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一团乱麻
傅瑶自从秦叙来看过她以后，精神状态明显好了很多，正窝在家里看各种恋爱情感小说汲取经验，看的不亦乐乎，假期结束都在家接着养病。
还幻想着，等滨海明珠的项目完成，她就算在项目部站稳了脚跟，让爸爸看见她的能力，到时候就跟爸爸说秦叙的事情，说不定真的能得到同意，光明正大的去追秦叙。
哪成想，早上一碗粥还没喝完，公司大电话打过来，说盖的楼塌了，那一瞬间，傅瑶简直天旋地转。
“好好的房子怎么会塌？事故调查报告出了吗？”傅瑶质问道。
“还没有，已经联系工程部的人过去了，但是造成工人受伤，这件事瞒不住的，很快新闻媒体也会赶过去。”
傅瑶那还有心思在家看小说养病了，穿上衣服就往工地赶，一路上打了各处的电话都说事故原因不明，就是施工的时候突然塌了，重伤一个轻伤两个，动静闹得很大。
她的车开进工地的时候，很多工人都围在事故现场，受伤工人的家属坐在地上哭闹，而且已经有警察先她一步过来，在周围拉上了警戒线。
“让一让，我是天羽地产的项目总监，让我进去看看。”傅瑶从人群外往里挤，根本顾不上形象。
“您好，事故现场已经封锁了，原因正在调查，请你们尽快提交项目相关的文件，我们会一一查看。”警员上前敬礼，态度还算平和。
傅瑶机械的点着头，看着那些哭喊着的家属，心里又惊又怕，但表面上还算稳得住，勉强笑了一下说：“我们天羽地产一定会全力配合的。”
周围那些哭喊着的家属看见她被众人簇拥在中间，一股脑的冲上来，喊着叫着要个说法，傅瑶站在那看着他们脸上的眼泪，那悲痛的神情，一时间周围都是从未接触过的紧张和恐惧。
但是她却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躲避，不能倒下，甚至不能流泪，即便身体还是虚弱，仍旧攥紧了拳头给自己力量。
对着家属鞠躬，声音坚定又温柔：“我是天羽地产的项目总监，我代表天羽地产向各位承诺，此次事故的原因会尽快查清，受到伤害的工人我们会予以补偿，负责到底，请各位给我们一点时间去调查，我们不会不负责任的置之不管，谢谢，谢谢你们。”
工地的凌乱有警察维护，但此刻天羽内部的纷争，却更加甚嚣尘上，秦叙赶回总公司的时候，甚至看见老郝站在会议室外面，抽了满地的烟头。
“什么情况现在？”秦叙问道。
老郝抓了抓头发，说：“现在分公司的史好运正在里面呢，天羽地产那边的总裁，高管都到了，因为有事故现场的照片传出来，初步估计是因为用材不和标准，导致的工程质量问题。”
秦叙反应了一下，第一感觉就是不可能。
天羽地产在香港纵横捭阖这么多年，靠的就是质量和设计，这方面从未出过问题，供应商都是合作多年的老伙伴了，再怎么糊弄也不敢糊弄到天羽头上啊。
但下一秒，又感觉老郝这个想法未必不可能，因为史好运是刚刚上任的，以前的工作经验都是在项目部跟标书这些文稿打交道，建筑用材什么标准什么规格，说一句一窍不通都是高看他了，但以他谨慎的性格，不会在总监这个位置上屁股还没坐热呢，就搞幺蛾子吧。
“叫你回来是接到了劳工处协查通知，要求停工整顿，公司这边要有人内部清查，与劳工处一起查案。”老郝有点无奈：“高层点名要你，从天羽地产内部开始查。”
秦叙搓了搓手指，看向会议室的门，问道：“就史好运在吗？项目部的傅瑶没来？”
“据说直接去了工地，一会过来。”老郝又点了一支烟。
秦叙勾了勾手指，家属闹起来，再加上媒体的连环追问，不知道傅瑶能不能抗住。
“我跟你说，这件事闹得太大了，如果真的是工程部的问题，史好运这个总监刚上任半个月就得被清算，搞不好还要吃官司，这件事你可稳住了，尤其是提防史好运别让他狗急跳墙。”
秦叙闻言颔首示意知道了，其实这件事有警方的介入，公司内部的调查并不难办，只要确定了事故原因，追根溯源就行，先查账本再查人，然后直接移交警察，他身上的任务就算结束了。
只是现在秦叙不由得担心起傅瑶，这个项目几乎是她带着项目部一手创建的，还是来到天羽的第一个项目，就指望着打出漂亮的成绩呢，没想到刚施工一个月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以后想填补上这个恶劣影响，实在是不容易啊。
