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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窃汝之国

    顾庚费了全身的劲,才把那雪中遍体鳞伤的人拖回客栈。

    又担心他冻死,顾庚撬开他的嘴,添置了些热水灌进去,又找客栈店家寻来一些红花油,简单擦拭一番那人身体上触目惊心的伤口。

    这伤痕,是遭了鞭刑吗?

    擦红油的功夫,那人终于醒来,看着顾庚俯首擦拭自己伤口的样子,心头一热,言辞中已经有些哽咽,拱手道:“多谢小兄弟雪夜救命之恩。”

    顾庚笑了笑:“谢什么,你我在这郢都都是可怜人,也不知道你受了怎样的屈辱,待有功夫了给我讲讲好了。”说着,他转身去炉边用方才店家给的火种燃气了炉子,又煮了一壶散风寒的汤药。

    药是拿老姜白天煮剩下的药渣又过水煮的,顾庚也不知道还有疗效没有,但总归聊胜于无。

    “哦对了,我叫顾庚,你叫什么?”

    “魏人张仪,见过顾庚小兄弟。”张仪勉强起身俯首,伤口疼得他倒抽几口寒气。趁着暖身子的功夫,药香已经隐隐飘来,光是闻着味道,张仪就觉得精神大振了。

    “哦,张仪,魏国人啊?”顾庚搅着汤药,漫不经心道:“魏人来楚国干什么?谋一门差事吗?”

    “阁下有所不知啊”张仪无奈苦笑,“张仪师承鬼谷子门下,乃是纵横家,此番入楚本为合纵大计,为邦交而来的。”

    “鬼谷子的门下?听名字很厉害。”顾庚对于纵横家这个身份很感兴趣,之前听老姜说起过诸子百家之间的事情,鬼谷子算是比较神秘的那一派。

    “那你为什么会在夜里躺在雪堆里?还一身的伤。”

    “唉,说来惭愧。”张仪长叹口气,“我本在楚国丞相昭雎门下当门客,想通过楚相寻找机会给楚王谏言东联齐国西抗秦国,不曾想被人诬陷,遭一顿打被扔了出来。”

    说到这里,张仪猛地咳嗽起来,吓得顾庚赶忙捧上一杯热水,又捶捶张仪的背,方才缓解一些。

    “小兄弟,你说一个人穷的话,德行一定不好吗?”张仪语气中有些愤然。

    “啊?”顾庚目前为止对钱还没什么概念,只知道老姜看着很穷其实很富有,就算没钱的时候也会解决一切问题,自己这么久了还没怎么为钱发过愁。

    “因为穷,我就被怀疑没有德行,因为被怀疑没有德行,所以丢了东西就怀疑是我偷窃的。”张仪愤愤在床榻锤一拳,“这昭雎老匹夫,也不知丢了什么样的玉佩,竟然怀疑到我头上,而后不顾我辩解,招家仆抽我欲屈打成招,张仪虽然平日里说是顺势而为,却绝非软骨头,污蔑我就是污蔑我!”

    “然后,就如你所见,被打完扔出来了。”张仪说罢,药汤也煮沸了,顾庚盛一碗给他端上,安静的看他喝下。

    “但是,”张仪话锋一转,“我的舌头还在,总有一天我会让昭老匹夫后悔的。”

    顾庚听得新奇,以至于张仪讲完了他才想起来自己今天的遭遇,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把那块融化在心口的玉佩讲给张仪听时,张仪喝完汤药只觉得全身暖意融融,不一小会儿竟睡着了。

    他还想问问有没有在楚相府见到关于老姜的踪影,老姜为什么现在还没回来,那块玉佩到底什么来头,为什么会融化在自己的胸前。

    顾庚还有一堆问题,但今夜显然无法得到答案了。

    无奈之下,只好上床休息,但顾庚还不敢睡得太死,担心万一老姜回来了没地方落脚休息,或者这个张仪并非他所言的人品,而是图谋不轨,自己也好有个防备。

    第二天一早,等顾庚醒来,看着堂前的张仪正在喝着粥。

    他一只手拿着喝粥的碗,另一只手在面前摊开的地图上划着什么。

    “小兄弟,多谢你的照顾,你是一个人住郢都吗?昨天夜里匆忙,还没来得及细问,惭愧惭愧。”

    张仪说着就不说了,因为他看见顾庚的表情逐渐低沉下来,眼睛中隐隐有泪痕。

    发现顾庚的神色不太对,张仪自知说错了话,走上前去关切问到:“有人带你来的对不对?我在楚相府混迹多日,还是有一点门路的,不如跟我说说,我帮你找找?”

