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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5章 国丧

    刘胜这话一出,众人便都明白这件事,实际上已经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人家都要去奏请太后了,外朝的意见还重要吗?

    毫不夸张的说:不重要了。

    除非太皇太后、太后要在外朝面前驳皇帝孙子/儿子的面子,就必定会顺水推舟,至少也是默许刘胜的这个决策。

    至于原因,也很简单——为什么这么做,刘胜给出了无可辩驳的理由:历代先皇有事儿没事儿给天下人赐爵,朕还不能给有功的将士们赐爵了?

    刘胜了给出的这个理由,在场众人不能说是无言以对,也起码是无可辩驳。

    一来:赐爵这件事,几乎和皇帝今晚要临幸哪个姬嫔一样,是属于绝对意义上的臣子插不上话的事。

    除非受赐者的身份有些敏感,此次赐爵可能引得天下人神共愤,否则,臣下是绝对没有插话的立场和权力的。

    更何况刘胜此番要赐爵的,是刚打了马邑大捷的有功将士们,就更让在场众人无力反驳了。

    ——皇帝老子要给有功将士赐爵,臣下却在劝阻,怎么个意思?

    ——要站在武人的对立面?

    要知道如今,是民风彪悍,国风至刚至烈的刘汉!

    后世宋、明的文武相轻,党同伐异那一套,在如今汉室根本搞不通!

    于是,在短暂的权衡利弊之后,在场公卿重臣们便出于公、私两方面的考量,一致决定对此保持沉默。

    只是在这时,在场众人却没有丝毫预料到:刘胜这好似心血来潮的举动,居然会藏有那般深远的谋划,甚至对汉室未来数百年的国运,都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

    天子胜新元二年,冬十一月初一,以北军为框架组成的车骑大军,及飞狐都尉部的代表抵达长安。

    在这一天,整个长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长安城北城墙外的渭水——其实是渭桥之上。

    大军(代表)班师,自北而来,也必定自北入城。

    确定这个消息之后,不知有多少长安百姓在这一天,爬上了城外的树上、墙上,想要一睹王师风姿。

    ——主要的,其实还是想看看得胜归来的关中子弟兵。

    便是在这万众瞩目之下,长安百姓,以及长安附近收到消息来看热闹的民众,目睹了两件大大出乎天下人预料的事。

    其一:当今天子刘胜,在奉常礼官所摆出的天子卤薄跟随下,身着麻丧、头系孝带,出现在了长安城北郊。

    其二:自天天缓缓出现的班师大军,也同样是身着白孝,且无一例外的抱着以白布包裹、挂在脖颈上的方盒。

    看到这一切之后,几乎是所有人都带着疑惑地表情,和身边的人交换起眼神。

    甚至包括绝大多数不知此间内由的朝臣、百官,也都在人群中低声交谈起来,似乎是想要打听打听眼前这一幕,究竟是刘胜又搞哪一出。

    只是不等有人打听出什么——其实也确实打听不出来。

    不等有人打听出什么,毫无征兆于城头响起的丧乐,便将一个崭新的皇帝人设,毫无保留的印刻在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脑海当中。

    即便是到了数十年后,也依旧有老者怡然自得的躺在自家院内,对身边叽叽喳喳的儿孙说道:当年,大父还是个半大小子;

    看到陛下身着孝丧,大父那眼泪啊,愣是一会儿都没停下来······

    “薤~上~露~~~”

    “何~易~晞~~~?”

    “露~晞~明~朝~更~~~复落~~~~~~”

    “人~死~一~去~何~~~时归~~~~~~~······”

    冬~~~

    冬~~~

    冬~~~······

    城墙之上钟鼓地鸣,直城门正上方的城楼之中,上百童子以稚嫩的声线,齐声吟诵着这首挽歌。

    ——薤露。

    太祖高皇帝之时,田齐后主田横为自证清白,而在得到高皇帝刘邦的征召后自杀身亡;

    而在田横以死自证清白之后,追随田横的五百门客,同时也是墨家最后的骨干力量,也在操办完田横的丧葬之事后,无一退却,俱追随田横而去。

    薤露,便是当时那五百名门客——那五百名身负墨家最后希望的星星之火,为自己的伯乐:齐王田横所作的挽歌。

    当年,这件事还在全天下范围内引起极大的轰动。

    只是墨家——将最后的火种扔进田横墓穴之中的墨家,并没有因为此事,而得到在汉家显名的机会。

    留下的,只有那五百门客追随田横而死的传说,以及这首早已为天下人传唱的挽歌薤露。

    到了如今汉室,挽歌薤露已经成了丧葬礼上不可或缺的一环。

    只是在朝堂层面的正式场合,薤露的出现,过去只代表着一种情况。

    ——国丧。

    天子或太后、太皇太后驾崩之后的国丧······

    “赳赳武夫~”

    “国之干臣。”

    “——马邑一役,朕,痛失数千肱骨、臂膀!