会议室里不时传出高声训斥的声音，一听就是地产来的几个人被教训了。
秦叙用眼神示意里面，问道：“骂人的谁啊？”
老郝吐出烟圈，半眯着眼睛说：“李董事啊，他分管地产，肯定最先出面啊，把助理团都带来了，排场大得很。”
秦叙看看手表：“咱们什么时候能进啊？就这么干等着？”
老郝点点头：“只能等着，宁可耽误点时间，也不能这时候找不到咱们，那可就替地产那帮人抗雷了。”
秦叙了然的点头，安静站在一边等着，鞋尖捻着地上的烟头，凌乱的烟灰洒在窗台上，被风吹得四处都是，可见刚刚老郝有多着急。
“科技工厂那边怎么样？”老郝问道。
秦叙漫不经心的回答：“宋奇要保人，我本来想拦着的，但是接了你的电话我就赶回来了，现在估计他已经成功了吧。”
老郝讽刺的笑着，眼神里都是对这话的不屑：“宋奇那可是在高层比你还吃香的，这么好邀功的机会，他巴不得你不在呢，就是那么个人，你当不知道就得了。”
秦叙点点头，本来也没想真做什么手脚，反正那些被他留下的人都差不多，谁走不走只能看宋奇挑谁补充进名单了。
正想着，走廊尽头传来一阵高跟鞋声，急匆匆的跑过来，一抬眼就看见傅瑶冲过来，脸色苍白，看上去病还没有好全。
“秦专员，郝总监。”傅瑶有些气喘，扶着助理的胳膊缓了好半天才喘匀了气。
看她这弱不禁风的模样，秦叙忍不住说：“下次去工地叫上安保部跟你一起，自己去危险。”
傅瑶心里压着这么大的事情，也只能勉强朝他挤出一丝笑，点了点头就进了会议室。
没过多久，就有助理出来说：“李董请二位进去。”
秦叙走进去，看着李建成坐在中间，傅瑶和史好运相对坐着，傅瑶满脸愠怒，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史好运，其他几个高管也都意味不明的坐在那，谁也不说话。
“小秦啊，这件事还是交给你，配合警方的动作查清事故原因，该追责的一定不能姑息，一会你就去天羽地产把相关资料都调阅出来，我倒要看看谁这么大胆子，赶在工程项目上做手脚。”
李建成说的一正言辞，秦叙要不是见识过他维护于照的嘴脸，几乎都要相信他这大义凛然的模样了。
“好，知道了。”秦叙回答。
“现在初步推算，是在哪方面出了问题？”秦叙问道。
傅瑶冷哼一声，开口说：“我在现场看过警方拍的照片了，大概率就是用劣质材料造成的房屋质量问题。”
“说到用料我倒是不明白了，天羽合作的建材商都是老朋友了，这么多年从没出过错，怎么如今一出事就这么大呢？”
傅瑶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史好运，对方虽然脸色平缓，但身体却非常紧绷，勉强撑着一点笑意，但额头上冒出的汗珠，更能说明他心虚。
秦叙不打算在这就开始询问，站起来说：“先去分公司看看。”走到门口突然回头说：“史总监，让人把进货单据和合同送到我的位置上。”
“我跟你一起走。”傅瑶站起来追上去。
强撑着关上门，走了十几步的，双脚一软就往下瘫，幸亏秦叙手忙脚乱的把人扶住。
按照傅瑶浸淫小说的多日猜想，这一幕应该接着来个爱的抱抱，没想到秦叙像是嫌弃似的，看她站稳以后，直接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
“病没好就出来瞎跑，别项目没查明白，你先倒下了。”秦叙松开她胳膊，冷着脸往前走，只是脚步慢了很多。
傅瑶白着一张俏脸说：“这么大的事情不来怎么办，我总不能眼看着滨海明珠就这么告吹吧。”
“不用担心，有些事做的再隐蔽，总会留下痕迹，更何况是建筑材料方面的事情。”秦叙这么说也不只是为了宽慰傅瑶，若真是工程部出了问题，史好运这个新鲜热乎的总监就做到头了。
傅瑶强撑着走到大厦门口，坐进车里：“好在现在工程才开始没多久，重新更换都还来得及。”
秦叙点点头，总公司将滨海明珠做为开发重点，投进去几十亿的资金，要是谁闹出不可挽回的幺蛾子，那是谁都保不住的。
天羽地产外面围满了媒体，保安拦在大门口，秦叙看了一眼虚弱的傅瑶，跟司机说：“拐到侧门去。”
