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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祖传癞蛤蟆

    阔别已久的青云别院,上次踏进来时,已是四个月前。

    上回离去时还是初夏,如今便入了秋,漫山遍野的金叶瑟瑟摇着,秋高气爽,金桂飘香。

    萧瑛儿的脚自打几年前便已是落下了病根,如今借着坠崖之故,倒也是方便遮掩了。

    只是这跛脚落到叶岚岫眼中,一摇一晃,似是在她心尖上碾。

    萧瑛儿不愿让他人搀扶,便自己慢慢走在前头,从前其实没这么严重的,如今……拜皇兄所赐,八十大板,险些去了她半条命,萧瑛儿眸光一黯,袖下的手指紧攥了攥。

    她在游廊下径直走着,赵觅芙她们不远不近地缀在身后,瞧那副摇摇欲坠地小身板,赵觅芙忍不住心疼道:“唉……上回来堂姐还活蹦乱跳的,这回就成这样了……”

    叶岚岫斜她一眼,沉声道:“管好你的嘴。”

    赵觅芙嗔怪地看她一眼,哼唧道:“是是是,我又不是个傻的,难不成还要到堂姐面前吆喝?”

    此番出城,还是皇后亲自去求的,想着瑶儿既已答应和亲,旁的事便也由着她去吧,还能再任性多久呢?

    老母亲掬一把辛酸泪,去向齐帝求了恩典。

    换作往日,以瑶儿那副上蹿下跳的性子,进出宫门宛如无人之境,压根没人敢拦着。如今被拘在这玉笙殿里,怕又要闷出病来,再加上这里里外外还有无数禁卫军把守着,当真同坐牢无异。

    眼瞧着那孩子脸色苍白得跟纸似的,人也终日恹恹地,皇后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好容易从岚岫那听到她想的心愿,便是说什么,也要替她完成才是。

    齐帝自这两次争吵,父女二人关系便已到达了冰点,二人一样拧巴着,谁都不肯低头。加之上回,萧瑛儿又亲自跑来御书房跟他闹了个没脸,齐帝素来的处事原则,便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如今对着萧瑾瑶的一腔愧意便也收了起来,直到出嫁之前,都随她自生自灭。

    如今出趟宫门,更是生怕这丫头再溜上一回,派了三队禁卫军前前后后跟着,一待他们进了青云别院,便围了个严严实实。

    简直插翅难飞。

    萧瑛儿见之冷冷一笑。

    一路往后山走,萧瑛儿都沉默着未曾言语,那俩在后面跟着,瞧着心里其实也不是滋味。

    后山上,萧瑾瑶原来的那匹大宛良驹早已随着她坠崖送命,现下赵国公又命人寻来匹新马,通体雪白,鬃毛透亮,但瞧着有些野性难驯。萧瑾瑶是最爱这些烈马,征服的过程于她而言倒是件趣事。

    可如今瞧着她那条略跛的腿,后面二人对视一眼,赵觅芙甜甜地道:“堂姐,骑我家舞雪吧,”说着抬手一指隔壁那匹温吞地白马道,“都一个色儿,我和你换着骑!”

    说完便将缰绳往她手上一递,自己去牵那匹新来的烈马。

    甫一走近,便见那家伙毫不客气地打了个响鼻,赵觅芙硬着头皮想上去牵它,叶岚岫看不过去,一个翻身,就跃了上去,指了指自己那匹皓夜道:“你上那匹。”

    每回她们来,自都是先来猎上几遭,萧瑾瑶的射猎功夫萧瑛儿自有所耳闻,如今瞧着这鞍侧挂着的鹿角弓,赤翎剑,心下一凛,又见她们都盯着自己,万一露馅了可就不妙了。

    便见她略显艰难地爬上马鞍,伸手想取弓,手腕却一度轻颤着。

    叶岚岫见状忙急声道:“你的手又怎么了?”

    萧瑛儿下意识就捂住自己的手臂直摇头:“没什么,一会就好。”

    她二人又关切地对视一眼,思来想去,赵觅芙开口道:“瞧这天气这么好,老打猎也没什么意思,就在这附近逛逛也挺好,”说话间指了指那远远可见的花圃,笑道,“爷爷在那又栽了一圃雪茶花,走,咱们过去全给他薅了!”

    叶岚岫故作轻松地接话道:“你是当真不怕外公听到了再罚你!”