    “国!痛失柱石、栋梁数千!

    ···

    “穆穆天子,居于庙堂之高,处秦中之远;”

    “赳赳武夫,事于行伍之中,马革裹尸还。”

    “——呜呼哀哉!”

    “——呜呼!悲哉······”

    明显高亢到非凡人所能发出的声线,将周遭群众的视线迅速吸引。

    循声望去,便见少年天子身着孝丧,满面肃容,于御驾前室战的笔直;

    御驾两侧,是八个巨大的铜制喇叭,将少年天子仍带些许青涩的声线,尽量传的更远些、传到更多人耳中。

    而在御驾之后,于直道两侧夹道而立的朝臣百官,则都目瞪口呆的注视刘胜片刻,旋即便讳莫如深的低下头去。

    ——城楼上那三百童子,是太祖高皇帝曾喜爱万分,且保留至今,负责日夜于高庙吟唱的唱诗童子;

    大军班师,先举丧而将庆典延后,更是前所未有的殊荣。

    而天子亲出城门,身着孝丧相迎······

    “陛下这是······”

    “欲举国丧?”

    发现自己居然有了这个念头之后,公卿百官们都赶忙摇了摇头,将这个疯狂的想法甩出了脑袋。

    ——怎么可能?

    国丧,那是天子礼!

    除了天子,也只有“礼同天子”的太后、太皇太后受得起;

    刘胜再怎么想要邀买人心,再怎么想表达自己对武夫的重视······

    冬~~~

    冬~~~

    冬~~~~~~

    正当百官众人暗下说服自己“不会是这样的”的时候,城楼上早已散去的钟鼓之身便再次响起。

    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让朝臣百官们万般无奈的接受一个现实。

    ——大家伙儿猜得没错;

    当今,恐怕真的是想要举国丧······

    在满朝公卿百官、功侯贵戚,以及数以万计的民众注视下,天子胜自御驾前室走下,旋即如一位为长辈操办后世的子侄般,满目哀痛的将双手抱于腹前,甚至是稍躬了躬腰。

    约莫三五息之后,早已抵达渭桥对岸,正静静等候之令的“送葬队”,也终于在车骑将军郅都得率领下,一个接着一个走上渭桥。

    也几乎是在郅都踩上渭桥的同一时间,城楼之上,再次响起唱诗童子们那明明稚嫩,此刻却令人莫名哀沉的声调······

    “岂曰无衣~~~”

    “岂曰无衣?!

    “——王!于!兴~师!

    “——修!我!戈~矛!

    “——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

    ···

    “岂曰无衣~~~”

    “岂曰无衣?!

    “——王!于!兴~师!

    “——修!我!矛~戟!

    “——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

    ···

    “岂曰无衣~~~”

    “岂曰无衣!

    “——王!于!兴~师!

    “——修!我!甲~兵!

    “——与子偕行!

    “岂曰无衣······”

    “岂曰无衣·········”

    秦风《无衣》响起,这下连围观的群众们,都无法继续保持澹定了。

    “陛下竟然······”

    “《无衣》,可是秦风啊······”

    “陛下为了武人,居然愿意做到如此地步吗······”

    年轻一点的人,想的还是这首秦风《无衣》出现在汉家的官方正式场合,是否有些许不合适;

    但有一些年纪大的人,已经将老脸藏在了身前者的背后,低头暗自抹起了泪。

    秦亡汉兴,已经过去了六十多年的时间;

    但世代居住在关中的,其实还是几十年前的老秦人。

    甚至就连关中,曾经也不怎么被天下人称之为“关中”,而是被称为:秦中。

    对于秦,每一个老秦人的感情都非常复杂。

    如今尚还在世的人当中,最老的那一批,对秦或许是恨其不争,又或许是对始皇嬴政用之如锱铢,弃之如敝履的不满;

    相对没那么老,大致出生于秦汉之交的人们,则大都是从父祖口中听说过那段往事,虽然对自己“秦人”的身份没什么归属感,但也会在内心深处留有疑惑:秦,到底是个这样的世界?

