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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探亲

    暑假前,姜广才对六队的骨干进行了一次全面的换血,在见习营层面,除了高智一人保留以外,其他所有人全被替换。从新一届的骨干名单来看,一些平日在队里群众基础较差的竟然被推上了骨干岗位,很多学员不敢出声,只能选择沉默。雷晓波推荐的人选除了高智一人,其他一概没上。而且,让他感到颇为苦恼的是,队里原教导员张成山因为家中爱人病重,大队决定临时从其它单位调整一名干部来担任六队教导员。新教导员上任后,并不怎么管事,雷晓波这批学员平时也能看出来,不是新教导员不想管,而是姜广才根本不让他管,队里很多重大的决策或事情,基本全是姜一个人说了算。

    雷晓波曾经和高智一起去看过张成山的爱人。在医院里,雷晓波才知道:教导员的爱人得了乳腺癌,幸运的是,属于早期。手术结束后,需要在医院化疗一段时间。

    看到老教导员的那一刻,雷晓波很心疼,往日阳刚、帅气又颇具文艺气息的张成山此刻看上去苍老了很多。雷晓波知道,教导员有一个两岁的女儿,因为爱人生病,只能将女儿先放在农村老家由老人暂时抚养。

    张成山见到他们时,脸上闪出了一丝久违的笑容:“你们俩怎么来了?”

    “知道嫂子病了,早就想过来看看,今天正好是周末,我们俩跟队里请了个假,嗯……嫂子现在好多了吧?”雷晓波轻声地问。

    张成山说:“嗯,好多了,下周再做一次化疗,医生说就可以出院了。”

    三个人聊了一会后,高智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毕竟不能影响教导员爱人休息。

    离开时,张成山将他们送到医院门口,突然叫住他们两个,说:“晓波,高智,队里的事情我很早就听说了,姜广才我还是比较熟悉的,怎么说呢……”

    张成山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烟抽了起来。雷晓波觉得有些奇怪,教导员似乎欲言又止,还有,好像自己从来也没见过他抽烟。

    张成山吸了几口后,掐灭烟蒂,继续说:“上个月他到我这来看了一次,我当时委婉地提了一下,他没说什么……这个人我到院工作的第二年,跟他打过交道,也和他……有过矛盾……我家里现在这种情况,估计是一时半会回不去了,平时若有事情,可以多向你们的老队长张志强请教……晓波,高智,你们俩都很优秀,还有一年就要毕业了。尤其晓波,好好准备保研,依你的水平,肯定没问题。高智,你也要努力一下,学习的底子并不差……”

    雷晓波发现教导员的很多话好像只说了一半,他心里知道,教导员一定是有难言的苦衷。

    高智正准备对张成山说雷晓波的保研估计有问题,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雷晓波拦了下来,他用眼神示意了下高智,意思是让他别在教导员面前说这些事情,毕竟,教导员自己现在也挺艰难的。

    临别前,雷晓波对张成山说:“教导员,我和高智一日是您的兵,永远都是您的兵。学生期间,我们也没攒多少钱,刚才在嫂子的枕头底下塞了一点,除了我和高智以外,还有队里其他一些战友的,您别嫌少,纯粹就是我们的微薄心意!”

    张成山既感动,又生气:“你们的心意我领了,这些钱我不会要的,等你嫂子出院,到时再还给你们!”说完,他头也不回便走了。雷晓波蓦地发现,教导员在转过头的一刹那,眼圈是红的。

    暑假来临之时,雷晓波打算背着家里,偷偷地去趟宁波看看林梦雪。整个上半年,他发现自己跟她的通话时间加起来都不超过一小时,还有上次给她写的那封信也没有回。雷晓波推测,林梦雪那边一定是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不然,以她的个性,不可能会是这种状况。

    雷晓波的推测是完全有道理的。林梦雪这半年好像突然变成了一个犯人,不仅在家中打电话被严控,就连在公司同样如此。家中还可以理解,但在公司即使是一个业务上的电话,也总会有人非常警觉。后来,她才知道,一切都是汪向东的原因。

    春节回来后,汪向东加紧了对林梦雪的攻势,有时甚至直接到她家里做客吃饭。林梦雪奇怪的是,自己的父母并不反对,而且还很乐意让他来家里。一开始,她并不清楚,一切都是自己母亲在背后攻关的结果。