傅瑶撑着额头，笑了一下说：“秦叙，你这么贴心，我会想入非非的。”
“你还是想想项目比较真实。”
秦叙白了她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等项目彻底转不动的那天，哭都找不着调去。
侧门向来不怎么走员工，基本上是后勤部和大食代进货用的，这里也没有记者，秦叙直奔工程部，而傅瑶在电梯门口就被助理带走了，此刻的项目部不用想，肯定乱成一锅粥了。
项目出现重大事故，能不能继续都难以预料，要针对可能出现的状况做出对应方案，并配合公关部做好面对公众的致歉。
而工程部更是一团乱麻，几个副总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大早就被夺命连环call叫来了公司，听见这么大的事勉强撑住，纷纷想自己手上那点破事有没有被牵扯进去，根本没人关心那批材料的来路如何。
秦叙先到会议室见了督办的警司，对方拿出了完整的现场照片和检测记录，建筑中所用的钢筋、水泥等都比国家规定标准差上一大截。
看着手上厚厚一沓检测记录，秦叙再稳重的表情也忍不住变了神色。
强忍着怒气，问道：“贵方要求我们做什么？”
“我们要滨海明珠项目所有的建材供应商资料，以及你们的账目、报表，以及相关责任人的名单。”警官说。
秦叙记下来点点头：“好的，我会尽快整理清楚。”
送走了警察，秦叙回到那张曾经查案的办公桌，物是人非，调查对象变了，他却没变。
“你们史总监还没回来？”秦叙问道。
“还没有。”
“去叫财务、法务的负责人，带着滨海明珠的相关材料去会议室等我。”秦叙停顿一下，接着说：“转告他们，应该出现的材料，要是少了一张纸，就直接引咎辞职吧。”
“好的，秦专员。”
史好运的新助理是个其貌不扬的男助理，看着十分沉稳，面对秦叙的时候，竟也忍不住严肃起来。
秦叙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思考这件事情的原委。
当他看见警察带来的报告的时候，就知道这件事跟史好运必然脱不了关系，更换建材供应商这么大的事情，是需要总监签字的，他不可能不知道，说不定还从中吃了回扣。
只是秦叙不理解的是，史好运向来稳扎稳打的作风，怎么就能贪这点小便宜，上任不满一个月就急着往口袋里装钱，也不像是他认识的那个史好运啊。
而且，天羽地产用的建材商都是合作多年的老客户了，贸然更换怎么可能瞒得过别人，就算没有坍塌的事情发生，也早晚都会被查出来的，这怎么看都是必然会输的一步棋啊。
秦叙向着海边的方向看去，隐隐担心，滨海明珠最终的结局现在谁都说不好，公司虽然不会轻易放弃，但也要加以制裁，傅瑶面临的境况只会越来越艰难，这件事不处理完，就算是警察那边也不会让轻易开工的。
“秦专员，人都到齐了。”
秦叙站起来正了正领带，目光沉稳冷肃，大步向着会议室走去。
推开门的一刹那，室内瞬间安静，都在看着这个被高层派来的钦差，秦叙的名声实在响亮，他们上一任工程部总监就是被他亲手送进监狱的，对天羽地产的震慑力甚嚣尘上，谁也不敢轻易放肆，哪怕在座的有两个是副总级别的人物。
“工程部将建材商的信息拿出来，法务部找双方的合同，财务核算滨海明珠到现在的所有账目，每一笔都要清清楚楚。”
秦叙坐在上首，大手一挥，下面齐刷刷的开始低头干活，不时有文件放在他面前。
建材商的名单只要一对比就能发现不同，被更换了一半以上，但是那时间很奇怪。
秦叙皱了一下眉，问道：“三个月以前就开始陆续有供应商被替换了，为什么没有当时的总监于照的签字？”
工程部来了一个副总，战战兢兢的站起来，满脸为难：“这我也不清楚，这些事情于总都是亲自抓的。”
“程序不合规范，你们分公司的监察部门都是吃干饭的吗？”秦叙将文件摔在桌面上，这天羽地产官官相护的毛病比他想像的还要深。
略微歪头，示意身后站着的助理说：“让监察部门的人自己写报告递交总公司，三天之内我要看见结果。”
不然，他是不介意亲自出手查的。
继续看着文件，史好运的签名也不是正式就任总监时出现的，而是在于照被查办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接手了，比他想象的还要早。
