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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同行之人

    文姜讲完了自己的故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就像是了结了一桩心事一样。她抬头望着满天的繁星,一缕风轻轻吹拂在她的脸上。她忽又想起半年前与杨朱躺在草地上,听他唱诗的那个夜晚。

    那天晚上,夜空也是这样的璀璨,晚风也是这样的温柔。

    “那天我逃出来,本可以再去找杨朱的。但我没有。”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那男子说:“我不想在惹下这乱子后去找他,给他以寻求庇护之嫌。于是我离开了睢阳,离开了宋国,游历了三个月,才到此地。”

    说到这儿,她又哑然失笑:“如今时过境迁,我才想到要去找他。我还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可这茫茫天地,却不知道他在哪里。”

    她说着便侧脸望向这男子,一望之下不禁又是让她怒火中烧。原来他背靠山坡,以手当枕,呼呼大睡了起来。

    文姜面色陡变,随即抄起他竹筐里的李子,狠狠地朝男子头上丢去。“我叫你睡!我叫你睡……”她丢一个尚不解气,一连丢了七八个,个个都砸中了男子的脑门。

    “啊呀!你怎么拿李子丢我!”男子一骨碌拾起身子来,一边捡滚落到身旁的李子一边说。

    “哼!我没拿石头丢你已是邀天之幸!”文姜站起身来,说:“你若不愿告诉我杨朱的下落,我自己去找便是了!干嘛要诓我,要我忆起这许多的伤心往事,而你却在这里酣睡?”

    她说完转身便走。男子却从她身后叫道:“去魏国吧!魏国梁惠王年轻气盛,大有将天下豪杰尽揽其怀的壮志。或许夫子就在那里。”

    听到这话,文姜站住了步子,回过头来满脸狐疑地望着他。男子呵呵笑了,说:“你的故事很精彩,我都听到了,一个字都没落下。”

    文姜也露出了笑颜。她蹭蹭两步跃上了山坡,然后纵目远眺,说:“此处距魏国倒是不远,只是这一路上说不定还有许多的杀手。哼哼!鲁班的弟子、亚父的弟子都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还有,就算我能安然来到魏国,但毕竟也只是一介草民,又如何去见得了魏王?又如何去打探杨朱的消息?这种种艰难,不知壮士可否指……”

    她本想说“不知壮士可否指点一二”,但回头一望,那男子竟似是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连他挑着那两筐李子也已不见了。

    文姜环顾四周,但见绿野茫茫,一眼望不到边,却寻不到半点人迹。

    “难道他真是鬼魅不成?”文姜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她还来不及细想,就听见远处传来一个惊恐的声音:“别……别过来!”接着,便是一声震耳欲聋的猛虎咆哮。

    文姜眉头一皱,暗呼了一声“糟糕!”便提步纵跃,向声源处追了去。

    一头猛虎正盯视着面前的一老一少两个男子。他们都背着行囊,像是在赶夜路,却不巧遇上了老虎。

    少年人手持火把,壮着胆子在向老虎喊话:“你……你不要过来……”老虎似乎对这火把颇为忌惮,只是围着他们缓缓地转圈,并没有扑上去。而少年则瑟瑟发抖,火把也随着老虎的转动而转动。

    反观那老者却是淡定许多。他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看这虎,就像是看着水里的鱼一样,面上没有丝毫的波澜。

    就在双方僵持之时,文姜飞身而出,一柄寒光剑“苍啷”出鞘,直刺这虎的额头。

    在场的两人一虎都大吃一惊,这虎固然是大声咆哮,人立起来,作势就要迎着剑锋扑咬。而那老者却是奋力疾呼:“不要伤它!”

    文姜剑出了一半,忽然听到这老者的呼求也觉得诧异,便在半空中将剑一转,用剑柄狠狠地砸在了老虎的额头上。

    这一砸,文姜用了五成的力道,老虎已是一声震耳欲聋地长嘶,然后拔足就跑,转眼间就消失在了黑漆漆的旷野之中。

    少年人见自己和同伴得救,急忙迎上去拜谢。文姜将他扶住,说了两句客气话,然后转向老者,问:“敢问夫子,适才那恶虎险些害了你们的性命,你为何却阻止我杀它?”

