声张起来,一时竟忘了身边还坐着面如冰霜的大师兄。末了又贴心地补一句,“大师兄,你说呢?”

    “我都行。”苏长白自愿为空气,放心让薛腾张罗。

    薛腾便得意忘形,径自越过他,与里面的人隔空传话。心想他们的大师兄虽面瘫惯了,但总的是好相处的,寻常小事也总是由着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如你坐进来再说?”苏长白揪着生疼的耳朵,终于忍无可忍。

    “好。”薛腾倒不客气,立马钻了进来,坐到了夏羽霓身旁。一时,车内气氛变得热闹起来。

    “夏小姐,听闻那玉春楼的雪花鸡外酥里嫩,是不是真有那么好吃啊?”

    “还不错,带你们尝尝。”夏羽霓笑笑,又说:“咱们看着都差不多大,你们叫我小羽就行。”

    薛腾咧开一排白牙,笑道:“好哇。我二百二十八岁,你多大?”

    夏羽霓一脸震惊,半张着口说不出话。也没发现,另一角的苏长白嘴角抽了几下。

    “十七。”她回答,又抱歉地笑了一下:“你看起来好年轻啊。”

    “小羽居然也这么小啊。”薛腾又笑。

    也?这里还有人跟她差不多大的吗?看起来最小的薛腾也有二百来岁,他们三个加起来怕是得有个一千岁?当真是羊入虎口而不知,早被压制得死死的。夏羽霓不由地颤了一下。

    薛腾看出她在想什么,又开始滔滔不绝:“你有所不知,仙门弟子若能修得仙骨,便能保持着成仙时候的容貌,我们许多弟子都有好几百岁的,游卿延也有三百六十八岁了呢。”

    正在驾车的劳模游卿延闻声,鼻子顿时哼了一声,瘪了嘴。不乐意薛腾说他老。

    “但我们大师兄不一样,他天生仙骨,如今也只有二十二岁,却已经在苏家众多弟子里脱颖而出,成为首座弟子,甚至是整个仙门里天资最高、能力最强的金仙。”

    夏羽霓很是配合,连竖拇指称赞:“厉害呀!”眉头挑了一下,余光里,瞥见苏长白正面无神情地盯着她看,心下忽然就痛快起来,嗤笑出声。

    不过,说金仙或许还有点委屈,应该叫月神大人?他能给她看那些回忆片段,是否说明他知道自己就是月神,也知道月牙骨若是复活,他就会随之堕魔?那个与他相伴的女孩呢?是梦神,还是与梦神有着同样面孔的她?

    苏长白不甘落后,也回赞一句:“我看夏小姐也天资甚高,年纪轻轻就手握上古神器法心钥,不比我差。”

    薛腾见他难得表态,显然怔了一下。一时间竟拿不准他是当真夸赞,还是阴阳怪气。转念又想,他们大师兄向来大度,怎会阴阳怪气?那必然是夸赞了。

    “大师兄说得对,小羽不仅舞跳得好,灵根还如此之高,真是难得可贵啊!将来若是有机会,我还想要跟你讨教一二呢。”

    夏羽霓局促地笑笑,口头说“不敢当”,却心道“大可不必”。她可不想跟他们再有什么将来,总没好事。

    苏长白无语凝噎地盯着薛腾看。薛腾回望,还以为他有什么指示,却终究猜不出个所以。至此车里三人陷入沉默,气氛降至冰点。幸好,马上就来了救援。

    “薛腾我累了,换你来驾车。”帘外响起游卿延的声音。

    薛腾应了一声,没多想地钻了出去。

    夏羽霓松了口气,见苏长白又正经端坐着,恢复了雕塑般的神情。果然,小师弟不见,人都冷了回去。

    不过经过这两日,她总算明白了关于仙门的一些事情。比如说,不是所有仙门中人都是像苏长白那般一板一眼的,也有像苏向晚那般娇纵恶毒的,有像薛腾那般热情好动的,还有像葭河那般天真可爱的。再比如,仙门中人居然真的只吃空气,不吃饭。

    这可是个难题。若她此后只能被囚在苏家,岂不是得活活饿死?苏长白也不可能每天给她渡气啊?不曾想也许有一日,别说美食佳肴了,连饭都吃不上。兜兜转转,折腾半天,一朝花魁享尽荣华,终是被打回原型。

    真是命苦!

    这上古神器法心钥,谁稀罕谁要。反正她不稀罕!

    就这么想了一下,胸口的法心钥顿时颤动起来,冷不丁戳她胸口一下。她吃痛地闷哼出声,立马将刚刚那些大逆不道的鬼话全收回去。法心钥这才收住了作妖的架势。

    行吧,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

    “你怎么了?”苏长白焦心询问。

    夏羽霓扯了一下笑:“没什么,被上古神器教做人。”

    苏长白无语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