秦叙正襟危坐，一页页看着文件，那神情严肃的莫可逼视，双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就有人将下一份送到面前。
翻开财务报表，刚刚看了两页，秦叙瞬间睁大了眼睛，眉头紧皱在一起，抬起头问道：“这账目没有问题？每一笔流水都有主管负责人签字？”
财务部来的是莫副总监，推了推眼镜说：“一切都符合程序，相关证明我们已经在整理了，稍候就齐全。”
见秦叙板着一张脸不说话，莫副总又说：“相信秦专员也能看出来，这份报表最不正常的就在于，项目启动至今，所花费资金数目巨大，远超同体量的开发项目，只是……我们跟工程部数次沟通也没有结果，史总监又签了字，我们也只能按照规定拨款。”
秦叙看着报表上的一串数字，简直觉得史好运是疯了，如此明显的敛财手段，他都撑不到季度末的审查，就要被翻出来，真是不知道他在做些什么。
“这一笔。”秦叙指着财务报表上的一行问：“于照在两个月以前已经支付了三分之一的货款，史好运一个月以前又支付了一笔，按照工程进度来看，已经超出相关规定了，你们就没发现？”
莫副总回答说：“是这样的，史总监说因为材料的批次不同，从国产换成了进口的，需要追加货款，并且有相关的证明和单据，我们就拨款了。”
秦叙冷哼一声，什么进口的钢筋都没有小拇指粗？
只是全部核算下来，史好运给几乎所有的供应商都支付了一半的货款，而工程不过刚刚开始，就花掉了3个亿。
啪地一声，秦叙将文件拍在桌子上，说道：“明天让仓管带着你们都去盘库，我倒是要看看，这3个亿的货都在哪。”
从会议室出来，秦叙拿着报表去了项目部，这3个亿的事要告诉傅瑶一声，他们后期能放在开发上的资金已经不多了。
他走到傅瑶办公室门口的时候，里面传出一阵咳嗽声，傅瑶沙哑的声音一直在跟下属交流问题，偶尔停下来喝口水再继续。
秦叙敲敲门走进去：“傅总监，我来跟你说一下滨海明珠的事情。”
傅瑶愣了一下，就挥手让人都出去，脊背一弯，疲倦的靠在椅子上，有气无力的问道：“什么事？你这时候不应该在工程部斗智斗勇吗？”
将报表放在她面前，说：“看看这个，保证你马上精神起来。”
精神到冲出去恨不得打死史好运。
“3个亿？！”果然，傅瑶也炸了。
“这史好运花了这么多钱，是要作死吗！那我们后期开发怎么办啊，图纸都画出来了，总不能光秃秃的盖俩楼放那吧。”
傅瑶简直要晕过去，滨海明珠是一个规模不小的景区开发，不是单纯的房地产啊，总公司的预算就给了那么些，史好运自己就花了3个亿，可笑的是，如此昂贵的材料，还把楼给盖塌了。
秦叙看她还没病糊涂，能想到以后的影响，便放下心，拿回报表说：“明天我会带着人去盘库，你自己……”看着她那弱不禁风的小身板，抿了抿唇：“好好吃药吧。”
法务部的合同迟迟没送来，秦叙就觉得不对劲，但是眼看着下班了，让人去叫，都说负责人不在，下午参加会议的都是法务部的小喽啰，一个清楚内情的人都没有。
这事虽然闹得很大，但秦叙也并不打算把下班时间一并牺牲出来，只是在路过史好运办公室的时候，提醒他的助理。
“转告你的史总监，明天再不出现，我会直接让警察找他。”
九龙区放在大湾区只是一个小地区，总面积不过五十平方公里，常住人口不过二百五十万人，滨海明珠项目的坍塌事故被媒体曝光，一天的时间足以传遍大街小巷，秦叙在公交巴士上就听见身边人讨论着这件事情。
“嗨呀，开发商黑了心的，这么劣质的房子谁能放心住啊，白送给我都不要的啊！”
“听说都砸死人了，真是造孽啊！”
秦叙挑挑眉，这传的就离谱了，重伤的那个工人虽然还在监护中，但人还活着呢，要是不尽快拿出一个让人信服的解决办法来，这件事就不一定会变成什么样子了。
像往常一样到站下车，在巷子口就被张伯伯拦下，问了不少滨海明珠的事，因为涉及警方调查，秦叙也只能含糊其辞，不敢说的太详细。
拎着包走都门口，伸手在花盆底下找钥匙，身后突然出现吱呀吱呀的开门声，秦叙一瞬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拿着钥匙的手有些僵硬，愣了一会才慢慢转身。