    而对再年轻一些的人,尤其是四十岁以内的人而言,秦,真的就只是父祖口中的传说。

    但不可改变的是:秦人,终究还是秦人;

    即便曾被始皇嬴政辜负,甚至伤害的体无完肤,老秦人,也终归是老秦人。

    当听到这一首秦风《无衣》时,不知有多少华发老者颤巍巍抹起泪——这是对过往的追忆;

    也有不少发须杂白的老人,不知怎的就红了眼眶——这是深藏于灵魂深处的认同。

    至于那些“年轻人”,则是在为眼前这一幕而感到神伤。

    也就是在这时,内着军袍,外批麻丧,头系孝带,腰系数枚银印的车骑将军郅都,终于出现在距离刘胜所在的御辇二十步的位置。

    “车骑将军雁门守臣郅都!”

    “奉太祖高皇帝诏谕,亲送材官校尉甲队司马秦牧,荣归故里!”

    ···

    “上将军飞狐都尉臣张诩!”

    “奉太祖高皇帝诏谕,亲送甲盾都尉丙部校尉乙队司马监军赵开,入朝受封!”

    ···

    “左将军弓高侯臣韩颓当!”

    “奉太祖高皇帝诏谕,亲送北军中垒校尉丁队甲曲曲侯卫去疾,班师回朝!”

    ···

    ···

    “右将军臣······”

    “奉太祖高皇帝诏谕······”

    ···

    “后将军臣······”

    “奉太祖高皇帝诏谕······”

    ···

    ···

    ······

    以郅都为首,张诩、韩颓当等人跟随,并由马邑一战有功将士组成的送葬队,次序自渭桥走入长安。

    而在这个过程中,每当有一个人名被朗声呼号而出,站在御辇前的少年天子,都如同丧葬之礼时迎来送往的子侄,朝那一方方木盒的方向躬身作揖。

    直到最后一方木盒,也被最后一个看上去十八九岁的儿郎抱入长安城,少年天子才满目哀痛的折过身;

    ——却并没有乘坐御辇,而是手扶着御辇一侧的诡木,一步步缓行向未央宫的方向。

    在“马邑大捷”的消息传回时,长安城曾有过许多憧憬。

    人们憧憬这一场大捷,会让全天下人都神清气爽好一阵!

    畅想过未来,便不再是汉家出嫁公主,而会是匈奴人反过来嫁女来长安;

    更有一些贪嘴之人,还在暗中祈求刘胜能趁着高兴头,颁诏大哺——允许,并赐酒给长安的民众喝个痛快。

    但在这一刻,笼罩在整个长安城方向的,只有无尽的哀沉,和无际的沉寂。

    送葬队伍跟着郅都一路走,并有少年天子亲自“断后”,沿章台街向前走着;

    走到长乐宫西宫门时,便见一名郎官自宫门内小跑而出。

    “太皇太后懿旨~”

    “国有忠臣,天下之大幸;忠臣归天,社稷之大哀。”

    “乃奉太祖高皇帝、太宗孝文皇帝、孝景皇帝遗志,赐为国捐躯之忠臣义士冥灯各一。”

    “忠臣之骨陪葬茂陵,尊神主牌于高庙,受后世子孙供奉,血食三牲不绝,与国同休~”

    于是,在来到章台街和蒿街的交叉口时,送葬队伍并没有折道向未央宫的方向,而是继续向前走去,沿着长乐宫一直走到长安南城门附近。

    也是直到这时——直到送葬队伍在太祖高皇帝刘邦的高庙外停下,刘胜的身影,才缓缓走到了送葬队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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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胜什么也没说;

    只绷着脸,微微一颔首。

    片刻之后,便是尚书令汲暗悠长悦耳的音调,于高庙上空响起。

    “陛下诏谕~”

    “诏曰:国失栋梁,朕心甚哀;”

    “乃令马邑一役,凡参战将士,上至车骑将军,下至运粮民夫,皆赐爵一级。”

    “因战伤、残者加,战殁之忠臣义士倍之······”

    ···

    “凡英烈之属,皆与月米五石,钱三百,岁与布一匹,肉二斤。”

    “敢有欺英烈之属者,首犯,夷三族!从犯,斩弃市!

    “地方郡县连坐,主官坐罪,长吏免职,包庇者同罪!

    “英烈之身后事,皆出内库钱以置,勿有所省。”

    “乃令天下:凡汉之土、凡汉之民,其举国丧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