    “罚我做什么?”赵觅芙眨了眨眼,“我说是你摘的不就行了呗~”

    “你!”叶岚岫语塞,赵觅芙冲她笑笑,萧瑛儿见这话题终于被岔开,跟着附合两句,便就骑马跟了上去。

    足一个下午,她们都在这山林间穿梭,赵觅芙变着法儿地逗她开心,萧瑛儿淡淡笑着,笑意却进不来眼底。

    今日这出来一趟,最主要的便是要见这叶岚岫的大哥小叶将军。

    从赵沉烟口中听说叶岂镶近来归京述职,萧瑛儿正好想见他,让叶岚岫代为传话,约在今日相见,其实她心中还仍有些忐忑不止,也不知这么多年,他是否还记得自己。

    久等不来,萧瑛儿表情有些郁郁。

    落在赵觅芙眼里,不由得叹气。打从回京起,就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她倒宁可这位祸害还是从前那副讨人嫌的样子,便是拿虫子吓唬她都好过看她这般愁眉苦脸。

    赵觅芙没招了,讲了一下午笑话都逗不乐她,叶岚岫忙着猎她们的晚餐,也不过来同她换换。

    “堂姐,你在这等等,我看岚岫猎了这么久了,也叫她歇歇,我去给猎两只兔子,晚上给你烤兔肉吃!”说完一夹马腹,飞也似的跑开了。

    萧瑛儿倒也不常骑马,跑了这么久了,腿也磨有些疼,见她一走,便刚好翻身下马坐下歇歇。

    才一转身的功夫,便又闻那马蹄声渐起,萧瑛儿正低着头揉脚踝,随意开口道:“怎么又回来了?”

    却听见身后一道低沉地嗓音响起。

    “微臣见过公主。”叶岂镶道。

    萧瑛儿闻声回头,刚好瞧见威风凛凛的小将军,周身洒了层灿阳,好似镀了身金光。

    还是记忆中的那副模样,萧瑛儿心想。

    便也不再掩饰,勾唇一笑,薄唇轻启道:“好久不见,叶公子。”

    叶岂镶闻言瞳孔骤缩,险些连礼仪都顾不上:“您说什么?”

    萧瑛儿便又朝他走近两步道:“我说,咱们俩也有七八年没见了吧?叶大公子。”

    说来也是巧,初见叶岂镶的那日,便也是初见那三小只的同一天,只不过啊,比这三位姑娘救美,还要早上半个时辰。

    不年不节的上京城,仍是热闹那个平康坊,萧瑛儿打兰陵来上京,无甚大事,不过是代母后前来探望梁帝。时间不紧,便也没急着进宫。

    萧瑛儿随意寻了个客栈,而后便在那夜市上闲逛。

    兰陵的夜市,她自是和贺元栩逛了遍的,如果一瞧这上京,倒是宛如天堑了。

    从前老听舒栩吹嘘他们南边夜市是有多么热闹,听得她心向往之,如今在这上京城中走了走,倒是再不需去羡慕旁人了。

    只可惜他家中有事,没法子同自己过来上京,否则,定要让他好生开眼,再不许吹嘘别处去。

    萧瑛儿这番,按下失望,便自顾往人群中去,比之兰陵街上唱大戏的,这上京城显然花样更多,杂耍戏班子自不必说,便还有那什么火树银光的表演倒是教人眼前一亮。

    萧瑛儿瞧着那些铁花星辰般起起落落,忍不住想起舒栩说过的什么许愿之事,当时听着觉得幼稚,如今瞧着这火花倒也颇是应景,许上一个倒也无妨。

    这便闭眼偷偷许上但愿人长久的少女心愿来。

    再一睁眼,却发现面前站了个人,火树银花被挡了个严严实实,明暗之间,便见那人一张面容深邃的脸,盯着自己嘿嘿笑着,生生给她吓一激灵。

    “你——你要做什么?”萧瑛儿上下打量着他道。

    便见那人笑意更甚,上前一步答非所问道:“我姓叶。”

    萧瑛儿干笑一声,点了点头道:“然后呢?”

    “家住城南护国将军府,家中六口人,我排老大,今年十七,名唤叶岂镶,如今在天策军中任职把总。”

    萧瑛儿瞧他这报家门报得倒还挺详细,勉强将他和那些个登徒子区分开来。

    一听到他是叶将军的儿子,这便回以一笑道:“叶公子。”

    便听见叶岂镶石破天惊地又开口道:“我心悦你,想娶你回家。”

    萧瑛儿:“……??”

    不怪叶岂镶说话这么直接,实在是遗传了他那个牛批哄哄的老爹。

    叶将军没事就爱跟儿子们唠两句他当年穷小子摸爬滚打娶上这大小姐的过往,落在那仨孩子眼里,不过也就是个癞蛤蟆吃上了天鹅肉的励志故事。

    于是这事就深深烙印在叶岂镶耳朵里,决定等自己长大了便也要像他爹那样娶个心上人回家。

    兜兜转转直到长大上了战场,跟那些个**子待上一年,天天半夜听着他们聊自己那些个魂牵梦绕的姑娘。

    说不羡慕是假的,于是总追问着那是种什么感觉。

    便听见他们答道:“喜欢一个人便是一见着她就挪不开眼走不动道。”

    成吧,这便记在了心里。

    可这一回京,瞧见那街上来往的姑娘,叶岂镶连都懒得看上一眼,更别提走不动道了,一度怀疑那是不是唬人,熟料今晚——

    还当真实现了!