    顾庚手一抬,抹了把眼睛,又突然笑出来:“张仪啊张仪,你都被人扔出来了,你的门路当时怎么没人帮你啊。”

    张仪神情一滞,也不羞恼,只是笑笑:“大难临头各自飞嘛,再多的好友知交,关键时刻能帮得上忙的能有几个?”

    说完,他站了起来把另一碗还有余温的粥端来,递给顾庚:“吃吧,吃完了我带你去找你家大人,知交好友虽不多,但我有个靠得住的同门师兄,叫苏秦,现在在赵国当相国,我去找他,他一定会帮你的。”

    顾庚捧着粥,闻言要去赵国,摇摇头拒绝道:“我哪也不去,我等我师傅回来。”

    “你在等你师傅啊?他叫什么?我打听一下有没有认识的。”张仪对于顾庚的执拗有些不解。

    “我管他叫老姜,我没过问他叫什么,只知道老姜这个称呼。”

    “老姜?是姜尚的那个姜吗?”他瞪大了眼,语速有些急促。

    “姜尚?我不认识,我就知道他叫老姜。”顾庚不知道怎么解释,他怕张仪问多了等会问到自己的身世,自己不好回答。

    平心而论,他不愿意骗任何人。

    “顾庚,你知道姜这个姓氏的含义吗?”张仪的神情突然严肃了一点,顾庚摇摇头,这个老姜还真没讲过。

    “最早的时候,武王伐纣,建立了大周,是一个很强大的王朝。”张仪的声音悠悠传来,讲起了顾庚最喜欢听的故事。

    “周王出岐山前担心自己不能取胜,于是去渭水边找到垂钓的姜子牙,在他的帮助下才取得天下。”

    张仪的声音突然变得神秘起来:“这个姜子牙据说术可通灵,领兵打仗与阴阳八阵都非常厉害,如果没有他,周王很难取得胜利。”

    “取得天下后担心自己无法管控那么庞大的地盘,于是就把天下划分为许多板块,分封给自己同姓的诸王、打天下的功臣们和前朝遗老们。”

    “其中如秦、燕、宋,还有之前的晋国,都是昔日周王划分天下分封的诸侯国,而东边居于东海的齐国。”张仪说着顿了一下,“封给了姜子牙的后人。”

    “啊?”顾庚记得老姜说过,齐国的国君是田氏吧,怎么最初会是姜氏?

    “听完说完,后来田氏历经数代人的努力,一点点蚕食姜氏的权力,历经近三百年才彻底取代姜氏掌管齐国。但姜氏的后裔们也从来没有放弃过抵抗。”

    “所以老姜,他是姜氏的遗孤?”顾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张仪见状有些动容:“顾庚,这些只是我的猜测,需要验证的话,你跟我一起走吧,离开这郢都,去天下。”

    顾庚还是摇摇头:“不了,我还是在这等老姜回来,他若是真的有什么事情急着去忙,忙完应该会回来接我的。”

    “那你的衣食住行呢?怎么办,客栈的钱你也付不起啊。”张仪有些着急。“楚国虽然律法不如秦法严格,你自然可以去打童工,但打工能挣几金?再说你长相还算不错,万一被人贩子拐跑了呢?”

    想了想,张仪拿起矛和盾,举到顾庚面前:“你说,现在的情况是该用矛还是用盾?”

    “用盾?”顾庚觉得这话有些熟悉。

    “用盾就死路一条。”张仪板着脸的时候并不温和,甚至还有些锐气,配着他脸上隐隐的血痕更显得威严。

    “现在要用矛,你要用矛,我也要用矛。”张仪拿起长矛来打开客栈门,风雪已经停了,雪落风息,阳光照在他的脸上,顾庚突然觉得张仪有些神人的姿态。

    张仪看着大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对着楚相府的方向咬咬牙,狠狠道:“污蔑我窃玉,昭雎老匹夫,咱们一起用矛,等我声名四起了,又何愁未来你师傅找不到你?”

    顾庚想,老姜可能是在执行什么任务或者出于某种迫不得已的原因被留着某地回不来吧,等他回来了见不到自己怎么办?写封信好了。

    顾庚这么一想,就释然了,他撕下一块衣料破旧的地方,用灰碳当作笔写下:“庚随张仪北上,安好,勿念。”的字样,便去整顿衣物准备出发了。

    两人离开郢都的时候,北风又刮起来,带着一层薄薄的雪。

    张仪抬头望着城门,顾庚也抬头再看一眼,想起这一路的经历不免感慨万千。

    郢都守城的小吏本来依偎着火炉快睡着了,突然听见什么动静,顺着风声仔细听,迷糊的只听见一个大概:

    “守好你的国门,我将窃汝之国以雪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