还幻想着，等滨海明珠的项目完成，她就算在项目部站稳了脚跟，让爸爸看见她的能力，到时候就跟爸爸说秦叙的事情，说不定真的能得到同意，光明正大的去追秦叙。
哪成想，早上一碗粥还没喝完，公司大电话打过来，说盖的楼塌了，那一瞬间，傅瑶简直天旋地转。
“好好的房子怎么会塌？事故调查报告出了吗？”傅瑶质问道。
“还没有，已经联系工程部的人过去了，但是造成工人受伤，这件事瞒不住的，很快新闻媒体也会赶过去。”
傅瑶那还有心思在家看小说养病了，穿上衣服就往工地赶，一路上打了各处的电话都说事故原因不明，就是施工的时候突然塌了，重伤一个轻伤两个，动静闹得很大。
她的车开进工地的时候，很多工人都围在事故现场，受伤工人的家属坐在地上哭闹，而且已经有警察先她一步过来，在周围拉上了警戒线。
“让一让，我是天羽地产的项目总监，让我进去看看。”傅瑶从人群外往里挤，根本顾不上形象。
“您好，事故现场已经封锁了，原因正在调查，请你们尽快提交项目相关的文件，我们会一一查看。”警员上前敬礼，态度还算平和。
傅瑶机械的点着头，看着那些哭喊着的家属，心里又惊又怕，但表面上还算稳得住，勉强笑了一下说：“我们天羽地产一定会全力配合的。”
周围那些哭喊着的家属看见她被众人簇拥在中间，一股脑的冲上来，喊着叫着要个说法，傅瑶站在那看着他们脸上的眼泪，那悲痛的神情，一时间周围都是从未接触过的紧张和恐惧。
但是她却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躲避，不能倒下，甚至不能流泪，即便身体还是虚弱，仍旧攥紧了拳头给自己力量。
对着家属鞠躬，声音坚定又温柔：“我是天羽地产的项目总监，我代表天羽地产向各位承诺，此次事故的原因会尽快查清，受到伤害的工人我们会予以补偿，负责到底，请各位给我们一点时间去调查，我们不会不负责任的置之不管，谢谢，谢谢你们。”
工地的凌乱有警察维护，但此刻天羽内部的纷争，却更加甚嚣尘上，秦叙赶回总公司的时候，甚至看见老郝站在会议室外面，抽了满地的烟头。
“什么情况现在？”秦叙问道。
老郝抓了抓头发，说：“现在分公司的史好运正在里面呢，天羽地产那边的总裁，高管都到了，因为有事故现场的照片传出来，初步估计是因为用材不和标准，导致的工程质量问题。”
秦叙反应了一下，第一感觉就是不可能。
天羽地产在香港纵横捭阖这么多年，靠的就是质量和设计，这方面从未出过问题，供应商都是合作多年的老伙伴了，再怎么糊弄也不敢糊弄到天羽头上啊。
但下一秒，又感觉老郝这个想法未必不可能，因为史好运是刚刚上任的，以前的工作经验都是在项目部跟标书这些文稿打交道，建筑用材什么标准什么规格，说一句一窍不通都是高看他了，但以他谨慎的性格，不会在总监这个位置上屁股还没坐热呢，就搞幺蛾子吧。
“叫你回来是接到了劳工处协查通知，要求停工整顿，公司这边要有人内部清查，与劳工处一起查案。”老郝有点无奈：“高层点名要你，从天羽地产内部开始查。”
秦叙搓了搓手指，看向会议室的门，问道：“就史好运在吗？项目部的傅瑶没来？”
“据说直接去了工地，一会过来。”老郝又点了一支烟。
秦叙勾了勾手指，家属闹起来，再加上媒体的连环追问，不知道傅瑶能不能抗住。
“我跟你说，这件事闹得太大了，如果真的是工程部的问题，史好运这个总监刚上任半个月就得被清算，搞不好还要吃官司，这件事你可稳住了，尤其是提防史好运别让他狗急跳墙。”
秦叙闻言颔首示意知道了，其实这件事有警方的介入，公司内部的调查并不难办，只要确定了事故原因，追根溯源就行，先查账本再查人，然后直接移交警察，他身上的任务就算结束了。
只是现在秦叙不由得担心起傅瑶，这个项目几乎是她带着项目部一手创建的，还是来到天羽的第一个项目，就指望着打出漂亮的成绩呢，没想到刚施工一个月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以后想填补上这个恶劣影响，实在是不容易啊。
会议室里不时传出高声训斥的声音，一听就是地产来的几个人被教训了。
秦叙用眼神示意里面，问道：“骂人的谁啊？”