    汪向东这个人,李士娥还是了解一些的。女儿有一段时间因为刘万鹏的突然到来,有些担惊受怕。汪向东知道后,每天下班,都会亲自送她到家门口。来来往往几次后,李士娥便认识了汪向东。后来她无意中了解汪也是老家古城的,心里便对这个彬彬有礼、极为儒雅的男孩有了好感,只是当时女儿心中一直念着雷晓波,这才没说什么。过完年从老家回来后,她和丈夫谈起这事,林家远说可以先看看。结果见面后,印象极好,无论长相,学历,人品,最重要的还有事业都很不错,女儿若能跟他在一起,肯定会很幸福的。

    于是,趁着林梦雪没在意的时候,李士娥偷偷找到了汪向东,她也没直接提,就跟汪说:女儿比较单纯,很多事情还希望他这个老乡,也算她的哥哥吧,平时多照顾照顾。汪向东是个聪明人,心想这不是天赐良机吗?于是只要有机会,便会找各种理由到林梦雪家中。时间一长,林家远夫妇越来越觉得汪向东靠谱,不仅谈吐举止不凡,有远大抱负,而且还做的一手好菜好饭。林家远只要不出车的时候,汪向东便会找各种借口从外面带酒,自己到厨房做上一桌丰盛的家宴,陪着林喝上几杯。试问这样的男子,哪个做岳父岳母的不喜欢呢?

    就这样,林梦雪感到自己的个人空间一点一点被挤压。在家中,有父母;在公司,有汪向东。周末即便自己想出去打电话,母亲都会以各种理由阻拦。另外,即使自己找到间隙偷偷溜出去,由于和雷晓波的时间有时不能正好重叠,所以两人的联系越来越少。至于雷晓波的那封情书,她也是隔了两个多星期才收到的。本来想回,可在家中根本无法静下心来,母亲的严管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有时她也朝家里发火,但李士娥每次就反问她:雷晓波的父母同意吗?一句话便让她无言以对。

    当然汪向东所做的一切,林梦雪根本不为所动,在她心里,除了雷晓波,谁也无法进入到她的感情世界。即便这半年没能和他怎么联系,自己也深信:他一直爱着她,想着她。

    然而,每每想起雷晓波家里,她心里就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压抑感。尤其前些日子,大伯林家成到她宁波家里,说的那些话,让她的父母更加坚定决不允许她和雷晓波有任何往来,这令她感觉到了深深的绝望。

    那天,林家成在她家吃饭时说:上半年有两次去医院看病,碰到了雷晓波的父亲,交谈中还是发现雷建国极其反对两个孩子之间的交往。另外还有一个叫蔡乐山的放射科医生,也委婉地跟他说了雷建国家里的情况。

    林梦雪猜测,蔡乐山应该就是蔡玉的父亲。她的父母听后,当场就严肃地警告她:若今后发现她再和姓雷的往来,家里不会给她留任何情面。另外,为了缓和女儿情绪,也常鼓励她多和公司的汪向东处处,小伙子很不错,比那个姓雷的优秀多了,而且两人工作单位还在一起,也不用担心自己今后被解雇,因为他们看好未来汪一定能成为公司的中坚力量。

    放假前,雷晓波联系到了林梦雪,他说回家前,自己想去趟宁波看看她。虽然林梦雪心中极其渴盼他能过来,可是一想到家中和公司的状况,只能无奈地对他说再等一段时间,因为这次若过来,不仅家里,甚至连公司都不一定能给她假陪他。

    雷晓波有些无奈,没办法,只能先忍住思念,以后再找机会吧。临行前,他想起两个人:舅舅余慧泽和六叔雷建安。舅舅春节没有回老家,自己正好利用学生时代最后一个暑假的机会,去看看姥姥和舅舅他们。另外听说六叔的部队已经整编到江苏无锡,如果可能,从上海返回老家时,正好路过那里,可以去看看六叔,顺便寻找下儿时的记忆。

    下定决心后,他先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刚开始母亲还有些不相信,以为又是借口,最后经过雷晓波再三解释,母亲这才同意。

    坐了一夜的火车,雷晓波到了上海火车站,找到去往奉贤的车站后,便买票上车。姥姥和舅舅对于雷晓波的意外到来极为高兴,尤其舅舅家大儿子余家宝,看见雷晓波给他买了那么多好吃的,一个劲地叫着“晓波哥哥真好,晓波哥哥真好”。

    吃饭的时候,舅舅告诉雷晓波:“家宝在上海这边估计念不下去了?”

    雷晓波很奇怪,问:“为什么?家宝在上海这边学校成绩不是非常优秀吗?我听妈讲他还经常被学校选为代表到上海市游览参观哩!”

