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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魂有所归

    烈日当空,均匀炙烤着世间万物,似那炉上的炭火,无情又带着无法拒绝的热辣。水乡州的烈阳更似那心头火,由内而外,令人两面受灼。

    风微起,卷起千层浪,激出一席浑浊反常的凉意。

    小江湖宫的马车已行了几日,慢悠悠赶赴云州。

    马车中仅有栾沁瑶及白梦渺二人,聚法堂虽是小江湖宫的核心之地,却仅做发号施令,大多数武力都分散于其他更需要武力的堂口。

    白梦渺驾着马车,手中的白色丝绸蒲扇煽动着,驱散汹涌如烈火的热浪,身旁那个通体雪白的罗盘被随手放在一边,已至道境的本命之兵,此时仅作为指向用的指南针。

    栾沁瑶侧卧在车厢中,目光涣散,手中泛黄的古朴剑经已不知多久未曾翻页。

    车身骤停,栾沁瑶身躯一震,伸出手按在身下的凉席上,微微皱眉看着车门口悬挂的珠帘。

    发生了何事?

    车外,传来白梦渺的娇叱:“你是何人?为何阻我?”

    谁?

    栾沁瑶掀开珠帘,通体雪白的道境罗盘已在白梦渺手中,指针缓缓旋转。抬头看去,路中间不知何时拦着一个头戴白色纱帽,身披白色斗篷的人。

    这人不热吗?

    栾沁瑶微微拧眉,这人突然出现拦路,可不像是好人。

    白衣人纱帽微动,帽檐下那个荡在胸前的紫色流苏轻轻摆动。

    “来劝你们离去。”

    细微的声音在二人耳畔响起,如泣如诉,若非仔细倾听,怕是根本捕捉不到这道呢喃细语。

    栾沁瑶抬手按在白梦渺手臂上,阻止了她的动作。

    那道境的罗盘指针转动,正是捕捉不到眼前人位置的表现,万不可轻举妄动。

    “你是谁?为何要劝我们走?你莫非是知道我们要去往何地?”

    栾沁瑶一连三问甩出,便坐在马车另一边,静静等待着眼前人回答。

    “鬼门关,危矣。莫往之,速离。”

    幽怨的声音响起,似悲似喜,雌雄难辨,断断续续。

    栾沁瑶与白梦渺对视一眼,实在摸不清眼前人的路数,不是传音,只觉得声音虚无缥缈,琢磨不定。

    “鬼门关是什么地方?”

    栾沁瑶再度出声问道。

    白衣人站定一会儿,似是不耐,抬起汇聚灵气的右手,路边一颗青壮高树连根拔起、倒飞而出,向着白衣人手边飞行,枝叶散落,最终化作一柄三尺木剑。

    “点化?”

    栾沁瑶眼眸微张,这熟悉的手段。

    她并没有坐以待毙,素手扬起,袖中朴素长剑已落入手中。长剑三尺,像是街边无名的铁匠铺随意打造出来的一样,剑身约摸一指半宽,细长坚韧。末端处没有护手,也不见剑柄,似乎蓝色丝绸将其裹住的地方,便是剑柄。

    半丈剑气无声无息自剑中激射而出,向白衣人面门削去。

    白衣人不闪不避,手持泛着灵光的木剑直直刺来,刺断剑气,划开热浪,仍旧去势不减,似是不达目标处,那便誓不罢休。

    栾沁瑶目光清冷,定定看着白衣人,对迎面而来的剑尖视而不见,仿若要从那轻纱缝隙中看出此人面容一般。

    白梦渺轻喝一声,剑指自罗盘指针上抹下一寸灵光,弹指飞出,马车前三尺处化作泥潭一般粘稠,刺来的剑难以再进一寸。

    栾沁瑶剑如惊鸿,划向白衣人面前白纱,却似打在瓷器上一般,触之即碎。

    白衣人化作白色流光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只是二人耳畔回响的黏腻声音,让她们知道,有个突然出现的白衣人与她们各自对了一招。

    莫去云州。

    白衣人消失,化作的流光也消散,那声似恳求般的细语也做不到绕耳三日,最终湮灭在耳边。烈日依旧如火刺般毒辣,热浪却似乎随着方才一霎的搅动更加热切。马未惊,车未散,路程却变得扑朔迷离。

    “瑶瑶姐,鬼门关是什么地方?”

    白梦渺似乎未受到方才惊心动魄的激战影响,盘膝坐在马车一边,手中的蒲扇依旧灵动活泼,原本罗盘放置的地方让给了栾沁瑶,只好委身在她双膝之上。

    声音轻若微风拂柳,却遮盖马蹄的哒哒声,传入耳中。

    栾沁瑶抬手挑开额前被迎面微风吹散的碎发,有些走神。

    白梦渺没有听见回应,扭头看了过去,这女人又目光涣散,好似没有听见她的询问。无奈之下,只好伸手抓住瑶瑶姐的肩膀,轻轻摇了两下。

    栾沁瑶回过神,独自黯然神伤,轻声道:“很多年前,似乎听兄长无意间提到过。”

    声音中的哀伤传递给白梦渺,手中那团灵动的白色丝绸蒲扇也变得萎靡不振。

    兄长自然不是栾沁瑶的哥哥,但同样是白梦渺的兄长。

    “可……这和云州有什么关系?”