老郝吐出烟圈，半眯着眼睛说：“李董事啊，他分管地产，肯定最先出面啊，把助理团都带来了，排场大得很。”
秦叙看看手表：“咱们什么时候能进啊？就这么干等着？”
老郝点点头：“只能等着，宁可耽误点时间，也不能这时候找不到咱们，那可就替地产那帮人抗雷了。”
秦叙了然的点头，安静站在一边等着，鞋尖捻着地上的烟头，凌乱的烟灰洒在窗台上，被风吹得四处都是，可见刚刚老郝有多着急。
“科技工厂那边怎么样？”老郝问道。
秦叙漫不经心的回答：“宋奇要保人，我本来想拦着的，但是接了你的电话我就赶回来了，现在估计他已经成功了吧。”
老郝讽刺的笑着，眼神里都是对这话的不屑：“宋奇那可是在高层比你还吃香的，这么好邀功的机会，他巴不得你不在呢，就是那么个人，你当不知道就得了。”
秦叙点点头，本来也没想真做什么手脚，反正那些被他留下的人都差不多，谁走不走只能看宋奇挑谁补充进名单了。
正想着，走廊尽头传来一阵高跟鞋声，急匆匆的跑过来，一抬眼就看见傅瑶冲过来，脸色苍白，看上去病还没有好全。
“秦专员，郝总监。”傅瑶有些气喘，扶着助理的胳膊缓了好半天才喘匀了气。
看她这弱不禁风的模样，秦叙忍不住说：“下次去工地叫上安保部跟你一起，自己去危险。”
傅瑶心里压着这么大的事情，也只能勉强朝他挤出一丝笑，点了点头就进了会议室。
没过多久，就有助理出来说：“李董请二位进去。”
秦叙走进去，看着李建成坐在中间，傅瑶和史好运相对坐着，傅瑶满脸愠怒，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史好运，其他几个高管也都意味不明的坐在那，谁也不说话。
“小秦啊，这件事还是交给你，配合警方的动作查清事故原因，该追责的一定不能姑息，一会你就去天羽地产把相关资料都调阅出来，我倒要看看谁这么大胆子，赶在工程项目上做手脚。”
李建成说的一正言辞，秦叙要不是见识过他维护于照的嘴脸，几乎都要相信他这大义凛然的模样了。
“好，知道了。”秦叙回答。
“现在初步推算，是在哪方面出了问题？”秦叙问道。
傅瑶冷哼一声，开口说：“我在现场看过警方拍的照片了，大概率就是用劣质材料造成的房屋质量问题。”
“说到用料我倒是不明白了，天羽合作的建材商都是老朋友了，这么多年从没出过错，怎么如今一出事就这么大呢？”
傅瑶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史好运，对方虽然脸色平缓，但身体却非常紧绷，勉强撑着一点笑意，但额头上冒出的汗珠，更能说明他心虚。
秦叙不打算在这就开始询问，站起来说：“先去分公司看看。”走到门口突然回头说：“史总监，让人把进货单据和合同送到我的位置上。”
“我跟你一起走。”傅瑶站起来追上去。
强撑着关上门，走了十几步的，双脚一软就往下瘫，幸亏秦叙手忙脚乱的把人扶住。
按照傅瑶浸淫小说的多日猜想，这一幕应该接着来个爱的抱抱，没想到秦叙像是嫌弃似的，看她站稳以后，直接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
“病没好就出来瞎跑，别项目没查明白，你先倒下了。”秦叙松开她胳膊，冷着脸往前走，只是脚步慢了很多。
傅瑶白着一张俏脸说：“这么大的事情不来怎么办，我总不能眼看着滨海明珠就这么告吹吧。”
“不用担心，有些事做的再隐蔽，总会留下痕迹，更何况是建筑材料方面的事情。”秦叙这么说也不只是为了宽慰傅瑶，若真是工程部出了问题，史好运这个新鲜热乎的总监就做到头了。
傅瑶强撑着走到大厦门口，坐进车里：“好在现在工程才开始没多久，重新更换都还来得及。”
秦叙点点头，总公司将滨海明珠做为开发重点，投进去几十亿的资金，要是谁闹出不可挽回的幺蛾子，那是谁都保不住的。
天羽地产外面围满了媒体，保安拦在大门口，秦叙看了一眼虚弱的傅瑶，跟司机说：“拐到侧门去。”
傅瑶撑着额头，笑了一下说：“秦叙，你这么贴心，我会想入非非的。”
“你还是想想项目比较真实。”
秦叙白了她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等项目彻底转不动的那天，哭都找不着调去。