    老人迎上前施了一礼,笑道:“老叟拜谢少姬的救命大恩。”然后徐徐解释:“这虎要伤人也是出于本欲。而它面对我弟子的火把仍不肯退去,想来是饿极了。少姬身手不凡,将它打跑已令我等不忍,又何忍于再将它杀死呢?”

    文姜将剑回鞘,笑道:“夫子心地纯善,令人钦佩。只不知你二人为何要在深夜赶路,是有什么急事吗?”

    少年人接过话来说:“我们是赶去赴魏国梁惠王之约,距离会面之期还有十日,因此才会如此仓促地赶路。”

    “哦?”文姜有些惊喜地说:“原来你们是为了去见魏王?小女也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二位能够成全。”

    老者和少年人对视了一眼,面露诧异之色,问道:“不知少姬所求何事?”

    “可否带小女在身旁,充当一个门人弟子或是书童小厮?”文姜用殷切地目光望着眼前的这一老一少,态度极是诚恳。

    少年人有些疑惑,问道:“不知少姬为何要去见魏王?”

    “这……”文姜略一踌躇,便道:“实不相瞒,我乃天下第一剑客季常的弟子,听说家师就在魏国随侍魏王,这才有此一求。家师脾气古怪,不想让弟子去看望他。但小女思念心切,才想到这一策。”

    “少姬倒是个纯孝的人。”老者一捋短须,望了眼文姜那炽热而又期盼的目光,便笑着点头:“少姬对我们有救命大恩,这点小事何足挂齿。不过得麻烦少姬改扮男装,才好与我们同行。”

    文姜见他答应,满心地欢喜,一边用头绳扎飘逸地头发一边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他们说着便一路同行。文姜边走边问:“小女文姜,不知夫子和这位小哥如何称呼?”

    少年人笑答:“我叫万章,这位是我的老师孟夫子。”

    “孟夫子?”文姜一呆,猛然想起杨朱的话来,又急急问道:“您可是曾拜在子斯门下的孟轲孟夫子?”

    老者闻言呵呵笑了起来,道:“正是呀,老叟正是孟轲。”

    “呀!听说您是孔夫子之后儒学的集大成者,今日能与您相见,何其幸哉!”文姜说着就要俯身下拜。

    孟轲忙将她扶住,说:“少姬不必多礼,老叟不过是替先师传道而已。自从犬戎乱镐京以来,天下纷扰,礼乐崩坏。先师穷一生之力,只为再造周公之制。只可惜世人多有狭隘,各国君主各有私心,以致百余年来,始终是不成体统。”

    文姜笑问:“夫子此番入魏,也是为了传孔夫子之道?。”

    “是呀。”孟轲笑答:“老叟要劝说梁惠王,复周公之礼,行仁义之政。”

    文姜又道:“可如今天下的士人,不归墨则归杨。夫子的儒学一脉鲜有人问津呀。”

    听了这话,孟轲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了,换上的是一副颇为冷峻的面孔。

    “哼!杨朱利己,无父邪;墨翟兼爱,无君邪。无父无君,禽兽邪!此二人乃是天下祸乱之首恶!老夫见了魏王,定要痛陈利害,将这二人的门人罢黜。”

    孟轲此话一出,文姜的脸色登时大变。杨朱和墨翟是文姜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此时却听孟夫子这一通辱骂,如何能让她平心静气?

    不过,她随即想到还要借助孟轲的掩护去魏国,便也只好将这口气压了下去。

    她没有接话,孟轲倒是打开了话匣子:“先师之道,不过忠恕与仁。老叟斗胆加上一个‘义’字。忠恕仁义,乃我儒家的精要。上至天子,下至庶人,若人人以此来约束自己,岂会有这么多的纷扰。”

    “小女是武人,对学问一道完全不通,夫子勿怪。”文姜冷冷地说了一句。

    孟轲一呆,再看文姜,见她只顾着低头走路,对自己说的话毫无反应,便也只得长叹一声,说了句:“要实现大同之世,道路何其远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