    余慧泽说:“家宝下学期就上初中了,上海市这边规定,初中如果不是本地户口,基本是上不了本地中学的,另外,即使在这里上了,高中肯定还要回老家读,上海市高考又是单独的,所以我考虑让家宝下学期回老家,在你大姨家先住着,你姥还有舅母没法回去,这边还有家乐、家琴要照顾。”

    “可是让家宝一个人回去,你放心吗?”雷晓波问。

    余慧泽无奈地说:“不放心也没办法,家宝的学籍已经办好了,后面交给你大姨父他们我也放心!”

    余慧泽口中的“大姨父”指的就是赵文龙的父亲赵子汉,一直在老家一所小学当数学老师。

    “可我感觉家宝要是能继续留在上海这边,应该会有不错的发展,回去的话,我担心……”雷晓波本来想说担心表弟家宝会因为农村的教育质量问题,影响今后的学习,可觉得讲出来似乎有些不妥。

    余慧泽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晓波,我何尝不明白这个理,没办法,家里现在就这个条件,以后就看家宝自己了!”

    雷晓波的担心是有道理的,这些年老家一些亲戚朋友的孩子本来在外省上的好好的,结果在小升初时因为各种原因,不得不选择回到老家就读。结果一些本来很好的苗子,突然没有了父母的照顾,有跟着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也有跟着亲戚的。最后,学习成绩一落千丈,有的甚至连高中都没考上。林梦雪就是其中一个典型的例子。

    在中国这样正在经历经济快速发展及转型时期,在外务工的农民越来越多,这些人已经作为一个特殊的群体存在于大中城市的角角落落。而在这些打工者的身后,有着数千万未成年的子女。这些孩子是一批游走于城乡之间的特殊群体,他们的教育问题也是这些流动打工者的心头之痛。农村教学资源的落后,城里教育资源的限制等等,都让这些常年没有父母关爱的孩子与大学梦想渐行渐远。雷晓波常想,这些打工者为城市的建设和发展做出了巨大牺牲和贡献,付出了辛苦的汗水,十分不容易,按说每个人都享有公平接受教育的权利,可为什么在城市中还要区别对待呢?

    雷晓波曾和高智专门聊过这个话题,高智说他也是从农村走出来的孩子,当时他的一句话让雷晓波特别震惊。

    高智说:“晓波,咱们中国有句谚语叫‘寒门出学子’,我感觉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可能寒门再也难出学子。”

    雷晓波极为惊讶,问:“不会吧,家境越贫寒的人越懂得读书的不易,他们的努力程度肯定超过很多普通人,怎么可能出现你说的那种情况呢?”

    高智无奈地笑了笑说:“我不知道你们老家学校的情况,我曾经上过的小学以及初中,几乎好的老师都被挖走了,能去县里的去县里,能去省里的去省里,甚至还有到外省的,你想想,这些优秀的老师一个个都走了,农村孩子的教育质量如何保证?现在我感觉越好的学校越好,越差的学校越差,根源就是典型的教育资源不均导致的。”

    高智的一席话让雷晓波陷入了沉思。高智说的的确没错,就像自己当年所在县一中,集中了全县最优秀的教师资源,不仅如此,还汇集了全县所有从各乡镇初中考取的高分学生。但就是在这样的学校,自己当年的班主任因为出色的任教能力,最终被省城的一所重点中学挖走。所谓“人往高处走”,如果上层不能做到宏观把控,其结果只能造成落后地区的教育资源越来越匮乏。

    雷晓波听到舅舅的无奈之后,便说:“舅舅,我个人建议不行的话,让舅母回老家带三个孩子,你们在外打工的目的不就是想给孩子创造更好的条件吗?孩子培养好了,你们老的时候也就没什么负担了。家宝那么聪明,绝对是重点大学的苗子,万一他离开你们到老家不适应,那损失可就太大了。”

    舅舅余慧泽叹了口气,说:“我倒是想啊,你舅母在这边一个月的收入有时比我还多,现在若回家只能种田,也挣不了几个钱,家里三个孩子,靠我一个人养活一家,压力实在太大!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雷晓波知道舅舅说的都是大实话,舅母比较能干,在好几家做钟点工,主要是帮着做饭和打扫卫生,一个月收入还不错。农村那十几亩地粮食,每年的确卖不了几个钱,这还得祈祷不发生天灾,否则,很可能血本无归。这也是近些年家乡很多人出去打工的主要原因。

    在舅舅家待了两天后,雷晓波决定离开,前往无锡。临行前,他给六叔打了个电话,确定可以去后便买了火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