侧门向来不怎么走员工，基本上是后勤部和大食代进货用的，这里也没有记者，秦叙直奔工程部，而傅瑶在电梯门口就被助理带走了，此刻的项目部不用想，肯定乱成一锅粥了。
项目出现重大事故，能不能继续都难以预料，要针对可能出现的状况做出对应方案，并配合公关部做好面对公众的致歉。
而工程部更是一团乱麻，几个副总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大早就被夺命连环call叫来了公司，听见这么大的事勉强撑住，纷纷想自己手上那点破事有没有被牵扯进去，根本没人关心那批材料的来路如何。
秦叙先到会议室见了督办的警司，对方拿出了完整的现场照片和检测记录，建筑中所用的钢筋、水泥等都比国家规定标准差上一大截。
看着手上厚厚一沓检测记录，秦叙再稳重的表情也忍不住变了神色。
强忍着怒气，问道：“贵方要求我们做什么？”
“我们要滨海明珠项目所有的建材供应商资料，以及你们的账目、报表，以及相关责任人的名单。”警官说。
秦叙记下来点点头：“好的，我会尽快整理清楚。”
送走了警察，秦叙回到那张曾经查案的办公桌，物是人非，调查对象变了，他却没变。
“你们史总监还没回来？”秦叙问道。
“还没有。”
“去叫财务、法务的负责人，带着滨海明珠的相关材料去会议室等我。”秦叙停顿一下，接着说：“转告他们，应该出现的材料，要是少了一张纸，就直接引咎辞职吧。”
“好的，秦专员。”
史好运的新助理是个其貌不扬的男助理，看着十分沉稳，面对秦叙的时候，竟也忍不住严肃起来。
秦叙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思考这件事情的原委。
当他看见警察带来的报告的时候，就知道这件事跟史好运必然脱不了关系，更换建材供应商这么大的事情，是需要总监签字的，他不可能不知道，说不定还从中吃了回扣。
只是秦叙不理解的是，史好运向来稳扎稳打的作风，怎么就能贪这点小便宜，上任不满一个月就急着往口袋里装钱，也不像是他认识的那个史好运啊。
而且，天羽地产用的建材商都是合作多年的老客户了，贸然更换怎么可能瞒得过别人，就算没有坍塌的事情发生，也早晚都会被查出来的，这怎么看都是必然会输的一步棋啊。
秦叙向着海边的方向看去，隐隐担心，滨海明珠最终的结局现在谁都说不好，公司虽然不会轻易放弃，但也要加以制裁，傅瑶面临的境况只会越来越艰难，这件事不处理完，就算是警察那边也不会让轻易开工的。
“秦专员，人都到齐了。”
秦叙站起来正了正领带，目光沉稳冷肃，大步向着会议室走去。
推开门的一刹那，室内瞬间安静，都在看着这个被高层派来的钦差，秦叙的名声实在响亮，他们上一任工程部总监就是被他亲手送进监狱的，对天羽地产的震慑力甚嚣尘上，谁也不敢轻易放肆，哪怕在座的有两个是副总级别的人物。
“工程部将建材商的信息拿出来，法务部找双方的合同，财务核算滨海明珠到现在的所有账目，每一笔都要清清楚楚。”
秦叙坐在上首，大手一挥，下面齐刷刷的开始低头干活，不时有文件放在他面前。
建材商的名单只要一对比就能发现不同，被更换了一半以上，但是那时间很奇怪。
秦叙皱了一下眉，问道：“三个月以前就开始陆续有供应商被替换了，为什么没有当时的总监于照的签字？”
工程部来了一个副总，战战兢兢的站起来，满脸为难：“这我也不清楚，这些事情于总都是亲自抓的。”
“程序不合规范，你们分公司的监察部门都是吃干饭的吗？”秦叙将文件摔在桌面上，这天羽地产官官相护的毛病比他想像的还要深。
略微歪头，示意身后站着的助理说：“让监察部门的人自己写报告递交总公司，三天之内我要看见结果。”
不然，他是不介意亲自出手查的。
继续看着文件，史好运的签名也不是正式就任总监时出现的，而是在于照被查办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接手了，比他想象的还要早。
秦叙正襟危坐，一页页看着文件，那神情严肃的莫可逼视，双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就有人将下一份送到面前。