    方才在那火树银光之下,萧瑛儿一身素锦走入人群,叶岂镶眼神自瞧见她,便跟粘上了似的,怎么都挪不开,一路追随着,竟瞧见这周遭不亚于二十双眼睛都在盯着他的心上人看,身体快过脑子的这便就直接上前将众人的视线给隔绝在身后。又本着先下手为强的原则,他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来就来,于是就发生了眼下这一幕。

    萧瑛儿都被他的勇气给惊呆了。

    从前也只听那些人要么约她听戏要么邀她喝茶,能这么直白露骨说要娶她的,这还是头一遭。

    “……什么?”萧瑛儿难以置信道。

    便见这位仁兄脸不红心不跳地这就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想娶你为妻。”

    萧瑛儿听得眉心直抽抽,心想着如今这上京城风气竟已如此开放了?

    “不行。”她淡声答道。

    “为何?”

    还能为何?莫说萧瑛儿了,便是这周遭旁人听了都得骂上他一句死泼皮,这姑娘没甩你耳光都算是有修养。

    便见萧瑛儿仍是含着那半股笑意道:“不为何,我不喜欢你。”

    说完转身没入人群,徒留那叶岂镶痴痴看着。

    这便是初见的那一幕了,再次见面时,情况也没好上些许。

    自那日回家,叶岂镶便如失魂走肉一般,心中时常念叨着那位姑娘,一眼便深深烙印在心间。

    叶将军在家养伤,看着他这副窝囊样子气不打一处来,追问了两句,一听那拒绝了他,没忍住得意地朝赵沉烟笑笑,顺道嘲讽嘲讽自家儿子。

    “这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了!瞧瞧你老子,当时不也是这么一出,你娘可没说不喜欢我!”说完得意地嘿嘿一笑。

    叶岂镶抽了抽嘴角,求助地望向他娘。

    赵沉烟立时跟儿子站在同一阵线:“确实没说不喜欢,但也在心里骂他脑子有病来着……”

    叶将军闻言一下子就黑了脸,赵沉烟一记眼刀,这便又继续灿烂起来。

    “这姑娘不喜欢你不打紧,毕竟你们才见上这头一面,往后再多接触几回就好了!”赵沉烟宽慰道。

    “可……我连人家姓甚名谁,住哪儿都不知道……”叶岂镶悻悻道。

    叶将军一瞧他这笨样就来火,踢他一脚将他赶出了门。

    “你娘给你生了一张嘴,不是让你干吃饭用的,滚滚滚,自去上大街上打听去!”

    说完大门一关,叶岂镶就被生生拍在了外面。

    一脸在街上游荡好几日,那姑娘的影子都没见着,可他一度秉承着不抛弃不放弃的原则,坚持每天走街串巷地溜达着,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叶岂镶又见到那姑娘。

    才刚凑上去打了声招呼,便被自家妹妹一拳给撂倒。

    “又来一个登徒子!”她怒喝道。

    这几日她们奉命陪着小姑姑转悠,可没少赶苍蝇似的赶那些个登徒子,今个倒是赶到自家头上来了。

    叶岚岫就没这么丢人过,瞪他一眼道:“这好端端的,你凑过来做什么!”

    叶岂镶被她这气势给震慑道,心道自己也没犯什么大事啊,声音却又弱了下来:“我……我找那位姑娘有话说。”

    “有什么话?姑姑你认识他?”另一位护花使者萧瑾瑶也凑过来道。

    就这几天的功夫,城中的王公贵族恨不得都能认个遍。萧瑛儿常年在兰陵待着,这上京城中也只知其人,不知其模样,突然这大街上来了这么一天仙儿,还不都赶紧过来瞧上一瞧。

    于是这俩护花使者便就更卖力了,打完这个打那个,这还一不小心打到了自己家。

    可那又如何?大义灭亲!

    灭的就是他家这种祖传的癞蛤蟆。

    眼瞧着叶岂镶满腹委屈欲言又止,求助似的望向萧瑛儿,后者叹了口气道:“你又想说什么?”

    “我还是那句话,想娶姑娘回……”家字都没给他吐出来的机会,这姐儿俩左勾拳来右勾拳,生生被她俩给打跑了。

    这便是第二场简短的见面。

    而后第三次第四次,复制粘贴一般,凡她在的地方,必有那俩煞星,凡那俩煞星在场,他必是要被打跑。

    重复循环重复循环。

    叶岂镶气得回家要跟叶岚岫单挑,院子里比武场上,刀兵之声铿锵不绝,一家人在那围观他们打架。

    要么说叶岚岫是个练武奇才呢,虽比叶岂镶小个几岁,可这一对上阵来,倒也分毫不输对方。

    叶岂镶边打边气道:“亏你还是我亲妹妹呢,你大哥好容易喜欢上这么一个姑娘,全让你给搅和了!”

    说着长枪一挥舞得虎虎生威。

    叶岚岫闻声嫌弃地睨他一眼道:“你这摆明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排个队都轮不上你!”

    说完执戟一扫耍得势不可挡。

    “你怎么说话呢你!咱爹还是个把总都能瞧上国公府上的小姐,我……我虽说如今也是个把总吧,但我努努力,总会有机会!”

    “有什么机会?你可拉倒吧,你再努力也娶不上公主!”