    那白衣人独自而来,虽有伤人之能,却无伤人之意,留下几句不清不楚的话,又匆匆离去,是真是假,委实难辨。

    栾沁瑶将荡在车外的纤细双腿抽回车上,轻轻抱住,将下巴垫在双膝上,语气带着些怀念:“昔年,武府未成,我年长你们两岁,接触兄长的时间比你们要早,那时仍旧是那座古老的武宗,而你们则是武府的第一批学子。兄长入道之时,曾与祝师姐有过一场对话,具体内容我早已不记得,大概意思就是,他看见了人间少了点东西,一个入口以及一个出口。我并不知晓兄长所言的入口与出口是什么,因为兄长还未细说,便被祝师姐匆匆带走,说是给他弄来了新的茶叶,祝贺他入道。”

    白梦渺轻笑道:“兄长喜爱茶水,却不爱茶叶,祝师姐怕是要白折腾一场了。”

    栾沁瑶也驱散了些阴郁,露出明媚的笑意,兄长厌酒喜茶,却对茶叶弃之如敝屣,也为不少人所诟病。

    “后来,我入道时,请教了兄长这个问题,我虽与兄长一样是气修一脉入道,却不曾发觉这所谓入口和出口的问题。那时,兄长问了我一个问题,生之何来,死亦何去?”

    白梦渺听到此处,隐约想到了什么,试探问道:“怎么听起来这么像化星三问?”

    栾沁瑶点点头,她与白梦渺曾去青松观拜访,见着兄长那位修道有成、风华绝代的师姐,也见着大殿中兄长那位羽化飞升的师尊雕塑。

    她们在祭拜流渊道长的时候,见着流渊石像底座下刻着一行小字。

    上书:

    日月安属

    列星安陈

    天发地出

    我之何来

    后来二人结伴请教兄长,兄长笑着告诉她们那叫化星三问,随后又告诫她们修道一途,多有疑问,或可不求甚解,莫要深思。

    栾沁瑶又说道:“连兄长都不知道的问题,我自然也不知道。兄长又告诉我,人死后会化作残魂,残魂应该有个去处,可这个地方的入口不见了。而人在成为人之前,也该有个出口,这个出口也同样不见了,兄长也不知道它们去了哪里。但是他跟我说,找到这两个出口,便是他的道。人死后的残魂会再度成为生者,而生者又终将在死后化作残魂,如此反复,即是轮回之道,也是兄长毕生所求之道。”

    白梦渺听的毛骨悚然,忍不住问道:“瑶瑶姐,你觉得这可能吗?”

    生即是死,死即是生?

    那岂不是不死不灭?

    栾沁瑶的目光古井无波,当然不可能,因为兄长死了。

    “兄长曾说,他的道出了问题,这个问题很严重,直接导致他的大道有缺,这是你也知道的问题。”

    白梦渺点点头,不仅她知道,武府走出来的几个武魁谁人不知?

    兄长甚至为此散功重修,却也始终无法完善大道。

    “某一日,兄长又跟我聊起了这件事,问我知不知道鬼门关。”

    白梦渺努力支起耳朵,一个字都不想落下。

    栾沁瑶柔柔笑道:“我自然是不知的,于是兄长跟我说,传说中鬼门关,便是人死后化作残魂所去之地的那个入口。”

    白梦渺赫然抬头,想起白衣人的话语,骇然道:“鬼门关在云州?”

    栾沁瑶抿了抿嘴唇,她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是现在看来,有一些人比她知道的还要多。

    “兄长说那只是传说,后来我查遍古今收藏,也找不到有关半点鬼门关的文字记载。为此也曾去过上贤学宫,道门我不知道在哪,但是微雨知道,所以曾拜托微雨查阅,鬼门关三个字,却始终未能得见。不过也并非是没有收获,我对比了一些文献,发现近年来天地有所变化,而这个变化就在兄长的师尊飞升以后发生的。”

    栾沁瑶神色有些疲惫,似乎是很久没有想过、说过这么多事情了。

    白梦渺目光闪烁,天地间有变化她曾有察觉,她是阵修,对天地气机更为敏感,据一些古老阵法来看,似乎古时表现与今有所不同,就好像一些气机符文,在当今天地间表现的有些异常活跃。

    “在流渊道长飞升之前,天地间游荡有很多残魂,肉眼可见,那些残魂都是人死后所诞生的。而自流渊道长羽化飞升之后,世间就再也见不到这些残魂了。也不是说完全见不到,刚死的人,还是会有残魂出现的,不过时间上看来极其短暂。”

    “这便是兄长言语中的魂有所归。”

    栾沁瑶突兀间红了眼睛,像是染了红妆,豆大的泪珠自眼中滑落,哽咽道:“兄长说,朝闻道,夕死可矣。兄长他,可能在死前,完善了他的大道。”

    白梦渺胸膛中升起一股气,似乎不吐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