翻开财务报表，刚刚看了两页，秦叙瞬间睁大了眼睛，眉头紧皱在一起，抬起头问道：“这账目没有问题？每一笔流水都有主管负责人签字？”
财务部来的是莫副总监，推了推眼镜说：“一切都符合程序，相关证明我们已经在整理了，稍候就齐全。”
见秦叙板着一张脸不说话，莫副总又说：“相信秦专员也能看出来，这份报表最不正常的就在于，项目启动至今，所花费资金数目巨大，远超同体量的开发项目，只是……我们跟工程部数次沟通也没有结果，史总监又签了字，我们也只能按照规定拨款。”
秦叙看着报表上的一串数字，简直觉得史好运是疯了，如此明显的敛财手段，他都撑不到季度末的审查，就要被翻出来，真是不知道他在做些什么。
“这一笔。”秦叙指着财务报表上的一行问：“于照在两个月以前已经支付了三分之一的货款，史好运一个月以前又支付了一笔，按照工程进度来看，已经超出相关规定了，你们就没发现？”
莫副总回答说：“是这样的，史总监说因为材料的批次不同，从国产换成了进口的，需要追加货款，并且有相关的证明和单据，我们就拨款了。”
秦叙冷哼一声，什么进口的钢筋都没有小拇指粗？
只是全部核算下来，史好运给几乎所有的供应商都支付了一半的货款，而工程不过刚刚开始，就花掉了3个亿。
啪地一声，秦叙将文件拍在桌子上，说道：“明天让仓管带着你们都去盘库，我倒是要看看，这3个亿的货都在哪。”
从会议室出来，秦叙拿着报表去了项目部，这3个亿的事要告诉傅瑶一声，他们后期能放在开发上的资金已经不多了。
他走到傅瑶办公室门口的时候，里面传出一阵咳嗽声，傅瑶沙哑的声音一直在跟下属交流问题，偶尔停下来喝口水再继续。
秦叙敲敲门走进去：“傅总监，我来跟你说一下滨海明珠的事情。”
傅瑶愣了一下，就挥手让人都出去，脊背一弯，疲倦的靠在椅子上，有气无力的问道：“什么事？你这时候不应该在工程部斗智斗勇吗？”
将报表放在她面前，说：“看看这个，保证你马上精神起来。”
精神到冲出去恨不得打死史好运。
“3个亿？！”果然，傅瑶也炸了。
“这史好运花了这么多钱，是要作死吗！那我们后期开发怎么办啊，图纸都画出来了，总不能光秃秃的盖俩楼放那吧。”
傅瑶简直要晕过去，滨海明珠是一个规模不小的景区开发，不是单纯的房地产啊，总公司的预算就给了那么些，史好运自己就花了3个亿，可笑的是，如此昂贵的材料，还把楼给盖塌了。
秦叙看她还没病糊涂，能想到以后的影响，便放下心，拿回报表说：“明天我会带着人去盘库，你自己……”看着她那弱不禁风的小身板，抿了抿唇：“好好吃药吧。”
法务部的合同迟迟没送来，秦叙就觉得不对劲，但是眼看着下班了，让人去叫，都说负责人不在，下午参加会议的都是法务部的小喽啰，一个清楚内情的人都没有。
这事虽然闹得很大，但秦叙也并不打算把下班时间一并牺牲出来，只是在路过史好运办公室的时候，提醒他的助理。
“转告你的史总监，明天再不出现，我会直接让警察找他。”
九龙区放在大湾区只是一个小地区，总面积不过五十平方公里，常住人口不过二百五十万人，滨海明珠项目的坍塌事故被媒体曝光，一天的时间足以传遍大街小巷，秦叙在公交巴士上就听见身边人讨论着这件事情。
“嗨呀，开发商黑了心的，这么劣质的房子谁能放心住啊，白送给我都不要的啊！”
“听说都砸死人了，真是造孽啊！”
秦叙挑挑眉，这传的就离谱了，重伤的那个工人虽然还在监护中，但人还活着呢，要是不尽快拿出一个让人信服的解决办法来，这件事就不一定会变成什么样子了。
像往常一样到站下车，在巷子口就被张伯伯拦下，问了不少滨海明珠的事，因为涉及警方调查，秦叙也只能含糊其辞，不敢说的太详细。
拎着包走都门口，伸手在花盆底下找钥匙，身后突然出现吱呀吱呀的开门声，秦叙一瞬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拿着钥匙的手有些僵硬，愣了一会才慢慢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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